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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蘭少有地咧開嘴笑出了聲,雙手把文件遞過去,又問道:“你一會兒上哪兒去?”
宋玉芳隨手翻看了一下那份文件,眼眸轉了轉,有些為難地答道:“我呀……去啃塊硬骨頭。”說著,笑容便消失了。
冷秋月接言:“可密斯傅今天走不開呀,你一個人出門方麵嗎?”
“對我而言,正是走不開才好呢。”宋玉芳歎了口氣,聳聳肩,看樣子並不想就此深談下去。
“你呀,總是這樣神秘。”心情忽然轉晴的沈蘭走到書櫃邊,倒了一杯熱茶送過來,見是少了一個人,便斂起笑容去問冷秋月,“你的萬華哥怎麽一聲不吭地走了?”
崔萬華實在動靜小,宋玉芳才出了一會兒神便不見他的人影,因而也附和著走到門邊望了望。
沈蘭細瞧冷秋月偷偷撇嘴的樣子,便猜著三分了,悄聲問道:“鬧別扭了?”
宋玉芳聽見,自然也想關心關心,便輕手輕腳地把門給搖上了。
待門關上,冷秋月才長歎起來:“哎,隻是別扭倒好了。”
沈蘭抬眸看看宋玉芳,見她也是一臉茫然地回望過來,便上前搭住冷秋月的肩膀,關切道:“到底怎麽了?”
“我很灰心。”冷秋月沮喪地低下了頭,聲音沉沉的,“滿以為等了一禮拜才托人拿到了兩張新劇票,結果開場沒多久他就睡著了,一直到散場才醒。”
宋玉芳聽了,咯咯地直笑出聲來,忍了一下笑意才道:“不看也罷,這文明新劇頭兩年還覺得新鮮,如今是越演卻越窄了。先是才子佳人做開場,奈何家裏不同意,然後那善良的佳人必定表態不離不棄,最後卻上演了一出妻妾爭寵的悲劇。我也是不明白了,難道離了這些就沒內容可演了嗎?別說他了,就連我也覺得看多了怪膩味的。”
沈蘭也含笑附和道:“就是,他工作又辛苦,不像咱們盤了賬就能走,他們這一向還得忙年末的報表,這是累困的呀。”
冷秋月覺得自己的一番心事,真是誰也不懂,噘了嘴冷哼道:“我雖比不得他累,卻也未見得清閑。之所以愛看那種不動腦的戲,也是圖個輕鬆。你們不知道,我跟他呀,不看戲的時候,就得輪流想話題出來聊,那也未見得比上班輕鬆呢。”
這樣聽起來,倒不像個能長久的事了。
宋玉芳偷眼望了望沈蘭,果然她也把笑容給收了起來。
冷秋月看來是不想深談,一發現氣氛凝重起來,自己就先強笑起來:“好了,我溜出來好一會兒了,得趕緊回去了。”說完這話,人早已走到門口了。
主角都走了,這個話題倒難進行下去了。況且宋玉芳還記著別的事情,自然也就沒有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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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過後,老媽子望著裏間有了動靜,便喊了一聲“老太太”,聽見裏頭懶懶地答應了一聲,這才稟道:“宋小姐來了。”
鄂老太太睡眼朦朧間,含含糊糊地問著:“哪個宋小姐?”
老媽子進了屋來,用銀鉤將簾子挽住,心裏琢磨著,老太太這是沒睡醒呢,還是心裏有氣呢,因就笑著低聲含糊了一聲:“還有第二位宋小姐嗎?”
隻見鄂老太太將嵌著綠鬆石的抹額扶正了,這才問道:“兩個人來的?”
老媽子一麵攙著人起來,一麵比著手勢說道:“就她一個。”
鄂老太太點了點頭:“那讓她多等一會兒吧。”
看來,是要給宋玉芳一點顏色看看了。
關於這個,宋玉芳也不是毫無準備的,隻是沒計算到這釘子一碰就是一個多鍾頭,且連一杯茶都不曾給過。她低頭看了看公文包,想起沈蘭交待的那份文件,不由有些擔心今天送不到了。
不遠處,一個腦袋正鬼鬼祟祟地伸出來探了探,然後便躡手躡腳地又回到了鄂老太太屋裏。
等宋玉芳察覺到一絲人氣時,回過頭卻隻感到一陣輕風微微吹動著宮燈的蘇子。
老媽子笑著向鄂老太太回稟:“要說人品呀,這宋小姐還真是不錯了,一聲兒沒言語,一直等著呢。”
鄂老太太擱下手裏那盅熱茶,也點頭道:“我雖有了年紀,記性卻不賴。她祖父在時,誰不誇他是個好奴才,懂得揣摩主子心意。你是晚來的,沒趕上他們家生意做大的那些年。那都不是憑空來的,奴才的臉麵還不都是主子賞的。”
老媽子努著嘴,重重地一點頭:“可惜了,到了這一輩兒連好賴都不分了。包衣出身的能得老太太賞識,這是幾輩子積德積福的好事兒,她卻不珍惜。”
鄂老太太耷拉著眼皮,似乎心事很重,歎了口氣道:“說來也不能全怪她呀,大清都沒了……”
老媽子又恭維道:“老太太就是心善,倒也是跟這宋小姐投緣,都這會兒了還幫她說話呢。”
“走吧。”鄂老太太無力擺了擺手,慢慢地站了起來。
當鄂老太太往廳堂坐了下來,氣氛遠比宋玉芳料想的要更加緊張。
她隻能抱著十二分的笑,硬是對著一張冷臉說盡了好話:“老太太果然是福壽之人,瞧您這滿麵紅光的,真是叫人羨慕呢。”說時,將手旁的一個木匣子打開,一麵捧出東西來,一麵說下去,“按照西洋曆法呢,還有幾天就新年了,按照舊曆呢也快過年了。這是我們銀行給老客戶準備的一點兒心意,一個銅筆架,一個墨盒,還請笑……”
宋玉芳的雙手剛起了勢,要往鄂老太太跟前送,就見鄂老太太忽然扭了一下身子,搶先吩咐身邊的老媽子:“去,收著吧。”
老媽子手腳麻利地上前,與其說是接,倒不如說是怕宋玉芳借著這點破玩意來套近乎,硬給奪了過去,然後隨意地往案上丟去。
宋玉芳有些氣餒,低頭勉強一笑,幹脆問道:“老太太這是生我的氣了?”
