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個名字一開始他是抗拒的。
雖然這不過是自己姓氏的疊詞,可聽起來總讓人聯想到某種纖細的蟲類。他不喜歡這種感覺,總覺得顯得他十分弱小。
可小珍喜歡。
他也就欣然接受了。
漸漸的,每次聽她這麽喊自己,他總會不自覺勾起嘴角,覺得這是自己在她心中擁有獨一無二地位的體現,是屬於他們兩顆幼小的心底的秘密。
後來他無時無刻不跟在小珍身後,甚至成功擠占了她身邊所有貼身婢女的位子。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連小珍的爹娘也有所察覺,隻是兩人對此默契地一同保持了沉默。
他的同伴們卻不像小珍的爹娘那樣善解人意,他們總在他耳邊聒噪,說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可他覺得,不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都不算好蛤蟆,自己就算是蛤蟆,也要做一隻有理想的蛤蟆。他才不會在意同伴們的嘲笑和挖苦,他相信總有一天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到那時候這些井底之蛙就知道自己才錯的離譜。
黎元站在滿地的紅葉之上,看著眼前那張稚嫩的麵孔朝著自己笑。
他朝前邁開一小步,腳踩在落葉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他被這聲響嚇了一跳,微微一愣,低頭看著腳下葉子的碎片,總覺得記憶也如這落葉一般被揉碎了,有什麽東西被自己拋在了腦後。
小珍看他這幅模樣笑容就更盛了,索性放開聲咯咯笑了出來,嘴角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
黎元心中最後的一點疑慮也被這笑容驅散了,他跟著笑了起來,一步步朝著小珍靠近過去,在快要到她身邊時伸出手來想要去捏她圓圓的小臉。
可手伸到一半,卻又停在了半空中。
小珍的笑容在他眼前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惶恐,悲慟,怨恨,迷茫……
她雙眼睜大到一個誇張到有些恐怖的弧度,似乎下一秒眼球就會整個從眼眶中掉出來似的。有淚水在眼中轉動,最後溢出眼角,順著臉頰斷了線一般落下來。
“小珍?”
黎元輕輕喚了一聲,這才發現嗓子沙啞得厲害,幾乎發不出聲音來。
小珍並沒有去看他,目光像是穿過他的身體落在了他身後,接著一隻手緊緊捂住嘴,怕自己會尖叫出聲,另一隻手緩緩抬起來,指著黎元的方向。
黎元猛地回頭,看到一個婦人躺在地上,發絲淩亂,衣衫上滿是斑駁的血跡。婦人渾身顫抖著,癱軟在地上,視線緊緊盯著自己的前方。
黎元轉頭朝右邊看過去,正見到一個一身夜行衣的男人雙手握住一把板斧高高舉過頭頂,一步步朝那手無寸鐵毫無還擊之力的婦人靠近過去。
是徐夫人,小珍的母親!
黎元開口想要喝止住那一身黑衣的刺客,可話到了嘴邊卻覺得如鯁在喉,發不出聲音來。再抬頭看去那人手中的斧子已經落下去,眼看就要劈進徐夫人的身體裏。
可就在斧子快要觸到目標的時候,一個身影突然橫在了那一尺寬的板斧與躺在地上的婦人之見。
斧頭重重砍在那個衝出來的身軀裏,骨骼碎裂的哢擦聲聽起來那樣刺耳。
“老爺!”
婦人滿臉痛苦地看著胸前衣襟瞬間被鮮血染紅的徐家老爺,不住地搖頭,再講不出一句話來。
刺客心中一驚,卻並未停止刺殺行動,隻見他高高抬起一隻腳踩在徐家老爺胸口,雙手重新握住板斧朝外拔去,動作像砍柴的農夫一般粗鄙。
奈何斧子被男人胸前的肋骨卡住,想要拔出去並沒有想象中那樣簡單。刺客惱羞成怒,索性將斧子重又朝男人胸前壓進兩寸,男人的胸骨不堪重負,生生在體內斷裂開來,刺客不顧男人因痛苦而有些扭曲變形的臉,默然將斧子拔出來。
男人的身體跟著被帶到半空中,挺起的胸膛上裂開的皮肉之間猩紅的血水噴湧而出,濺了刺客一身。
看著徐家老爺倒下去,刺客重新豎起板斧,再次朝著徐夫人靠近過去。
看著眼前一幕的黎元再也抑製不住胸中的憤怒,他咬緊牙關,右手四指插進腰間同時取出三枚飛刀來齊齊朝著刺客投擲出去。
專注於眼前婦人的刺客根本不曾注意黎元的存在,更來不及閃躲,三枚飛刀同時刺進了對方身上,分別落在其左肩,左腿,和右手前臂上。
刺客被飛刀刺痛,板斧重重砸在地上,身子癱軟在地上開始查探自己的傷勢。
黎元見狀尤不解恨,從腰間再次取出三枚飛刀,瞄準此刻已無還擊之力的刺客胸口就要投出去。
“住手!”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從左邊傳來,驚得黎元猛地縮回手,困惑地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
一少女坐下騎一白虎從黑暗中靠近過來。
少女浸浴在銀色的光環之中,如仙人落入凡間。
黎元盯著少女毫無瑕疵的臉看,隻覺得那樣熟悉,卻無論如何想不起對方的名字來。
他苦思冥想著,腦袋卻突然鑽心的疼起來,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他困在過去的回憶之中不讓他出來,他越是想要逃離就越痛苦,最後身子仿佛都要炸裂了一般。
他痛苦地大喊出聲,雙手捂住頭蜷縮在地上。
少女見狀從白虎上一躍而下,翩然來到他身邊,俯下身子輕撫著他的手臂,低聲道:“黎元,快醒過來吧。”
黎元轉頭望著少女近在咫尺的臉,視線最終落在了少女額頭上那顆泛著幽暗藍光的眉心墜上,仿佛一絲陽光透過濃霧照進他心底去,將他的困惑一點點驅散開。
“辛紫?”
記憶一點點複蘇,黎元這才驚覺自己身處河蚌林之中,而不是十多年前的徐府。
辛紫確定黎元清醒過來,不會再做出濫傷無辜的舉動來,這才憂心忡忡轉身朝黎元的飛刀投擲的地方趕過去。
黎元順著辛紫的身影定睛看過去,這才看清楚之前在幻術的控製下他當做刺客刺傷的人,竟是竹本。(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