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胖子的確是沒什麽事,青墨最近都守在師父身邊練功,脫不開身,心裏又惦記著一群親友,這才請他出山,來離人穀看看狀況。
銅頭從西北苦乃山而來,黑胖子從草原出發,走到半路剛好遇上,兩人也沒什麽大過節,就是互相看不順眼,又都是暴戾性子,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他們修為相若,鬥得也是旗鼓相當,一直打到了離人穀。
梁辛等人哪能放他們出去再打,三兄弟齊上陣,好一通相勸,這才算是不用打架了。
黑胖子巫士見到眾人平安,本打算就此告辭,不過聽說後麵還有女鬼、無常、和尚‘合力’施展移魂之術,巫士修煉的就是陰喪鬼術,對這種法門頗感興趣,就多留一陣,等看過後再離開。
片刻後黑胖子又想起來一件事,費力無比地用漢話對梁辛道:“大草的事情,還要再等一等。”
梁辛愕然:“什麽大草”
“草原話,拓穆,大;顎布蘇,草蠻子漢話,拓穆顎布蘇,大草”
梁辛失笑,這才明白黑胖子口中的‘大草’,指的是天地歲裏的拓穆顎布蘇。
柳亦也喃喃著笑道:“老頭子的漢名叫大草聽著可不怎麽威風。”
拓穆的記憶被巫士用‘催眠’的手段封印,手法著實高明,按照大司巫的估計,應該是他師姐娜仁托雅的手段。
而娜仁托雅早就已經消失不見,就連大司巫也不知道她的下落,由此,要想解開‘大草’的記憶封印也不是件太容易的事情。
等到現在,小活佛終於沒了耐心,也不打招呼就徑自走到梁辛跟前,伸出大手拍了拍自己的草包肚皮,隨即‘嘭’地一陣妖風繚繞,他從佛像又變回了妖身本相,同時身邊又多出了兩個人。憨子自不必說,另一個則是個麵皮青黑凸目獠牙的鬼道士。
小活佛受曲青石所托去捉拿鬼道士,果然不負所望,將其生擒活捉。
梁辛一見之下霍然大喜。雖然變了鬼,相貌也隨之猙獰恐怖,可眼眉模樣還依稀可辨,分明就是乾山之役中鑽進枯木井的桑皮老道。
找到了桑皮,便等若找到了枯木井的所在
鬼道士被放出後,神情異常木訥,仔細打量著周圍,最終把目光停留在梁辛的臉上,歪起腦袋若有所思,似乎覺得梁辛有些眼熟。
梁辛走上了兩步,試探問道:“桑皮,還記得……”
他才剛剛出口,鬼道士的臉色顯出一份淒厲與暴躁,口中爆發出一聲嘶嗥,動作快如閃電,揚起鬼爪子猛抓梁辛胸口,挖心
鬼道士動作雖快,可這座小境裏,最不值錢的就是宗師高手,豈容他這頭喪物放肆,叱喝聲中人人動手,隻有曲青石沒撲上去,而是將墨劍一橫,穩穩護住了修為最差勁的老蝙蝠師徒。
一聲悶響,憨子十一咧開大嘴,對著梁辛笑了,在其他人衝上來前,憨子先拔頭籌,當然還是老辦法,狠狠一掌把鬼道士直接釘入了泥土,發髻與地麵齊平,不仔細看,都不知道剛下去了個人。
小活佛放開聲音,雷霆似的哈哈大笑,對著梁辛擠眉弄眼:“嚇到了沒嚇壞了沒”
在小活佛捉到鬼道士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桑皮已然煞氣入腦、清明泯滅,徹底變成了隻知嗜血殺戮的怪物,可妖性頑劣,明知如此也不直接告訴梁辛,非要嚇朋友一跳他才心滿意足。
梁辛咳了一聲,苦笑著搖搖頭,對小活佛的胡鬧玩笑他不當回事,但是鬼道士現在的狀況,實在讓人開心不起來,清明不再,抓他回來還有什麽用
在場眾人裏行家不少,對喪鬼道也多有了解,一般而言喪物可怕、嗜殺,但大多數也都還會保有神智,比如老叔和頭七,他們都是鬼,可行動思維和常人也沒太多的區別。
