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嵐平蘇醒後的第二天,他便讓人用竹轎抬著在各營軍中轉了一圈,借以打消各部的疑慮,經過長樂口山一戰,定遠營傷亡近半,羽林衛也損了四成兵力,那些一路收編過的降兵傷亡高達六成,在戰場上,由於有著漢王的身先士卒,每一個人都豁出去了,********拚命,等仗打完才發現,昔日熟人已經沒剩幾個了,一種頹廢和厭戰的心情在軍中迅速滋長、迷漫。
再加上自從長樂山口戰後,大軍就在直在郴州城周邊休整,也沒個日期,不是說好西征的嗎?連漢王也不知道為什麽一直沒有露麵,聽說是受了重傷,但不知真假,猜疑、喪氣、萎靡等等各種情緒一股腦的湧現,士氣低到了極點。
看著漢王坐著竹轎從各營穿過,全軍都沸騰了,漢王就是他們的主心骨,自從有了漢王,這些當兵的才真正活得像人,知道為什麽而戰,不是為了皇帝,也不是為了漢王,是漢王給他們機會在戰場爭一份功勞,一份可以換來土地、銀錢的機會,一份可以出人頭地的機會,而不像幾年前那樣,當官的從幾百年前就是當官的,當兵的生生世世都隻有賣命的份。
自從漢王掌兵以來,各營指揮使以下的將校全都是從底層小兵磨爬滾打起來,光宗耀宗的地位是能從戰場上掙來的,這對於那些一字不識的沒能力科舉的人來說,這是一條也是唯一的一條出路,人人都想在漢王的軍中卯足了勁幹轟轟烈烈一回,就算是戰死了,那家裏人也能得到一筆不少的撫恤金,等等這些也隻有漢王敢這麽做,敢對打破大明幾百年的定規,沒有漢王就沒有他們的出頭之日。
隨著王嵐平在各營流轉,仿佛就是在這一瞬間,人人都扔到了籠罩在他們頭頂多日的陰霾,漢王回來了,那個頂天立天,領著全軍敢冒失石的武狀元安然無恙的出現在每一個人的眼前。
當王嵐平被人抬著走進羽林衛大營時,立時引來全營人的頂禮膜拜,連傷兵也各自攙扶著自覺的在漢王要經過的路線上分成兩排,當漢王的身影從他們眼明匆匆掠高時,大家哭了,眼含熱淚,低聲的呼喚著漢王。
在王嵐平竹轎的後麵,宋大力、曹鼎蛟、鄭森、何騰蛟等人隨行,他們看得出來,這些兵馬如果沒有漢王怕是沒有人能指揮得動,尤其是何騰蛟,以往隻聽聞漢王的威名,總有一種被人有意誇大的感覺,但當他這些兵對漢王的那種表情後,什麽話也不用說了,同樣是一萬兵,在漢王手裏他們就能以一擋十。
王嵐平隨著竹轎的上下起伏而對著眾人頻頻微笑點頭,他很心痛,很多老麵孔他都沒有看見,那些人他還沒來得及記住他們的名字哪怕是個姓他都沒記住,唉,等打完了仗,得好好犒勞這些沒能看到天下太平的勇士們,要讓他們的子子孫孫都安享太平。
人流中幾名傷兵擠上了前,如見到親人一般扔著拐杖便接幾個‘撲通’跪在了王嵐平的竹轎邊上,失聲痛哭,一名按著那條斷臂的士卒哭喊道:“漢王,俺不回家,俺還要跟著漢王去打仗,留下俺吧”
王嵐平身邊僅剩的十名親衛分成兩排帝在竹轎邊上,此時的王嵐平手無縛雞之力,可能連一個小孩子都能要了他的命,雖然這是在自己軍中,可也不得不防有奸細混進來,這保衛事宜一點都馬虎不得。
“你們讓開”王嵐平感覺自己見過這些人,隻是不知道名字,在南京城裏,他可沒少往羽林衛跑,隻要和他見過麵的,腦子裏總會有一些印象。
親兵退開,那些傷兵幾乎是連哭帶爬的來到王嵐平身邊,那斷了左臂的兵用唯一的手攀在竹轎的扶手上,“漢王,俺們還能打仗,您和宋將軍說說,別讓俺們回家,就這麽回去,俺們不甘心哪”
其餘幾人也連連哭泣著附合,“是呀,漢王,我們不走,我們還能拿刀,能殺敵,卻不給大家添累贅”
這時,宋大力從後麵走過來拱手道:“漢王,這些都是在長樂山的傷兵,他們已經不宜在戰,末將按軍紀給他們發往撫恤金,送回原籍,這些天已經陵園陵園續續送走了不少,這些人卻怎麽勸都沒用,死活要在軍中繼續效力”
這是王嵐平的軍中慣例,傷兵分兩種,一種是痊愈後能再次上陣的,另一種便是永遠的殘疾,對於這些殘疾傷兵,王嵐平統一的做法便是按其軍職予以撫恤後遣返回家,而後每年朝廷都會對這些傷兵派發撫恤銀,雖然不多,卻也足夠他們在失去勞動力後活下來。
王嵐平吃力的直起身子,周圍更多的傷兵都湧了過來,在他周圍跪了一圈,十名親兵手都按在了刀把上,十分警惕。
