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川府,自古以來雄踞北境,與兩百裏外的苦雁關遙相呼應,好像一對大螯,把草原上的牧族蠻夷牢牢阻擋中土域外。
大洪開國後,比曆朝曆代都要更重視草原之患,先後四次揮師北上,最遠一次大軍幹脆擊穿了草原,一路打到極北的冰荒地,草原上各個大帳盡數臣服。
最近的百十多年中,銅川和苦雁都沒有戰事,從軍事重鎮漸漸變成邊貿集散之地。雖然沒有江南州府靈秀,不如內陸州府繁華,但這兩座邊關也別有一番異域風情。
馬蹄聲噠噠,一架馬車駛在官道上,梁辛駕車,曲青墨坐車。他們從苦乃山出發已經十幾天了。
銅川府遙遙在望,坐在前麵的梁辛摸摸懷裏的金子,突然嘿嘿嘿的笑了起來,回過頭把聲音壓得極低,對曲青墨說:“你知道不,二哥給我的金子……三十兩啊,那可是一筆大錢啊!”
說完,一隻手牢牢捂住口袋,樂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要知道當時的行情,一兩銀子可以買大米二石,一石大米一百八十斤,這樣算下來,一兩銀子就是三百六十斤大米。
十兩銀子,足夠小門小戶一年的生活了,大洪幣製是一兩金等於十兩銀,三十兩金子對普通人來說,的確是一筆大錢了。
曲青墨本來就氣悶,聽了梁辛的話之後更生氣了,嘟囔著罵了句:“小氣鬼!財迷鬼!”
梁辛以前從來沒用過錢,直到這次出門才知道金銀的好處,可他和兜裏突然有錢的娃娃肆意揮霍不同,時時刻刻緊捂錢袋,隻能用吝嗇來形容。
說話之間,馬車進城,柳亦早就把路上的一應細節安排妥當,沒費什麽周折他們就進入了銅川府,找到客棧梁辛咬著牙租下了一個裏外兩進的套間,安頓好之後,兩個人興高采烈的去逛大街了。
青墨幻成一個胖墩墩的中年男子,滿臉都是油光,與梁辛叔侄相稱。
這次梁辛出奇的大方,一出門就給曲青墨買了包鬆子糖,惹得丫頭大是開心,吃了幾顆之後才想起來自己現在是個中年胖子,這麽大搖大擺的捧著包糖逛街實在不像樣子,這才恍然大悟,氣哼哼的把糖丟進了梁辛手裏……
時值初秋,正是邊貿繁榮的時候,大街上來往熱鬧,有中土漢人、草原上的蠻漢,還有些紅發碧眼的胡人,兩個人更是看得新奇不已,時不時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的議論一番。
天策門是本地的幫派,在銅川府中名氣不小,總壇坐落於城中的鐵鞋大街,正是繁華之地,梁辛還沒來得及找人打聽,溜達著就一抬頭就找到了。
“撲,霍!”
“提,霍!”
“轉,霍!”
…….一陣陣雄壯的呼喝從中傳來,院子裏近百名青壯正在教頭的喝令下練拳,自有一番威武,天策門刻意招攬弟子,朱門大敞,任由外人進入、觀摩。
梁辛一看就笑了,他們練得分明是自己的看家本領之一:太祖長拳。
在院子的另一側,石磚地被鋪上了厚厚的黃土,另有幾十名大漢正不停的互相撲擊,這次連曲青墨都樂了,那些天策弟子練得是梁辛的第二大絕技:揉摔之術。
曲青墨,對著梁辛笑道:“再往裏走走看,沒準還有修習射術的。”她的幻化是法術,從外形到聲音全無破綻。
話音剛落,旁邊一個看熱鬧的老漢就順口搭腔:“當然有射術,天策門教習技擊,從拳法刀劍到弓射馬術,樣樣都有,樣樣精通!”跟著老漢又對著他倆小聲道:“看樣子,二位不是江湖上的人物,像你倆剛才那樣,對著天策門的演練指點嬉笑,可是大大的不妥。”
梁辛不懂江湖規矩,不過被老漢一說,心裏也覺得自己剛才有些失禮了,抬頭一看,果然有幾個教習模樣的人,正背手站在大院裏,冷冷的望著他們,梁辛趕忙對著人家拱手賠笑,滿臉的歉意。
老漢又笑道:“無妨的,隻要不是成心搗亂,天策門也不會胡亂傷人的,兩位下次在意些就好。”
也許是血統問題,老頭子雖然長得是漢人模樣,但眸子發黃,因此得了個綽號叫做老貓。他家裏已經在銅川定居了幾代,就住在鐵鞋大街,仗著街麵熟悉給人跑和做掮客(中間人),銅川府外來人多,老貓平日裏專門找外鄉人搭話,一來解解無聊,二來還可以找找看有沒有合適的差事。
老貓是專業搭訕的,梁辛生怕找不到人說話,攀談一會之後就兩個人就熟稔了,老貓這才開口問道:“您二位,來銅川是經商,還是訪親?”
