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女子銀行

不畫

第58章 酒後言誌

書名:中華女子銀行 作者:不畫 字數:64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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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芳搖頭否認道:“還有一條呢,據我所知張經理還不到而立之年。再怎樣能力非凡,資曆尚淺的理由一旦扣下去,也是很難讓人駁回的。想要分解當下的人事結構,大可借口他對全國分行的具體事務了解不夠,隨意地‘流放’。”

“精彩。”何舜清撫了兩下掌,又豎起大拇指。

畢竟,對於一個未接觸過人員管理的普通行員來說,能分析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

宋玉芳縮著腦袋吐了一下舌頭,連連擺手直說不敢當。

不過,既然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她也有些抑製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其實我有句話,不知……我還是直接問吧。現在行裏傳言,盧卡斯是個精通現代銀行體係的專家,商股聯合會的反對僅僅是為了奪權,而不是站在全局利益上的。事情的真相究竟是……”

何舜清的臉色隨即凝住,他略笑了笑,拿起醒過的紅酒,一麵替宋玉芳倒上一小杯,一麵說道:“你看,很多謠言一旦裹上了文化外衣,不管有多荒謬,都能唬得人一愣一愣的。對於盧卡斯的任用究竟是好是壞,根本不難判斷,也沒有那麽多陰謀。你隻需要想一想,眼下的經濟形勢,連國內都捉襟見肘的,找個洋人來負責拓展什麽外匯,真的明智?”

這樣一點撥,宋玉芳便明白了,聳了一下肩接道:“我雖然是練習生,卻不能像別人那樣有輪崗的機會,因此對於有些保密數據,我也得靠報紙去了解。一時沒想透,你可別取笑。”

何舜清隻是含笑,舉起杯來,邀請她碰了一碰,抿了一小口酒,才說道:“聽起來,這像是你的遺憾。”

宋玉芳眉頭一挑,托著下巴隻管歎氣:“不隻是我,大家都很遺憾。”

何舜清道:“可我從來沒聽你說起過。”

宋玉芳冷笑一下:“你別拿我當個有一丁點兒麻煩,就要拉著人哭的弱女子。在我的觀念裏,這種不公絕不是一家銀行裏幾個女練習生的問題,而是整個社會環境。我們總也算得上是第一批不掛虛職,真真實實參與經濟工作的婦女了。可參與了工作才知道,雇主都是觀望心態,就連工會也是,男工的權益都在被踐踏,根本上還騰不出工夫來維護男女同工同酬。上有製度漏洞,下有封建餘毒,中間還有內部蛀蟲。要從根本上改變職業婦女的地位,可期待的最近一次轉機,也該是我們這一代人努力奮鬥二十年,嚐試站到管理層,從製度上著手改變。”

何舜清一直認真地聽著,末了,若有所思地低吟著:“二十年……”

起初他有點驚訝,一個才入職幾個月的新員工,對於未來的計劃已經那麽詳盡了,但再一想,這也不奇怪。宋玉芳給過他那麽多驚喜,還差這一件嗎?

抬眸一瞧,隻見宋玉芳放空了眼神,木然地盯著自己的右手發呆。她的兩根手指微微夾著酒杯,輕輕地來回晃動著。因不太喝酒,所以隻一口下肚,臉上就起了紅雲。

“這還是取了樂觀角度的算法呢。”她的左手劃過臉頰,一路而上,停在眉心處揉了好幾下,“要知道,我們再努力也隻能改變銀行業,還有其他行業呢?改變這個落後的現象,根本在法律。而法律的大門,隻向年滿二十的男子敞開。也就是說,如果法科的女同胞不出頭,二十年之後,整個社會依然無法給女性一個公平的就業環境。再要想得謹慎些,立了法還有不依的呢。照這樣算下去,五十年也不算是鬥爭的盡頭。”說完,眼中似乎有淚,又自飲了一口酒。

何舜清就這麽靜靜地望著她,不曾打擾她的思緒。慢慢地站起身子,將酒靠在壁上緩緩地傾著,盡量不發出一絲水滴聲。

“好在各大女校的進步宣傳都很不錯的,還有那麽多有良心的報館,貼了家私呼籲女性走出家門。我以為,與其走上街頭做我所不擅長的宣講,倒不如幹好手邊的工作,將來有了能力能幫上的忙也多些。”宋玉芳翹了一下唇角,抬眸撞見何舜清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於平常。

是不是說得太多了?