“宋大力,像這些要遣返的傷兵你營中還有多少”王嵐平極力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一句話說完,額頭已經冒汗,身上七處傷口,隨便動動都能讓其中一處裂開。
“還有四十七個”
王嵐平點點頭,目光在周圍跪著的這人人身上掃過,“老兄弟,都起來吧,別跪著了”
人群中一人喊道:“漢王答應間我們留下,我們便起來,我們這輩子都是漢王的兵,決不當逃兵”
“誰說你們是逃兵了”王嵐平將有些顫抖的手搭在一人的手背上,說道:“大家已經盡了力,沒有你們的舍生忘死,哪有我王嵐平的今日,我謝謝你們,咳咳,比起那些戰死的兄弟,你們是幸運的,還能活著回家,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回家吧,不用再打仗了,你們已經為這個朝廷盡力了,帶上你們的榮耀和痛苦回去吧”
“不,漢王,俺們不走,俺這把骨頭還能上戰場,別讓俺們回去,多少兄弟都死了,都是爹生娘養的,俺不做這沒卵的事,俺還有一隻手,就算俺兩隻手都沒有,俺還有牙口,隻要俺一天不死,俺就不離開兄弟們”
“是呀,漢王,就這麽回去,我們對不住那些死去的兄弟們,讓我們留下吧,哪怕是給兄弟牽個馬,我們都願意”
……
王嵐平聽著眾傷兵七嘴八舍的訴求,心裏真不是滋味,看看自己身邊的親兵,這可都是當日從懷寧城帶出的七百勇士,如今已隻剩十個了,爭個天下還要死多少人哪。
“宋大力”王嵐平實在沒有辦法拒絕他們。
“在!”
“將這些願意留下的傷兵整編,作為我的親兵,對於那些不願意留下的傷兵,等他們回家後,一定要讓當地官員按時將撫恤銀送到,若有官員敢將這筆銀子中飽私囊者,一經查實,不論貪汙多少,一律處死”
“是!”
退伍的傷兵每三個月可以到其老家所在地的兵馬司領取生活補助,兵馬司歸五軍都督府統轄,王嵐平身為五軍都督府大都督,有權處置所有軍務,殺幾個貪墨的官員可能連審都不用審。
眾傷兵一聽,淚流滿麵,“謝漢王……”
王嵐平一連說了很多話,胸口的傷口終是裂開了,血透紗布衣襟,一片殷紅。
“將士們!”王嵐平讓宋大力扶正他坐直了,四下裂開的傷口疼得他冷汗直下,宋大力也知道根本不用勸,並一揮手,示意眾人別再說話,隨後又重複一遍王嵐平的話,因為漢王身體太虛弱,說出來的話沒幾個人能聽到。
宋大力的嗓子洪亮而有力,隻聽他複述著王嵐平的話:“仗,我們打了不少,人,死了很多,別問我仗該不該打,人該不該死,我們都是從軍之人,我王嵐平隻告訴你們一句話,對當兵的你我來說,‘要戰便戰,死則死耳’,死了咱埋在一起,活著的,共富貴!”
眾人聞之歡呼雀躍,齊聲高喊:要戰便戰,死則死耳……
說完這些,王嵐平一陣劇烈的咳嗽,嘴角滲出一絲血,親兵見狀忙一齊當到了他前麵,宋大力連忙上前道:“漢王,兄弟們都是好樣的,您可也得堅持住了,你可看到了,這些兵少不了你漢王呀,來,抬漢王回去”
王嵐平搖搖頭,臉色有些慘白,擦著嘴角的血漬後,指指前方,還有軍營要去,傷,習慣了。
在羽林衛幾千將士的歡呼聲中,竹轎再次前行,突然在人群中眾軍的呼號片刻間變得一致,竟然在那一齊山呼著:漢王萬歲!漢王萬歲……
隻聽得後麵的一些官員有的喜有的憂,總算是有人提出這話頭了,有些郴州陪同的官員側是聽得臉都嚇白了,那湖廣總督何騰蛟也是一臉惶恐。
王嵐平沒有停,也沒有回頭,很是平靜的聽得這萬歲聲緩緩離開了羽林衛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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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之後,王嵐平終於算是撿回了一條命,傷也好了個四五成,至少可以獨自坐起來吃東西了,臉色也漸漸變得紅潤。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在大病初愈後第一次升起了大帳,各部相繼將前番長樂山的戰況一一報來。
長樂山一戰,從中午一直打到天黑,光是戰死的將士已高達五千人,傷兵過萬,軍械消耗也過半,好在是重型軍械完好無損。
