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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前半夜還很愁悶,到了後半夜,大約是白天的勞累發作了,很快就睡著了。依舊是一場混亂的夢,比先時小憩夢到的人更多,說的話也更古怪。後來,她瞧見包氏遙遙地端坐正中,嚇得扭頭亂竄。眼前先是一片黑暗,她無目的地一路狂奔,差點跑斷了氣。一麵要顧身後有沒有人追來,一麵又要試圖辨清方向。
轉了許久,終於看見遠處有一點微白,越向那裏跑,白點也越來越大。再跑一段,天就大亮了。一陣打鳴聲把宋玉芳吵醒了,她撐起腦袋來一望,可不是半扇窗戶都泛著白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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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著疲憊的步子來到銀行,雖然時間尚早,可這裏仿佛已經提前進入了工作狀態。
宋玉芳走到櫃台裏頭,問冷秋月:“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冷秋月抬起手往臉上一遮,打了個哈欠才道:“你是不知道,公寓裏根本也待不住人了。昨兒夜裏,電話鈴響個不住。然後就聽見一群一群的人往樓下跑,皮鞋踩著地板劈裏啪啦的,哪裏能睡著。”
鍾凱拿指節叩了兩下桌子,吸引她們的注意力:“不得了了,我聽說袁平趁著工作便利,疏通了各種關係,不單是洗錢,還替人騙貸。這下可要熱鬧壞了,咱們一下從配合調查,變成參與調查了。”
冷秋月點了點頭,一順嘴便說道:“是啊,稽核室根本就沒休息過,一直在配合查賬呢。”說完才意識到,總是崔萬華的部門,又得被人笑話,因就紅著臉,去整理零錢盤。
不過,這也是她心虛,另兩個人正熱烈地討論著事態的發展。
鍾凱道:“豈止啊,還有財務和會計,經手那幾筆借貸的業務員,簡直是要把翻個底朝天。聽說,昨晚還有人帶槍的兵進出了好幾趟,早上才撤的。好像還逼著總裁開了幾個人,還有幾個相幹的,也被傳去錄口供了。”
宋玉芳不免急了起來:“那沈蘭姐有消息嗎?”
鍾凱擺擺手,神色輕鬆道:“她還好,家就在北京,有人出來替她作保,隻要她照實情交待,很快就能回來上班的。”
宋玉芳聽了,遂也放心。
這時,從一樓會議室裏,忽然傳出一陣訓斥:“袁平在培訓班的成績這麽好,何以一入銀行,就迅速地墮落?帶著巨額存款風風光光地來,僅僅是月餘的工夫,就跟幾位中層稱兄道弟,由他經手的貸款,手續幾乎精簡到提他的名就等同於審核通過。這三家皮包公司的貸款,必須要有人承擔起來!”
三人聽了不由地麵麵相覷,宋玉芳已經判斷出這個盛怒之人是何舜清,更加地豎起耳朵來。
“所以我說,不要小看任何一個問題,隨時都可能引出麻煩的。這已經不是我們銀行單方麵的經濟問題,嚴重性我也不多說了,大家心裏都明白。轉眼就是年關,明年的招新工作還是不是像今年這樣稀裏糊塗的,你們也該清醒清醒了。”
看來,這也有些借題發揮。不過,這個比方也不合適。何舜清的借題分明是好意,隻是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比如一向跟袁平私交不錯的佟寅生,隻怕聽在心裏會記恨上的。
爭執持續到八點整,雖然依然沒有結論,但也戛然而止了。
何舜清邁著大步,徑直上了樓梯。整個人的狀態,就像燃著一把無形的火,叫人不敢輕易靠近。
佟寅生是最後一個從會議室裏出來,一頭亂發蓬著,看起來也是一夜沒回去的樣子,估摸著沒少受牽連。他一直朝著角落裏走來,手裏緊緊地攥著文件夾,眼睛裏的血絲同樣泄漏著心裏的憤懣。
“你們兩個!”佟寅生咬著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指著剛從外頭狂奔而來的那個身影道,“再加上傅詠兮。趕緊準備一下,半個小時後有個記者會。你們去小會議室,負責應付各家報館的記者。”
傅詠兮因為睡過頭的關係起來晚了,正憂心這個當口會不會被當成出氣筒,因此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眼神也戰戰兢兢的,不似平時那樣牙尖嘴利的。
冷秋月就問道:“我們是負責安排記者的座次?”