不過桑皮卻不在此列,他能變鬼不是執念尖銳刺破天道,而是靠著枯木井中的邪氣滋養,死後化屍,再由屍變鬼,要是普通人或者低階修士,醒轉過來後就是具懵懂惡屍。
桑皮好歹是九步宗師,初醒後多少還保留了些活人心思,可煞氣會漸漸侵蝕元魂,堅持不了多久後,心中最後那一點清明也被戾氣徹底熏染,再無神智可言了。
其實嚴格講,桑皮不能算鬼,隻能算是僵屍、惡魃一類的陰身怪物。
現在的桑皮,不認人、更聽不懂人話,甚至就全無思維可言,自然沒法再說出什麽。對此,就連修煉喪術的黑胖子巫士都沒有辦法。
鬼道士唯一的價值恐怕也隻剩送去小眼中喂浮屠了。
不過浮屠這個大鬼好像不太喜歡吃小鬼。
大夥一籌莫展之際,天嬉笑對長春天道:“長春爺,勞您大駕,把這頭喪物弄出來,我想看看。”
桑皮死前是九步中階,化作鬼道士之後修為又猛竄了一截,天嬉笑就算在小眼中多修煉了二百年,也還是沒把握能製住對方。
長春天一笑:“客氣啥呀,這事好整”說話間,伸手將本就昏厥過去的鬼道士揪了出來,隨手在他身上拍了幾下,加持禁製,牢牢製住了對方。
天嬉笑這才走上前去,伸出一根手指穩穩抵住鬼道士的眉心,凝神探索了起來。
這個時候,宋袖袍緩緩蘇醒了過來,東籬大喜,按照老蝙蝠事先的吩咐,喝著烈酒給他灌下藥丸,跟著二話不說,就近挖了個三尺坑,抱起宋袖袍就往坑裏送。
宋袖袍大是納悶,梗著脖子問道:“不是不用死了麽,怎麽還要埋”
東籬先生心情大好,笑道:“就是趁著你還沒死,所以才要趕緊埋”
梁老三打從心眼裏覺得高興,暫時也不去管鬼道士了,跟著宣葆炯一起挖坑填土地忙活著,老蝙蝠則一言不發,微微皺著眉頭若有所思,時而抬眼打量下宋袖袍……
把宋矮子活埋好,天嬉笑那邊也收回了手指,轉頭望向梁辛,神情裏略略帶了幾分躊躇:“這個鬼道士沒救了,倒是按照不老宗的秘法布陣,能把他的陰喪修為奪過來,另外施陣奪力時,陣中弟子會以元神相侵,說不定還能挖掘出些有用的記憶,但是能挖出多少,實在難說的很。”
一旁的曲青石突然笑了,不老宗的這個手段,他早在白頭山時就見到過。
“不過,”天嬉笑忽然把話鋒一轉:“這件事有個麻煩之處,要布陣,我需要找出四種罕見命格……”
說到這裏,連梁辛都笑了起來,接口道:“日照雷門、明珠出海、英星入……入哪來著”
雖然他才說出兩種半命格,也足夠天嬉笑大吃一驚了,失聲問道:“你怎麽知道”
白頭山的事情,並無人和天嬉笑說起過,他不吃驚倒奇怪了。
梁辛三言兩語,把白頭山的事情略略說過兩句,天嬉笑倒也鬆了口氣,笑道:“這樣倒好,弦子上次就解釋過一次,省得我再羅嗦了。”
曲青石也點頭道:“不用再解釋了,麻煩你先去一趟西蠻,挑選合用的弟子幫忙布陣,至於那四種命格取血之事,也不用再去另外尋找,苦乃山猴兒穀下就有現成的。”
四種命格凡人罕見,需要到修士中尋找,要在平時這點事不算什麽,但正邪之間剛剛打過一場硬仗,整座修真正道此刻風聲鶴唳,一個小衝突說不定就會勾起一場天雷撞地火,現在實在不宜再生事端;而邪道弟子都在西蠻之地,想來大部分人都已入定療傷,要取血必會打斷、耽擱他們的恢複。由此天嬉笑才會覺得尋找命格是個麻煩事,沒想到全不費力就得以解決。
曲青石還多想了一步,指了指桑皮,繼續對天嬉笑道:“至於他的修為,就你和弦子分了吧。”
不料天嬉笑卻搖了搖頭:“我不要,布陣的時候試試看,盡量都給弦子。”