在戰鬥過半時突然參戰的何騰蛟部也損失了一千餘人,這也多虧了何騰蛟,在大軍最困難的時候出手相助,當時王嵐平暈死,大軍盛氣之下從左右兩側猛攻桂王的中軍,那戰鬥是相當慘烈,所幸宋大力的羽林衛那都是精銳中的精銳,趁其不備快速攻破桂軍左翼,直插中軍,迅速就將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桂王和趙之尚和百十名親兵圍了起來,同時,宋大力的羽林衛遭到桂軍近乎波浪式的衝擊。
就在此等危急時刻,桂軍大亂,聽亂軍中有人大喊,說是軍糧被燒,頓時,桂軍士氣大跌,宋大力抓住戰機,生擒桂王和趙之尚,以他二人為質,逼降了對子大部人馬,其餘的頓作鳥獸散,跑得到處都是。
此戰,桂軍十三萬人,傷亡兩萬,七萬人作了俘虜,逃跑的幾萬人這些天也陸陸續續回來一多半,因為他們沒糧了,逃出去也隻有餓死,而郴州城裏的存糧外加鄭森從應天和江西運來的軍糧源源不斷,還是那句話,豎起招兵旗,就不愁吃糧人。
另外,從水路進軍夔州的四萬人也傳來軍報,而且壓了好幾十份,王嵐平倒下的那天,正是水軍到達夔州之時,夔州城中有清兵守軍五千,阿濟格從順慶調兵兩萬增援,兩軍隔江對峙,目前已過了二十多天,戰鬥卻一直沒有打起來。
還有京城那邊也有消息傳來,多鐸退回淮安了,李順小王朝還派使者到南京答謝此些事都不在話下,眼下最重要的兩件事便是夔州的軍事和桂王和趙之尚及其部眾的安排。
還是老規矩,從這些降兵中挑選最精銳的優先被充羽林衛和定遠營,老弱傷殘全都遣散,餘下的五萬來人全都編成一個營,取名為:定軍營;歸王嵐平直轄。
定軍營所有中下級將領全都從羽林衛和定遠營中挑選,高級將領不動,裁撤其軍內的所有監軍太監,換上隨軍而來的王嵐平的親信,從根子上完全掌握這支兵馬。
另有這一戰後,羽林衛和定遠營中下級將領死了幾乎一半,很多小兵得到提拔,轉眼又是滿編滿員,操練也一日不斷,力求在最短的時間內恢複戰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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郴州城外,荒地裏建有一處高大的黃土堆,周圍紙錢鋪滿了地,遍插白幡,離著不遠,便是王嵐平及其還活著的所有部眾和當地官員。
全軍圍黃土堆而立,人人胳膊上都帶了一條白巾,迎風飄揚的戰旗上也懸上了白絲帶,黃土堆裏埋了五千具屍體,生同戰場,死於一穴。
有兵士擺上香案和祭品,王嵐平沒有讓人扶,吃力的背負著一身鎧甲,獨自一人走到了香案邊,默默地看著那個讓他心痛的大墳地,良久,才舉起案上的大碗酒,高高舉過頭頂,喝完一半後便朝著大墳墓灑下,高聲道:“弟兄們走好!”
一連重複了三次。
“來人,將反賊朱由榔、趙之尚押上來”祭奠畢,王嵐平要做他最想做的事。
大軍中閃出一條道,兩輛馬拉囚車緩緩而來。
這時全軍暴發出一陣陣怒吼:“殺了他們,殺了他們,祭奠戰死的兄弟們,殺……”
朱由榔早已嚇得不知尿了幾回,他一個王府深宅裏的親王,哪曾見過這種駭人的場麵,若不是脖子被木欄卡住,隻怕他已經軟塌成一堆了。
倒是那趙之尚倒是平靜,一路都閉著眼,不喊不鬧,到底是上過戰場的老將,死到臨頭之時求饒其實是最沒有用的作法,還不如給自己最後留些臉麵。
跟在囚車後麵的馬車上沒有人,隻有一個精致的銅釘木箱,是從桂王的帳中搜出來的,據他交待,那裏麵有龍袍和私刻的玉璽,以及和他已經或正在拉攏的人的來往信件,還有一些打算任命的新朝文武的文書,反正就是想趁擊破王嵐平後一鼓作氣打到南京,逼朱由崧退位,到那時,他也從收拾人心,大封群臣,卻沒想到這一切才剛剛開始就成了階下囚。
囚車來到王嵐平麵前。
“朱由榔,你知罪嗎?”王嵐平一指那看到不敢看他的朱由榔,喝道。
朱由榔一個哆嗦,腳下的鐵鏈叮當直響,咽著口水喃喃道:“我是親王,就算我有罪,也隻有宗人府才有資格定我的罪,請漢王將我移送南京,我要親自向皇上請罪”
光憑無詔私自帶兵離開封地這一條就夠朱由榔全家關進中都鳳陽了,可惜,鳳陽現在被李順給占著,牢不要坐了,不過想去南京那是做夢,萬一這路上再來幾個想趁機起事的人把你給搶去,再拿你這萬曆皇軍孫子的名號爭天下,那又是一堆麻煩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