“哪兒能啊。”鄂老太太冷哼著,斜睨向宋玉芳,臉上似笑非笑的,“我們家道雖然不比得過去了,這些玩意兒卻還使得起,不勞你們費心惦記了。何況我都這大的年紀了,一日三餐多吃幾粒米都累得犯喘,哪裏還有提筆的興致呢。”
老媽子轉過臉去,暗暗地嗤笑了一記,故意回頭搭訕:“老太太,要不送到孫少爺屋裏去吧。”
這話旋即便讓宋玉芳的臉徹底僵住了,她再用力地想要裝出笑容來也是不能了。
眼前的老媽子雖然刻薄,倒也未必是最惡毒的那種人,畢竟在老一輩眼裏看來,是宋玉芳先辜負了鄂老太太,這也算是想出一口惡氣。比不得傅家的老媽子,哪怕半點不招惹,也逃不過她們的冷眼。
使宋玉芳無比失落的,是自己竟然不對此生氣,這讓她太有挫敗感了。她本以為自己在慢慢擺脫那副窮酸的舊麵貌,也該漸漸地有一點自尊,稍稍長一些脾氣了。可是,現實卻不肯施舍半分的幻想給她,總是那麽輕易地就撕碎她的奢望。
鄂老太太的語氣趁勢尖酸了起來:“他哪兒來的福分呀,你還是把東西收起來吧。”
言下之意是看著心煩了,老媽子應了聲,果然捧著那筆架走了。
宋玉芳吸了吸鼻子,拚命使自己忘掉委屈,硬是逼自己笑了一下:“老太太這意思,還不是怪我了嘛。可我也想過的,與其讓孫少爺來跟老太太拌這個嘴,還不如把這賬算在我頭上呢。”
這話倒能聽下去,鄂老太太便微微側過臉來,正視著她。
宋玉芳這才接下去說道:“您瞧我說的是不是這個理兒。孫少爺留過洋,身邊的同學盡是新派人物。我呢,隻是個半吊子,哪兒能上那種高台盤,讓鄂家的少爺因為我而失色,甚至被扣上一頂陳腐的帽子呢。以孫少爺的經曆,拜相入閣未必隻是一句奉承之言,他的賢內助豈能是瞧著還行就能拉過來湊合的?依我說,這好飯不怕晚,何至於望著人家都成家了,咱們孫少爺就也得趕著辦呢?鄂府這風水寶地,養出的少爺各個成才,小姐自不必提,您的親孫女自然都是像您這樣有福的。人家沒那大的造化,什麽事兒都趕著辦,怕晚了就沒那大的福氣親眼得見,可越是趕吧越是容易生事端。”她見鄂老太太臉上神色微微有所動,便換上一點帶著嬌嗔的口吻,“我說呀,您在這事兒上辦得倒油幾分糊塗了呢。您不該去向下看齊的,您可不是一般人呐。”
鄂老太太此時心裏十分的錯雜,宋玉芳越是說得漂亮,她就越是喜歡這孩子。可偏偏宋玉芳的話擊中了她最為擔心的地方,配不配得上是宋玉芳的恭維話,但是為婚姻而忤逆家長似乎已經成為了一種大勢。鄂老太太事先沒商量過,加上這兩年身邊的見聞,她還真不敢說她鄂家的孩子就沒那些毛病。
“好了好了,我也累了,你先回吧。”鄂老太太揮了揮手,正好瞧見老媽子過來了,便又吩咐,“叫司機送送,這冷的天,坐人力車可不成。”
宋玉芳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定義當下的感受,能得到客戶的諒解她自然很高興,甚至可稱得上雀躍。可從私事講,她又為什麽要把自己放在那麽低賤的位置,去感謝一個收回成命的封建衛道士?婚姻本就不該是命令,夫妻不和還講個和離,怎麽這種指婚反而帶著莫名的階級歧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