宋玉芳不好意思地掩了一下嘴,拇指繞著下唇轉了兩圈。心裏有些懊悔,連喝了兩口實在貪杯,自己不是好酒量,小酌便有些微醺,這就表白了太多野心。那些話隻是個人誌向,原不該說出來的。況且,何舜清總算領導,一個小職員起那麽大的誓,實在讓人見笑。

越想越覺得慚愧,宋玉芳忽然坐正了身子,拿住公文包,起來欠了欠身:“時候不早了,我實在該回去了。”

何舜清的嘴上掛著笑,一個“你”字剛出口,就變成了驚訝的一聲“啊”。偷偷插進口袋裏掏電影票的手,頓時就有些沒處安放。

宋玉芳一再堅辭,何舜清也不能非要留住她,不然這夜幕降臨的時候,倒像有歹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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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各人都過得很混亂。

首先是中行再一次霸占了全國的經濟新聞頭條。

何舜清所透露的調任很快就發表了,總處要調張慶元到重慶分行擔任經理,所遺職務由上海分行的一位胡襄理升任,但胡襄理非但不感激總處的信任,還再三表態不會就職。

韓章認為許連山做出這個調命分明是在報複,因此憤然辭職,並電呈黎元洪,要求撤銷調張慶元的命令。

商股聯合會則認為許連山此舉無論是否挾私報複有待調查,但毫無爭議的是,調任程序草率,未有充分尊重股東權益,因此堅持要撤出股份。

危機重重的許連山,對於商股聯合會早就有意整治,正好就趁此機會質疑其合法性,並提出應予解散的觀點。

因為擔心上海市麵混亂,黎元洪不得不電令江蘇省長,表示同意韓章的建議,飭許連山當即撤銷命令,並邀雙方會談和解。

內部的爭權奪利,直接鬧到明麵上。原該是央行的同事,卻成了矛盾的兩極,誰也不肯讓一步。於是乎,各方質疑和指責的聲浪紛至遝來。

何舜清忙得焦頭爛額,自此就不像過去,常有機會和宋玉芳打個照麵。

而傅詠兮也慢慢變得神秘起來,除了工作時間,很少在跟宋玉芳膩著。下班時間,更是連鍾凱都難見她一麵。

這天,宋玉芳剛從外麵辦完交涉回來,就有人喊她去會客室。

她以為是哪位老主顧,開門一瞧卻是宋子銘。

“有急事兒找,你趕快請個假,快跟我走一趟。”

“出什麽事了嗎?”宋玉芳心上一揪,先是想到家裏的母親和弟弟。

宋子銘隻管催道:“快點兒吧,這裏不是說事兒的地方,咱們路上再談。”

“那……你等會兒吧。”這一鬧,鬧得宋玉芳心裏七上八下的。一方麵,宋子銘並沒有提到妻兒,雖然急也不像是火燒眉毛,那麽就不是至親出事了。另一方麵,今天本不是假期,宋子銘從房山過來,鞋上、棉袍上還有泥點子,卻絲毫沒有回家換身行頭的意思,這是少見的失態了,可見事情緊急。

這樣暗暗地一分析,宋玉芳越發跑得快了。

五分鍾之後,父女兩個一前一後坐上了早早等在銀行門口的人力車。

宋子銘隻對車夫說了一個“走”字,並沒有地點,但前後兩名車夫卻像是早知道了地方,應聲便走。

宋玉芳的臉色變得鐵青,她已然有了一種預感,自己怕是被算計了。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拚命地拍著人力車的頂篷,逼著坐在前頭一輛車上的宋子銘說出實情:“到底什麽事兒啊?你這樣子,弄得我挺害怕的,到底怎麽了?”

宋子銘在寒風天裏趕了這多的路,心裏又有一篇亂賬,哪裏還有力氣回答。隻管把雙手放在嘴邊,一麵哈著熱氣一麵搓著取暖。

宋玉芳堅持要答案,完全地丟棄了儀態,半站著身子吼道:“你要不說的話,我就跳車了!”

宋子銘拗她不過,轉過頭敷衍了一番:“我也不知道許多,但是事情一定相當緊迫。否則老太太也不至於催我崔得這樣急,要我立刻帶著你過去。”

“停車!”這時,宋玉芳早已氣得滿臉紫漲,七竅生煙四個字仿佛就刻在她腦門上。

回頭瞧她的車夫不免嚇了一跳,雖然前頭給車錢的大爺交代了,晚些時不管出什麽事,都不要停,隻管往大木倉跑,可跳車這種話不能不當成一回事。尤其是從年輕人嘴裏說出來的,這個年紀的人,最是說得出做得到了。人家是父女,真要是出了事哪還會認賬,自然是追究車夫的不是。

車夫隻是跑慢了一點,宋玉芳果然就往道旁一躍。索性速度不快,踉蹌兩下人就站穩了。

宋玉芳氣鼓鼓地回頭走著,嘴裏還恨恨地說道:“你要早說這話,我就不可能答應出來。”

宋子銘趕緊讓車夫掉頭,一路追著道:“你這是要造反嗎?”

宋玉芳就更加速地跑了起來,喘著氣道:“我並不想造反的,但也不想被生吞活剝,都是你在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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