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妍看了看水缸中自己的影子,容顏還在,可朱明江山卻不在了,人的臉上再髒也能洗得幹淨,這大明如果被人竊取,還能再回來嗎?
朱妍安靜地撐在缸沿,似是自言自語道,“春花秋月幾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山,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徹今猶在,隻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是一首南唐李後主在國滅之後寫的詞,詞中飽含了痛失江山的無奈和苦惱,朱妍的心情不正是和那李後主一般,哪怕她隻是個女兒身。
尼姑微微一笑,雙手合十,“施主為何吟誦李後主的詞?”
朱妍苦笑,“不瞞師太,我是從北邊逃難過來的,一路所見,不忍漢家江山被滿人踐踏,師太,你能問問菩薩,大明還到從前嗎?”
尼姑不至可否,“不能,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該來的總會來,該去的定會去,世事輪回,因緣際會,一切皆有定數”
對於尼姑的話,朱妍聽不明白,她也用不著明白,她隻想找個人吐吐心裏的苦水,這一年以來,她太壓抑了,隻有在這禪聖之地,她才重拾起一絲絲當初的自己。
尼姑又道,“施主來這為的是什麽?”
“今日是我父母的祭日”
“生老病死,不過因果循環,施主看開些,節哀!施主自便”尼姑看得出來,朱妍並沒有說出真正的意圖。也不多問,轉身便要走。
朱妍卻道。“師太請留步,方才師太說放下。怎麽樣才能放下,放下真的就解脫了嗎?”
尼姑展露微笑,“放下貪欲才能遠離痛快,放下仇恨才能讓內心解脫,放下你該放下的東西,你才能真正的快樂,人生在世,不是為了與人爭氣”
朱妍道,“可有些事我放不下”
尼姑道。“那是因為你心中雜念太多”
朱妍真的很想回到從前那個活潑開朗的生活,可她做不到。
“師太,請指點我如何才能去除這些雜念”
師太微笑著走了過來,打量著朱妍一番,又彎下腰從地上撿起兩塊巴掌大的瓦礫,遞到朱妍的手裏。
朱妍不明白,一手一塊接過來發著呆。
尼姑不緊不慢,微笑著將手裏的拂塵遞到了朱妍麵前,意思很明顯。要她拿著。
朱妍兩手本就各拿了塊瓦礫,想再接拂塵,那就隻能放下瓦礫,這才接了過來。還是不明白尼姑是什麽意思。
尼姑指了指朱妍放下的那兩塊瓦礫笑道,“那就是你的雜念”
朱妍一陣恍惚,什麽意思?
尼姑慈眉善目。雙手合十,“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阿彌陀佛”
說罷,尼姑便離開了。
朱妍呆呆在托著拂塵,不明所以,過了很長時間,她終於回過神來,原來師太是在告訴自己,要想放下心中的雜念,那不就是要自己出家嗎?這拂塵不就是這意思。
出家,朱妍還真沒想過,不過這地方到是很清幽,反正自己無也處可去,無親可投,無家可歸,無人可依,世上的一切都和自己沒有關點關係了,遁入空門好像是最好的選擇,常伴青燈,了卻殘生。
朱妍忙跟著跑進了正殿,殿裏隻有那個小比丘尼還在擦地,一絲不苟,青石板都被她擦得光可鑒人。
“請問小師太,剛剛和我說話的那位師太是誰,她在哪?”
比丘尼起身雙手合十,“她是甘露庵的主持,女施主請隨我來”
正殿有個後門,尼姑庵的建築和民間的房屋布局差不多,後院是起居之處,平時尼姑們也在這打坐參禪,不問世事。
剛出正殿的後門,便見剛剛那尼姑盤坐於屋前的蒲團上,閉目不語。
朱妍忙上前,跪下,將拂塵舉到尼姑麵前道,“師太,請您為我落發,我,我想出家”
尼姑睜開眼,有些意外,“出家?施主怎麽會有這想法,佛家之人,跳出俗世外,不在紅塵中,施主受不了這份寂寞”
朱妍道,“師太剛剛不是點撥我要想放下心中的痛苦,唯有出家嗎?”