梁辛打從十幾天前就編好了謊話,提了兩句自己的來曆之後,說出自己叔侄想要尋個店麵開飯館的想法。
老貓黃色的眸子轉動了幾下,沉吟道:“這條街繁華,買賣店鋪的生意大都不錯,我倒是知道一家店麵,東家想回老家所以想盤出去,可價錢要的著實不低。”
梁辛立刻沒出息的去摸懷裏的金子,皺著眉頭問:“得多少錢?”
老貓笑道:“我又不是東家,當然要帶著你們去看看鋪子,相中了再和人家談價錢!”話雖這麽說,人卻站在地上,根本沒有要走的意思。
梁辛略一琢磨就明白了老貓的意思,笑著問:“傭金多少?”
一番討價還價之後,雙方說定了傭金的價錢,除了在鐵鞋大街上尋一處店鋪之外,官府注冊、尋覓廚子活計等等諸多瑣事也一並交給老貓去辦,銅川民風淳樸,這種小筆傭金隻用口頭約定即可。
老貓撿到了一筆生意,自然開心,立刻便要帶著梁辛去看鋪子,就在這時,天策門內突然響起一陣隆隆的鼓聲,正在門口往來的人們大都麵露興奮,擁進天策門的大院子裏去看熱鬧。
老貓笑著給他們解釋:“天策門逢初一、十五都要著門下弟子擺出軍陣演武,可著實熱鬧的很,今天恰逢十五,你們剛到本地,如果不急著去看鋪子,倒不妨去看看。”
梁辛大感興奮,可曲青墨對這種凡人對抗卻沒有一點興趣,拉著老貓先去看鋪子了,隻留下梁辛留在天策門看‘表演’。
等老貓和曲青墨走後,梁辛又找別人搭話聊天,裝作無意的提起老貓,見眾人都說這個老頭子信譽極好,這才放了心。
……
天策門動用了四百弟子演練軍陣,人數雖少,但深得陣法精髓,先是披甲陣,再是銳鋒陣,其後還有弓弩襲、拒馬襲、鉤鐮襲等等戰陣,越演練越精彩,把梁辛和一群閑人看得眼花繚亂,不停的大聲喝彩。
到了黃昏時分,諸般陣法一一操練完畢,隨著掌期的教習一聲呼喝,四百天策門弟子轟的一聲退散了下去,梁辛還以為表演結束,可回頭一看,身邊那些本地人不僅沒有散去,反而臉上越發的興奮了起來。
梁辛心裏納悶,問旁邊的一個閑漢:“怎麽,還有軍陣麽?”
那個閑漢笑著點頭:“還有最後一陣,也是重頭戲,馭獸襲!”說話之間,那些剛剛撤下去的弟子又跑回場中,每人手中都多了一張鐵網。
掌旗的教習一揮陣旗,紮紮紮紮的機括聲響起,一座座巨大的鐵籠子,從天策門大院的地下緩緩升起,隨即百獸咆哮,聲勢驚天!
虎、豹、豺、狼、蛇、犀……各色猛獸在籠子裏左右奔走,乍一見人立刻亮出了獠牙!
圍觀的眾人紛紛後退,給他們留出了更大的空地,又是一陣戰鼓聲雷動,有專門的弟子打開了控製籠門的機括,幾百隻猛獸立刻撲出,向著四麵八方咆哮狂奔。
掌旗子教習大喝了一聲:“襲!”四百弟子聞聲而動,三人一隊、五人一夥看似散亂卻錯落有致,一張張鐵網上下翻飛,把想要逃竄、傷人的野獸一一捕獲,動作幹淨利落,足見訓練有素。
觀眾們顯然早就見識過多少次這樣的陣勢,一浪又一浪的歡呼著,大聲為天策弟子叫好,可梁辛在最初的驚訝之後,卻凶狠的瞪大了眼睛。
在百獸之中,有一頭身材瘦弱的小猴兒,尾巴被齊根切斷,可一身毛色湛清,兩隻大大的眸子橙黃,分明就是一頭還處在幼年的天猿!天猿是苦乃山的‘特產’,它們有祖訓當頭,不許離開大山,梁辛想不明白,這個小東西怎麽會在這裏?
小天猿的表情驚慌失措,混在獸群裏倉皇跑跳,因為尾巴斷了掌握不好平衡,跑上幾步就會一腳跌倒,模樣又落魄又可憐,卻惹得觀眾放聲大笑。天策門的弟子似乎刻意留著這個噱頭,不停的恐嚇、驅趕著小家夥,卻不肯直接出手抓它。
梁辛在猴兒穀中,和天猿朝夕相處了五年,幾乎就把它們當成了同類,眼看著小東西受苦,他奮力咬著牙才憋住了出手的念頭,心裏打得主意是等到今天夜裏,再來把它救走。
可小天猿跑著跑著,突然站住了腳步,仰著毛茸茸的小腦袋用力的嗅著,小臉上霍然綻放起一份找到親人的快樂、委屈、難過、欣喜若狂!猛的轉過頭,用橙黃色的眸子望著梁辛,隨即踉踉蹌蹌的,跑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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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繼續衝榜,零點的時候會加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