天嬉笑懂得進退之道,他是敗軍後的降將,自知地位遠遠比不上弦子,按照他的邪道中養出的心思,自己修為越高,對弦子的威脅也就越大,要真引來了對方的報複,對方有曲青石、梁辛這群大高手撐腰,自己隻剩死路一條,讓出修為,實際是讓出地位,換個平安罷了;而且這個鬼道士的腦子裏,怕是藏了什麽重大秘密,天嬉笑不敢問也不想問,寧可置身事外。
曲青石明白他的心思,對天嬉笑點點頭:“你很好。”
梁辛聽得雲裏霧裏,要不是身邊還有事情,他非得問二哥一聲:天嬉笑哪好
天嬉笑並不停留,就此出發趕往西蠻之地,去挑選幫手準備布陣之事。可惜銀袍子地嚎喪死在了中秋之會,否則就憑金銀童子兩個人,就能夠布下大陣。
鬼道士身上又被曲青石設下了幾層禁製,暫時收押於離人穀內。
事情一件一件的處理著,待天嬉笑離開後,小就隻剩下火狸鼠和九百和尚的事情了。火狸鼠眉眼精明,笑道:“我這邊不著急,最後再說就成。”
梁辛嗬嗬一笑,也沒再多客氣什麽,由離人穀的弟子引路,匆匆趕往九百和尚所在的小境。
憨子乍見東籬袖袍,口中雖然沒什麽表示,可心裏卻著實掛念著,就守在宋袖袍的‘墳’前,哪都不去,小活佛自然也跟他一起留下來。
至於長春天,他和天嬉笑是一樣的想法,除非必要,否則對梁辛等人的事情,盡量少去摻和,隨便扯了個借口,留在原地沒跟過去。
九百和尚所處的小境,是離人穀中最靜謐的所在,不僅如此,在頭七到來後,秦孑還特意施法,布下一盞結界,將之與外界完全隔絕開來,流風難入,更不透陽光,此間隻有一片漆黑
九百和尚居中、黑白無常分列左右,三個人並肩坐成一排,全都雙目緊閉,麵無表情。
中土人士常年蓄發,此刻黑白無常脫帽解簪,任由一頭長發披散在肩膀上。
女鬼頭七靜靜懸浮於三人頭頂七尺處,雙臂抱胸。
見到梁辛等人進入小境時,頭七略顯意外,顯然沒想到來得不是大祭酒,而是昔日有過一麵之緣的梁磨刀。
梁辛笑得親切,對著頭七認認真真施晚輩禮,他從老叔那邊來算輩分。
頭七趕忙還禮,女鬼的氣質和大祭酒頗有幾分相似之處,隻不過二者間的氣度天差地別,大祭酒說笑隨和,可舉手投足之間,雍容遠大於從容;而頭七則多了些溫婉賢淑。
這段時間裏,頭七一直在進行和尚移魂之事,但九百和尚‘生前’修行邪術,元神也不是那麽容易被挪移的,所以頭七幾次施術都沒能成功,直到梁辛等人入穀時,她才有所突破,隨即停下法術,喚人去請大祭酒過來。
略略客氣了幾句後,頭七雙手一分就準備施法,這時候黑胖巫士忽然開口:“強用功,傷你陰身”
頭七的確是在強行運功,就算第一次在官道上相處得再怎麽融洽,頭七也打從心裏害怕這群請她來幫忙的大宗師。而秦孑等人越是客氣,頭七就越不敢怠慢,她生怕惹得這群厲害人物不耐煩,一直都在勉力運功施術。
黑胖子琢磨了片刻,從乾坤袖中摸出了一小團幹枯、醃臢的毛發,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死人的頭發。
這團‘頭發’一出,小境之中陡然卷起陣陣陰風,鬼哭狼嚎隱約可聞
“棺青絲,釣魂用我幫你”說著,黑袍巫士大手一揚,那團死人頭發好像活了一般,層層展開,越長越長。
‘移魂鬼術’這門本事,是鬼物突破四步修為時得到的本領,幾乎可以看做是他們的本能,胖子巫士也修煉鬼道、修為更遠超頭七,可他不會這個法術,無法代為出手。
不過這團‘棺青絲’是喪門法器,胖子巫士能靠它來鬆動九百和尚的元魂。
梁辛等人來之前,頭七幾次施術不成,就是因為九百和尚的元魂在體內極為安穩,難以將其移出;現在有黑胖子先用‘棺青絲’將其鬆動,再由頭七來挪移,施法會變得容易許多。
