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朱恝棣卻是打破頭也想不通,這世上為何竟會真的有人為了區區一個素不相識的老媼與自己過不去?
要知道就算今天他仗著人多勝了,一旦招惹上了自己,讓他輕則丟官棄爵,重則性命不保都是極有可能的事。
怎麽這姓嚴的就這麽一根筋,硬要在這裏與自己過不去。
拿自己腦袋過不去,這樣的賠本買賣卻還做得這樣理直氣壯,他倒還是頭一次遇到。
可身邊的嚴朝陽卻顯然沒有這位皇曾孫這麽多的心思,他如今隻有一個念頭,便是要救下這位無辜的城中百姓。
見朱恝棣不再言語,卻也絲毫不退讓,占據天時地利穩操勝券的嚴朝陽無意與此人再做過多的糾纏,直起身子,一抬手,身後的數十精銳瞬間如齊發的弩箭射向朱恝棣身後的二十多個扈從。
原本就隻是仗著朱恝棣的囂張氣焰橫行霸市的一行人手上功夫著實一般不說,沒了靠山之後還個個膽小如鼠,見自己的主子與這位新晉禁軍統領對峙之時還勉強能立於馬上靜觀其變的幾人,如今見苗頭指向了自己,尚未交手膽子先嚇破了一半,輸人又輸勢,原以為會惡戰一場的一眾巡城騎兵竟是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這位皇曾孫帶領下氣焰囂張的市井混混紛紛打落馬下扣押起來。
見這榆木腦袋的嚴朝陽竟是動了真格,朱恝棣再沒了先前的氣場,卻仍是一股怨氣憋在胸中。恨恨甩下一句:“嚴朝陽,你等著,總有一天你會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說罷翻身上馬不管不顧獨自落荒而逃。
望著朱恝棣遠去的背影,嚴朝陽搖頭歎息著,上前扶了那老婦人起身,順手將掉落在一旁的菜籃和散了一地的青菜拾起來,輕輕撣落菜葉上的灰塵,重新放回籃中,交還給老婦人。
老人感激得老淚縱橫,就要跪下去給嚴朝陽磕頭道謝。被他慌忙抬了起來。送至路邊,囑咐了兩句“今後盡量不要獨自出街”“到了長安街這樣的大路上更要加倍小心”,便轉身上馬領著屬下押送朱恝棣丟下的一批扈從離開了。
策馬行於街上,嚴朝陽不禁在心中叫苦。
自己這禁軍統領做得著實心有餘而力不足。從上任之初就堅定信念隻忠於高天皇帝一人的嚴朝陽。這些年下來。始終隻能在齊王朱慈殊與欣王朱慈義的夾縫中生存,雖然舉步維艱,卻終究守住了自己的本心。勉強算得問心無愧。
可如今這兩年老皇帝雖然身體康健,終究是上了年紀的人,頭腦一年不如一年,有兩次甚至沒能認出自己來……
加上齊王的人重重看守著皇帝寢宮,一切朝廷事務全部監控在自己手上,老皇帝的位子早已是名存實亡,身份與那些王國君主何異?
嚴朝陽捫心自問,真到了空有一顆忠君報國之心卻無處安放的時候,死又何懼?
怕隻怕人還在,官還在,身後誓死追隨的兄弟部下還在,自己的一顆心卻先動搖了,真到了那一天,隻怕就是做鬼,也隻能是個冤死鬼了。
想到這裏他苦笑兩聲。
或許在這亂世之中想要做一股清流本就太天真了些,既然當初這樣決定了,現在就不該這樣像個婦人似的自怨自艾,至少這一刻自己還在堅持,這難道還不夠嗎?
長安街邊,五層高的醉仙樓頂層靠街邊的包廂裏,可謂是這一條街的最佳看台。
坐在窗邊一腳翹於窗台之上,放在膝上的手摩挲著絕塵刀柄的唐寅褐將剛才的事件一幕幕盡收眼底,目送著嚴朝陽的背影離開,他目光更加清冷陰沉起來。
朱恝棣的蠻橫早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城中百姓隻要是還想著保命的何人不是早早躲隻幾條街之外去,那老婦人怎麽就一個人出現在了大街正中央?怎麽會那麽巧擋住了最臭名昭著的皇曾孫的去路?怎麽又有那麽好的運氣剛好在千鈞一發之際遇上嚴統領拔刀相助?
這一切未免太巧合了些吧?
還是這不過是有人刻意安排?
苦心安排這一幕落入嚴朝陽眼底?早算定了嚴朝陽不會坐視不管,必定會置身其中與那蠻不講理的皇曾孫起爭執?
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想要讓嚴朝陽與朱恝棣的矛盾曝光於眾人眼底,讓禁軍統領與齊王朱慈殊的矛盾昭然若揭罷了吧?
想到這裏,唐寅褐眼底閃過一絲冷笑。
義父這一步棋,看似風輕雲淡,卻有著四兩撥千斤的效果,若不是自己早早被安排了做掉嚴朝陽嫁禍給齊王這樣的醃髒任務,隻怕自己也會如那些個偷偷躲在自家屋舍門窗後觀望著剛才發生的一切的普通百姓一樣,眼中注意到的之後皇曾孫的跋扈,大統領的路見不平,和最後皇曾孫落荒而逃的整個過程。
卻不會注意到那位被大將軍送至路邊的老婦人如何在脫離了眾人目光注視之後瞬間挺直了脊背,眼神陰冷掛著奸邪的笑意瞬間消失於一條小巷子裏去了。
可看清了這些卻顯然並不曾讓唐寅褐心中好受半分。
這場街頭的狹路相逢是真是假,是巧合亦或是有幕後黑手暗中操控,這些與他來說都不重要。
他在意的,卻是嚴朝陽在全然不知自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情況下,身處圈套之中卻依舊真性情流露的那一舉一動。
說到底,嚴朝陽是個好人,是個論能力氣度都能勝任禁軍統領這個位子的清官――而這樣出淤泥而不染依舊堅守住自己立場的文臣武將,在如今的東原朝廷,已經不多了。
這樣的一個人,卻要無故冤死在自己手下?
試問真到了要出手的那一天,絕塵對上了對方的三尖兩刃,自己是否下得去殺手?
唐寅褐神情凝重,正認真尋思著,卻苦於找不到一條出路,門外一身著飛魚服與唐寅褐年紀不相上下的男人帶著爽朗的笑大步踏了進來。
見到男人的那一刻,唐寅褐眉宇間的陰霾散去大半,笑著起身迎上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