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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一看,竟是那個一向愛找不自在的劉泰。
但是,就事論事地說來,他並沒有猜錯。宋玉芳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有道是不與小人爭長短。因就隻是點了一下頭肯定了他的猜測,隨他接下去如何說罷了。
鍾凱雖然也不喜歡這種仗著家裏有錢,就胡作非為的公子哥,但到底不曾礙著自己,就隻是聳了一下眉峰。隨後,便問他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劉泰難掩得意地望著眾人投來的好奇目光,慢條斯理地正了正領結,輕咳一聲才道:“剛才來的那個藝名叫小翠芳,是湯次長最近新捧的一名乾旦。這段日子正好著呢,不管是設宴還是打牌,都在他那邊做場麵。八成又是幾位老爺喝酒打牌鬧了一個通宵,他就從裏頭抽了不少的頭。怕人家酒醒了反悔,先把錢提了再說。這樣的事兒,在他們那種人身上,可是天天都有的。我料著小翠芳也是知恥,所以專挑個無知的小丫頭來辦交涉。”
聽其聲觀其顏,仿佛湯次長對於這位小翠芳不是一般的賞識。
不知是哪個角落裏傳來了笑聲:“嗨,原來是相姑呀!我還猜呢,北京城裏什麽時候來了這麽一號人物,不僅能辦這樣大手筆的業務,長得還很風流俊俏。”
眾人輕佻的哄笑,讓宋玉芳不知所措起來。隻管縮在角落裏,捂著發燙的臉沉默。
劉泰則挑著眉哼了一聲,興興頭頭地和其他閑著的櫃員,講起了胡同裏傳的各種流言。
大概,是看不慣眾人羨慕宋玉芳接了一筆大生意的緣故。加上兩人從前的過節,所以他是故意來戳穿真相的。
宋玉芳低頭暗想,其實這又何苦呢,不管小翠芳究竟是闊人還是伶人,進了門那就是客人。而無論是誰接待了他,也不過是完成工作罷了。
難道說,誰接待了相姑,誰就必然是同流合汙,要遭人恥笑了嗎?
哪有這樣荒唐的說法呢!
想通了這一層,倒也不覺得方才那些譏笑聲多麽刺耳了。
鍾凱笑了兩下,便壓著聲音,向宋玉芳問道:“那他抽了多少水?”
宋玉芳愣了愣,微微向前傾著身子,緩緩地伸直了手指,皺起眉來,搖頭感慨道:“整整五千呢……”
銀行裏做事的人,雖然不會像尋常人那樣,把五千的數目看成是天文數字。但以劉泰的猜測來說,這不過是闊人的一次聚會,而小翠芳拿的也僅僅是抽頭。
如此一想,鍾凱忽然感到心頭一梗,沉沉地歎著氣道:“旱的旱死,澇的……”說時,更加地把頭搖得厲害了,冷哼一聲,“也澇不死!”
這一哼聲,使宋玉芳感到無限的荒唐、無奈、可笑,甚至還有著一份世俗透頂又無可避免的豔羨。
這時,得了消息的三個女孩一路笑著過來問她:“密斯宋,聽說你開張了?”
宋玉芳先是捂著嘴嘿嘿地笑著,隨即瞅見劉泰往這裏投來了關注的目光。心道與其讓再讓他來說風涼話,不如自己先說了,更何況她還真不覺得這事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因為女子本身就是弱者的緣故,總是很容易去同情弱者的。
沈蘭聽罷便道:“那個小翠芳,也怪可憐的。我料著他的那份猶豫不定,就是為著……”一句話未完便不說了,隻是衝著劉泰那堆人努努嘴,拿眼去暗示。
冷秋月把頭點了點,然後又對宋玉芳道:“這好歹也是一筆生意呀。”
傅詠兮則十分不服氣地向著劉泰皺了皺鼻子,抬高了音量道:“就是,人人平等嘛!哪怕是個殺人犯,也該許他存一點兒家私買棺材板兒吧。”
沈蘭忙拉住勸道:“你可別隻想著自己過嘴癮,這裏頭又牽涉著密斯宋,她可不比你。”
這一句正說到宋玉芳心坎上,隻是她不好自己站出來責怪什麽,幸而有沈蘭替她說了,自然是感激不盡了。
因今日是周一,下了班每個部門要開會的。
櫃台的人擔著最瑣碎也最冗雜的差事,一天下來隻想倒頭去睡,並沒有任何富餘的精力,真的去思考什麽大議題。而佟寅生之類的人,即便有話也懶得跟這些看不入眼的小職員浪費口水。
自然地,會議就成了一個擺設,為了上頭要憑會議記錄來監督底下的工作,所以不得不應付著罷了。
幾位領導將書記員擬的一小段稿子念了,就當是完成了任務。
佟寅生把會議記錄合上,輕輕拍了一下桌子,發話道:“好了,天也黑了,沒什麽事就都下班吧。”
這時,坐在最角落的宋玉芳騰地一下站起來,遙遙地向著已經走到門口的佟寅生喊去:“我能提……提個建議嗎?”