尼姑笑道,“施主理解錯了,貧尼豈會讓善男信女拋舍紅塵,貧尼隻是告訴你,人心中的雜念很難說到放下就一定能放下,既然放不下,你可以找別的途徑或事情來取代它,並不是一定要出家”
朱妍一急,道,“國破家亡,師太,您告訴我,我該用什麽事來取代這種刻骨銘心的國仇家恨,出家,我眼不見心不煩,這一輩子都在這甘露庵中,長伴佛祖,請師太為我剃度”
尼姑搖搖頭,“不不,你的眼神告訴我,你的心裏不單單是恨,還有失望,貧尼不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麽事,但我知道你心裏一定有一個對你很重要的人,他的所作所為讓你一次次失望,也許他總在給你希望,但從來沒有讓你看到希望,或許有一天他變了,你卻落發出家了,你會不會後悔今天的決定”
朱妍愣住了,這位尼姑看出來尋常,看人的眼神當真能見微知巨,是呀,自己心裏的這個人不正是那個連父皇都寄予厚望的王狀元嗎?他一次次作出驚人之舉,一次次要告訴天下人大明中興有望,可又一次次地暴露出他不臣之心的野心,也許王狀元有匡扶大明的勇氣和能力,可你是大明的狀元,是朱家給了你一切,你會篡明自立嗎?
其實在很早的時候,早在前年,王狀元剛剛在金鑾殿上一鳴驚人時,朱妍就暗中觀察過他,那時的王嵐平一身正氣。對皇家恭敬有加,長相也不俗。從他身上散發出一陣陣男兒氣概著手實把當初十八歲的昭仁主公給吸引住了。
後來崇禎皇帝周皇後說起這事,很是高興。說如果將來王狀元能為大明立下赫赫戰功,那就招他為駙馬,將昭仁公主朱妍下嫁給他,當時,朱妍當了心裏並不反對,甚至有些期待。
直到北京巨變,江山傾覆,朱妍頭一個想到的便是到江南去尋找時任安慶副總兵的王狀元,想讓他帶兵平賊。但沒人有知道她的真正想法,一路南下,連當時的如雪都不知道這事。
後來的事,朱妍痛心疾首,王狀元在江南明廷裏爭起了權力,種種跡象都在表明,他王狀元早就把父皇的囑托給忘記了,現在連弘光皇帝朱由崧都成了傀儡,恐怕過不了多久。大明連江南這一隅之地都保不住了。
恨鐵不成鋼,這就是朱妍對王嵐平的想法。
可她不知道的事,王嵐平壓根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替別人打江山賣命。不是你傻那就是老子瘋了。
朱妍看著師太同情的目光,低下了頭,後悔?為什麽要後悔。不管王嵐平要不要北伐,會不會平定天下。大明遲早要斷在他手裏,這一點。是朱妍不能容忍的,也絕對不會原諒的,那也就沒什麽好後悔的了。
“師太,我活得太累了,一件件往事壓得我透不過氣,您就讓我出家吧”
尼姑搖搖頭,“愁由心頭起,出家與否改變不了你的內心,你得試著用另一件事來取代你心裏的那個人”
“除了出家,我不知道還能怎麽忘記這一切,我沒有親人,沒有家,連一個說話的知心人都沒有,師太,求求你,讓我出家吧”
尼姑起身將她扶起,“從你的身上看,你出身富貴之門,貧尼更能從你眼中看到你不甘於此,不甘於現在的結局,你是一個不服輸的人,一個有著男子氣概的巾幗女子,總有一天,你會達成所願,我並不是在寬慰你,而是從你眼中看到的結果,你不會出家的”
朱妍不聽她說,王狀元!北伐!國破家亡!複國!這一堆事攪得她無所適從,她隻想從這裏麵抽身。
“不,師太,我不想那些了,我真的不要再去想那些了,你讓我出家吧”
“好吧,你暫時先寄住在這,出家與否,你再好好考慮吧,你識字嗎?”