那團死人頭發已經盡數伸展開來,一共七根青絲,一端連在巫士手中,另一端遊弋、蜿蜒,向著九百和尚延伸而去。
黑胖子巫士的神情也緊張起來,雙唇輕輕嗡動,低聲念唱口訣,目光緊緊盯住了‘棺青絲’的末端,時不時調整手訣……而小境之內的鬼哭哀號之聲,也愈發濃重
不大的功夫,‘棺青絲’在遊到九百和尚麵前一尺處,隨著黑胖子一聲叱喝‘去’,青絲驀地加快速度,蕩起一片黑色浮光,七根頭發的末梢盡數紮入和尚七竅。
幾乎與此同時,小境內的鬼哭狼嚎也猛地變了調子,從淒慘哀號一下子變成了心滿意足地呢喃、咀嚼聲。
棺青絲,釣元魂
女鬼頭七知道自己施術的時機已到,自口中陡然發出一聲尖銳長嘯,身體自半空裏一轉,從先前的正立懸浮,變作頭下腳上的倒掛,滿頭長發也由此如披散下來,根根仿若鋒銳尖針,竟盡數刺入了九百和尚的頂蓋天靈
轉眼裏女鬼與和尚一上一下,頭頂相抵,女鬼長發盡數沒入和尚顱內,卻不見有鮮血腦漿溢出。
柳亦隻覺得全身上下隻冒涼氣,又是驚愕又是納悶,低低地嘀咕了句:“這不直接把人紮死了”
老蝙蝠側頭瞪了他一眼,低聲冷笑:“造化神奇,人為萬物靈長,身體構造尤為細密,大到四肢五髒、小到指甲毛孔皆有其用,唯獨頭發,看似沒什麽用處。”
柳亦仔細一琢磨,果然是這個道理,於人體而言,頭發幹脆就是個累贅,如果說保護頭顱的話,人的頭骨最為堅硬,又何需頭發‘幫忙’。
移魂鬼術即將成形,老蝙蝠也懶得再仔細解釋下去,就簡單道:“發通魂,頭七不是用頭發紮人,而是以青絲鋪路,來接引和尚元魂”
說話的功夫,女鬼頭七又有動作,雙手一分,在黑白無常的虛引,莊宋二人的長發隨之直衝而起,亂七八糟地纏住了頭七的雙腕,繼而,三個人同時篩糠般地顫抖起來。
場麵殊為駭人,七根棺青絲,首端在巫士手中抖動不休,末端則鑽入和尚七竅,青絲抖個不休,帶動著和尚的麵皮也跳動不休,仿佛在對著大家擠眉弄眼;女鬼身體倒掛,雙臂大張,滿頭長發直接紮進了和尚的頭頂;而莊宋二人的頭發,分別纏住了頭七的雙手……幾個人擺出的姿勢匪夷所思,人人都以發為媒,連成了一個整體。
九百和尚的臉皮上,也顯出了些痛苦神情,已經數十年不曾稍動的頭顱,開始費力地轉動、搖擺,好像想要掙脫什麽。
又過了片刻,頭七、莊不周、宋恭謹三人同時在顫抖中展開嘴巴,飽吸一口氣後,接連開聲大吼:
“請”頭七聲音淒厲。
“請”莊不周斷喝如雷。
“請”宋恭謹仿若大哭。
請、請、請
三聲怪吼之下,小境之內遽然寂靜了下來,再沒了一絲一毫的聲息……
頭七姿勢不變,緩緩睜開了雙眼,嘶啞著對梁辛道:“成了,和尚的元魂已經請入莊宋兩位先生體內,你又什麽要問,便可開口了。”
黑白無常雖是活屍,可修為低微,生怕一人之力承受不住和尚的元魂之力,所以哥倆同時入陣,以求分擔壓力,而和尚的元魂,也會以頭七的身體為橋,在兩個無常之間來回遊走。
梁辛點點頭,暫時顧不上再和女鬼客氣什麽,正要開口詢問,不料就在此刻,黑胖子巫士的額頭青筋暴起,大喝示警:“小心,還有一個”
話音剛落,九百和尚猛地睜開眼睛,口中發出一聲大笑……
尤其不對勁的是,九百和尚早在被抓之前,就已經眼瞎耳聾了,但此刻他笑聲響亮,眼帶異彩,全然是一副健康模樣。
隨即,黑胖子高聲慘叫,張口噴出一蓬鮮血,身體軟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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