佟寅生把手插進袋裏,不耐煩多停留哪怕一秒鍾,踱著步就走開了:“我的意思是,安排到小會議室的記者,由你們來招待。”
宋玉芳聽了,倒吸了一口涼氣,追上去說道:“這怎麽成?記者是來發問的,可我們毫無準備,若是應對失當……”
佟寅生皺了一下眉,道:“大會議室已經容不下人了,挪到小會議室的都是些小報記者。他們也隻是敷衍敷衍熱門話題罷了,你們女孩子拜托人家高抬貴手,總是容易成功的。實在混不過去,就把婦女儲蓄的倡議提出來,這個冷飯還沒到炒不成的地步。”
宋玉芳心道,那至少給個大綱,能說什麽不能說什麽,以及大會議室的記者會主要會通告哪些問題,總該通個氣吧。
可等不了她把話說完,佟寅生早就去忙別的了。
宋玉芳急得臉上直冒汗,這種事情可不是憑著一身膽,就能辦成的。偏偏隻剩下半小時了,根本來不及交涉。
一直跟在後頭的傅詠兮,也著了慌:“其實我這個人是很有表達欲望的,但是我認為,涉及整體形象而非個人意見的情況下,我還是沉默為好……”
“推是推不過的,我這就上去找文書辦的人,看看他們都準備了什麽稿件。”冷秋月一臉肅然地追過來,指著會議室的門,建議道,“我瞧見已經有幾位記者往裏頭去了,總處也有人下來了。你們就趁著這會兒,去大會議室偷偷師吧。所謂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傅詠兮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還是這樣吧。密斯宋,你去大會議室,我到小會議室瞧瞧去。這種事情,記者向來是一上來就切主題的。咱們就打個時間差,我呢想法兒推遲小會議室的部分,你去聽一下總處的口風,看是取一種態度。”
三個人議定之後,各自分頭行事。
果然不出傅詠兮所料,急著搶頭條的記者根本也沒耐心去掐時間。許連山一現身,人還未坐定,就被團團圍住了。
“我是《京報》記者,請問許總裁,貴行怎樣看待今次的經濟和信譽危機?未來又有什麽對策?”
許連山神情嚴肅,甚至微露不滿,對這位言辭犀利的記者,抱著一點對抗的意味。隻見他維持著氣勢,走到了主席台上站定,才清了清嗓子,對著擴音器說道:“現階段的混亂,並不能解讀成經濟危機。我們主張控製京鈔,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要對全國的流通幣種進行一次全麵梳理。關於zheng府財政枯竭的表述,我們認為是別有用心的!”
那名記者穿著長布袍,帶銀邊眼睛,脖子上掛著長圍巾,一看就是個文明派的知識分子。他因為許連山高高在上的態度,而冷笑不已,低頭做了個速記,便又追問道:“您站在銀行總裁的角度,也是這樣的解讀嗎?”
人群因此話而變得有些躁動了。
誰也不是衝著官話來的,京鈔問題屬於經濟範疇。記者是替儲戶問一個明白,銀行一再出現儲備金危機,許連山這個總裁自當感到愧疚,而不是反過來利用自己在zheng府的身份,從言語裏威脅記者。
這時,許連山下意識地躲避著記者質疑的目光。他扭過臉,望著僅僅相距兩步遠的孫阜堂,忽然想起了方才在電梯內,孫阜堂對他說的話。
“許總裁,您得牢記,銀行屬於服務業範疇。此次限兌,我們對儲戶是有相當責任的。”
不得不說,鑽研了半輩子銀行經的人,看著雖然討厭,但說的話總是有道理的。
許連山隻得兀自尷尬地笑了笑,換上一種和緩的態度:“從銀行角度出發,我們中行將盡全力維持市麵穩定,並且堅定不移地在全國推進貨幣統一的工作。”
接下來,記者們似乎都不太願意與這位有官派的總裁直接對話,轉而向旁人發問:“孫老您好,有消息稱,今年五月在上海爆發的擠兌風波,導致金庫告急。為此,您代表貴行總處批準了上海方麵抵押分行行址在內的房產,向外國銀行透支了兩百萬。作為中國經濟命脈的上海,又是最黃金地帶的標誌性建築,卻抵押給了洋人,是否有損國格?”
擠在門口的宋玉芳臉色一下就白了,慌得緊咬著手指。
誰也不想讓洋人一而再再而三收攏各大城市的房產,但銀行亦不能夠眼看著儲備金發生危機,而不作為。
宋玉芳越想越不安,這要是晚些時,她也遇上這樣的責問,豈敢擅自回答?可記者大概又不能去追究她這個臨時代表的身份,若是一味搪塞問題,登在報上又成了銀行方麵閃爍其詞了。
就在一籌莫展之際,隻聽孫阜堂冷笑一下,四兩撥千斤地反問道:“假使上海分行沒有足夠的儲備,導致市麵無法恢複秩序,記者先生是否會問我,於國於民罪不容恕?”
宋玉芳吊著的一顆心,算放下去一半了。她瞧瞧時候不早了,料著傅詠兮那邊也快撐不住了,趕緊溜到了小會議室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