“識得”
“往南七十裏有座蓮心庵,前日那裏的主持托弟子來請,想在這求十部手抄的經文,你先留在這做這事吧,希望能化解你心中的煩惱”
其實外庵求經文根本就沒這事,隻是老尼姑一時側隱之心,她想讓朱妍在抄寫經文的過程中慢慢去體會佛家的醒世恒言,慢慢調整自己的心態。
朱妍想出家,不過一時的衝動,就像當初她帶著人冒冒失失去攻打順軍的炮台一樣,也許她會後悔出家後的日子,卻不後悔今天做這樣的決定,隻是師太不成全她。
也好,先在這住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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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公府裏這幾日格外的忙碌和喜慶,丞相大喜的消息早就傳得全城盡知,成了全城凡夫俗子們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
王嵐平有著他全盤的考慮,將新政和自己的婚喜幾乎是同時進行,這麽做一箭多雕的好處。
首先,新政七條不管從哪一條來看,都要得罪一大幫子人,甚至很有可能會有那別有用心之人以訛傳訛,說王丞相這是要借新政之手打壓異已和殘害政敵,正好,婚慶的事可以將這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的目光給稍稍引開一會。
其此,新政推行事必不是一蹴而的事,久而久之,肯定會激起很多地方當權者的不滿,光是新政之中‘裁撤無用的冗官’這條就會讓很多官員終日惶恐不安,到底什麽樣的官才叫做冗官,你丞相又沒定個標準,總不能你上下嘴唇一碰說誰是誰就要卷鋪蓋滾蛋吧,一旦時間久了,這些人很容易就會抱成團對抗朝廷的新政,而這時候鄭王兩家聯姻,王丞相不管從哪來算,那都成了大明朝從內到外官場上的佼佼者,借此來鎮攝人心。
其三,西征,王嵐平早就得報,清廷已經派洪承疇出任江南經略使,洪承疇一當任便雷厲風行,采用近交遠攻的戰守策略,出兵兩路企圖攻占西川,從而對大明形成夾擊之勢。
王嵐平當然明白如果清軍占了四川的後果,可也無能為力,北伐肯定沒戲,眼下清軍除了在揚州戰場上小挫一戰外,八騎兵仍然能在中原大地縱橫馳騁,實力依然遠勝於大明。
也正因為出於此考慮,王嵐平才要竭力在最短的時間內拉籠鄭芝龍,調他的水師進長江,作出一副虛張聲勢的樣子,嚇嚇那洪承疇,好讓他不敢全力攻川,從而也給自己西征多爭取些時間。
大婚之事好處多多,卻對於王嵐平府裏的三位女眷來說,要接受這樣不得不接受的事實,那是需要時間的,所以這些天王嵐平盡量不去招惹她們,這年頭男人三妻四妾尋常得很,你們會想通的,等婚事後,王嵐平在心裏計劃好了,給她們一個真正的名份。
王嵐平已經很多天沒有回府了,事情太多了,新政伊始,西征之事也進入了準備階段,西征不是剿匪,各式軍械都得是最精良的,還有錦衣衛從西川探來的零零散散的情報要分析,更有那這鬧災,那堤壩決口,哪裏有人事變動,等等一大堆,他忙得腳打後腦勺,府裏婚事的安排都是禮部派人過來準備的。
芸娘幾日沒見到王嵐平,又聽侍衛方法說他這些日子累得都瘦了一圈,一時心痛不已,心中那絲對鄭家姑娘的醋意也消了大半,她本無心爭這些是非,隻是一時沒想通,時間一長,她也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好,她心裏明白自己在他心裏的地位,想想便也很快釋然。
三女又一次走到一起,商量著不能老和丞相置這種氣,他的事太多太忙,如果府裏都不能讓他清靜,到頭來還是害了她們自己。
於是,眾女也都看開了,幫襯著禮部的人一起布置丞相的婚慶之事,倒也變得其樂溶溶。
方法將這事轉告王嵐平,說得王嵐平心也多為不忍,得虧是在這年代,要往後推三百年,弄不好得出人命不可。
今晚王嵐平決定回府,幾個女人都這麽大方,他也得表示表示,那杜寧寧的爹被安排在客棧裏已經一個月了,父女倆也不能總這麽不見麵。
王嵐平也一直沒有去看過他,實在是去了不知道說什麽,想當初杜員外悔婚時對自己冷嘲熱諷,如今人落了難,自己卻飛黃騰達,去了難免讓他感到尷尬,這隻其一,也是最不重要的原因。
最讓王嵐平不想去的當然是因為杜明在投靠大順後曾派人追殺過自己的親娘,芸娘的父母也因此間接死在他手裏,可他又是杜寧寧的爹,實在是難哪,要換做別人,王嵐平直接就能將他剁成肉泥。
天色將暗,王嵐平換下朝服,正準備回府時,值事官來報,說偽順朝有使者到,正使為偽順兵部侍郎李信,以於兩個時辰趕到了南京,並馬上去了通政司,要求明日一早便向皇帝遞交大順國國書。
王嵐平一聽當下就火了,“國書?去把錦衣衛指揮使張名振給找來”
錦衣衛衙門離這不遠,不多時,張名振急匆趕來。
王嵐平道,“你,帶上百十名錦衣衛,將偽順派來的使者住處給看管起來,李來享也敢遞國書,他那算一國麽,他是朝廷的叛逆,別動他們人,先關他們三天再說”
其實王嵐平氣不在於此,而是這小子曾經想搶走自己的女人杜寧寧,至於使者上的是國書還是章奏,隻不過就是一稱呼而已。
這時候李來享派使者來,想幹什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