佟寅生轉過身,回頭一看,眼跟前的人都在伸懶腰;往遠看去,又都是打哈欠的。一直要望到最壁角的地方,才有一雙怯生生的滿帶迫切的眼,正盯著他。
又是這個丫頭片子!
其實佟寅生早就已經想起來了,開考那天來找麻煩的就是宋玉芳,訓練班上鬧事的還是她。要不是那天何舜清打了個岔,他或者已經把這個多餘又愛惹事的給開除了。
不過現在嘛,隻能允許她先說話了。
而其餘人的疲態隻得尷尬地戛然而止,嘴裏碎碎念著,便往原位上不耐煩地一坐。
這個情景看在宋玉芳眼裏,自然不是滋味。本來就有些膽怯,到了這時更有些後悔了。不過都已經鬧得大家坐下了,也隻能硬著頭皮把話說了:“那個……既然銀行招了女職員,何不順水推舟開個婦女專用的櫃台呢?據我想來,眼下正是觀念變革之時,許多女子雖然開始走出家門了,但未必好意思跟異性多打交道。就像一般男子見了我們坐在櫃台上調頭就走,是一個道理。興許婦女之中有存款的或者打算投資債券一類的人,也會因為櫃台裏頭坐的都是男子而……”
一麵說時,她也一麵在回憶自己短暫的工作經曆。就以中行現在對待女職員的態度來說,她的建議恐怕不過換來一笑而已。因此一想,就愈發地沒有說下去的勇氣了。
果然,包括劉泰在內的多數人,已經窸窸窣窣地嘲弄起她了。
除了與她站在同立場的女士之外,也隻有崔萬華抿著笑意,拿眼神鼓勵著她。就連同樣身為女子的佟慧怡,也很沒耐煩地舉著手,看著新塗的指甲油。
佟寅生更是哈哈地大笑起來:“設若為投資而來呢,觀念偏向新潮,不能為男女有別就不掙錢了;設若為儲蓄而來呢,觀念偏向保守,也許根本上就不會接受新觀念,即使想存錢,也可直接招呼家裏的賬房來跑腿。”
既然櫃台主任都不看好了,李組長便更加地不屑,冷哼道:“國內不比國外,隻要家裏負擔得起一碗米,就能養著一個幹活跑腿的老媽子。會進我們這扇門的,壓根兒就沒必要親自來辦這些小事兒。”
見此機會,白天奚落了一回,尚嫌不過癮的劉泰,又故意地舊事重提:“密斯宋大概不是憑空出的主意,想必也是受了些啟發的吧。你們可別忘了,百順胡同那個小翠芳,今天在密斯宋那邊存過一筆款子呦。”
這一次,大家幾乎都笑得直不起腰來。
佟寅生也是笑紅了一張臉,捂著肚子往桌上拍了兩下:“那要這樣說起來,堂子裏的婦女可多著呢。”
又羞又怒的宋玉芳,胸脯劇烈地起伏著,一口氣差點就沒上來。
傅詠兮一拍桌子,站起來怒問:“她們的錢難道就不是錢了?”
“是……當然是咯!”佟寅生大笑著,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的。
李組長又在這個話頭上,更加地譏諷起宋玉芳的建議:“可堂子裏的紅人兒,也不缺跑腿的呀。”
劉泰則是轉臉又來充好人,解釋道:“我知道了,或者密斯宋的意思是,堂子又不隻是清吟小班一類,難道那些下處……”
在場的除根本沒興趣聽這些的佟慧怡,鄙夷地一白眼而外,其他的女孩子早都怒不可遏了。
傅詠兮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笑聲驟然停止,大家紛紛側目望著她那張燒起火來的臉直看。
就連一直很內向的冷秋月,也大有要站起來幫腔的架勢。
鄰座的崔萬華見了,趕緊拉了她一把,示意她別太衝動。
包括劉泰在內的所有人,不單知道傅詠兮的父親是議員,更知道她那個光頭的由來,早都不敢招惹了。
劉泰咳嗽了一聲,借以緩解尷尬,接著才改口問道:“我是說,下處的婦女難道也有專門的老媽子?”又假模假式地睇著李組長,做個要探討的樣子,“其實密斯宋的想法也算有道理的。您看,堂子裏用人,男的得會吆喝,女的得會梳頭,獨獨不需要認字兒。人家紅角兒不放心讓一個睜眼瞎過來辦事,也是有的。”
李組長看了看宋玉芳,隻見她嬌喘連連、雙唇顫顫,一雙通紅的眼裏閃動著憤怒和委屈。再望望傅詠兮,一臉的不忿,因為家庭的關係,她完全不懼怕爭執,姿態很有些倨傲。因此,就含糊地從鼻子裏低低地哼出一聲作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