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章:絕決
李鋒在與歐陽健強的禦林軍激戰的時候,距離戰場五十裏的陽穀倒,過山風的兩萬騎兵受阻於風雪,正紮營在此,一連幾天的大雪過後,過山風終於得以大規模地向前方派出哨騎。半天之後,過山風在自己的中軍帳中,得到了李鋒與禦林軍騎兵大戰的消息。
過山風駐紮於陽穀,雖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風雪的阻擋,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自己的騎兵突進過快,與王啟年的步兵集團之間的距離拉得太遠,雙方無法有效地形成配合,而過山風即將碰上的敵人是擁有數萬軍隊,步騎配備齊全的大軍,而統兵將領張愛民亦非無能之輩。這讓他不得不小心。
過山風仗打得越多,便越是小心翼翼,雖然自從軍以來,除了白登山吃了一個大虧,過山風基本上戰無不勝,從來沒有吃過大虧,但正如文人一般,學得知識越多,便越能清晰地察覺到自己的不足,過山風已不是當初的那種單憑一腔熱血,一股勇氣作戰的將領了,隨著他統帶的軍隊越來越多,他肩上的壓力也越來越大,想當初在撫遠時,他隻不過帶著數百人的斥候隊伍,即便失敗,也不會有太大的損失,而現在,作為定州重將,統率著千軍萬馬,一個決策失誤,便是成千上萬士兵的鮮血和生命,這讓過山風謹慎了許多。
兩萬騎兵,對上張愛民的五六萬軍隊,不是沒得打,但過山風知道,騎兵如果碰上紀律森嚴而又勇敢善戰的步兵時,並不是如同一般人想象中的能夠一擊就能將對方擊潰,這一點,在早期定州同蠻族的戰鬥中已充分的體現了出來。
當初的蠻族騎兵戰鬥力不可謂不強,但碰上了意誌如鋼鐵般鑄就的定州步兵時,一旦不能衝亂步兵方陣,陷入對方的人海沼澤時,沒有了速度的騎兵簡直就是長矛兵,盾牌兵,長刀兵配合而成的步兵的氈上魚肉。
過山風不願意自己重蹈蠻族騎兵的前轍,因為從岷州兵與翼州兵的前期作戰來看,這支軍隊的作戰意誌是相當頑強的。
在張愛民無路可走,已成翁中之鱉的時候,過山風不願冒險去搶這個撈什子的頭功,如今對他而言,已不需要用這些功勞來證明自己,更加穩妥地將敵人擊敗,才是最為正確的選擇,他更願意等待王啟年的步兵集團到達,定州馬步配合,天下無敵。
王啟年一旦到達,雙方兵力對等,定州兵的優勢才會充分地發揮出來。
但這個時候,卻傳來了李鋒與歐陽健強激戰的消息。
詳細地詢問了哨探雙方的交戰態勢,過山風眉頭緊皺,心有疑問縈繞,一時得不到解答,在帳中踱來踱去,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過將軍,李鋒的翼州營隻有六千人,歐陽健強卻有一萬人,禦林軍戰鬥力不俗,又在人數上占據著絕對優勢,隻怕李鋒將軍討不了好去。”蘇琦道。
薑黑牛也點頭道:“過將軍,大帥對李鋒將軍一直很看重,多方栽培,李鋒將軍雖然悍勇,但畢竟年輕,萬一有失,大帥那裏不好交待,我們是不是立即前去支援?”
過山風豎起手掌,搖了搖,道:“我在想,禦林軍一萬騎兵與李鋒交戰,那張愛民的岷州兵去那裏了?如果張愛民派出幾營步兵與歐陽健強配合作戰,李鋒早就敗了,而不會是現在還呈膠著狀態,為什麽呢?張愛民想幹什麽,他人在哪裏呢?”
拉過地圖鋪在案上,困惑地看著地圖,道:“黑牛,如果你是張愛民,現在你最想做得是什麽?”
薑黑牛曬笑道:“將軍,這還用說麽,當然是絞盡腦汁想著跑路啊?眼看著我們就要重兵合圍了,他還呆在這裏等死啊?”
“是啊,是要跑路,但為什麽他不是擊敗李鋒這支尾隨的騎兵後再跑呢?他拋出禦林軍來攔住李鋒,求得是什麽呢?”過山風喃喃地道。
半晌,過山風道:“如果我是張愛民,拋出一萬禦林軍阻擋住李鋒的翼州營,按常理說,李鋒的翼州營很難擊敗這一萬騎兵,就算李鋒不敗,最好的結果也隻能是形成膠著之局,就像現在這樣,那麽,定州兵趕到之日,不及詳察的情況下,第一反應應當就是支援李鋒,徹底吃掉歐陽健強這一萬禦林軍,要想全殲擊潰這一萬人,可不是兩三天就能做到的事呢!我明白了,張愛民在拖延時間!”
過山風霍地抬起頭來,“對,他就是利用這一萬禦林軍在拖延時間。為他的岷州兵逃脫創造機會!”
“逃脫?他們能逃到那裏去?”薑黑牛瞄著地圖,“過將軍,我咋看張愛民都是死路一條,他隻有兩條路,要麽回頭與李思之候爺決一死戰,要麽過來與我們絕一死戰!”
“不,不!”過山風擺擺手,“他還有一條路!”手指重重地戳在一個地方,“這裏,他的出路在這裏!”
“大蒼山!”薑黑牛與蘇琦兩人都失聲驚叫起來,“這不可能,如今這個季節,翻越大雪山,與自殺無異。”
“為什麽不可能?”過山風冷笑,“張愛民想得很清楚,不論是回頭,還是迎頭與我們碰上,缺衣少糧,後勤斷絕的他們都是全軍覆滅的下場,但翻越大蒼山,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保存下來很大一部分實力。大蒼山在這個季節的確是天險,從沒有那支軍隊能在冬季翻越大蒼山,但沒有人做過,不代表不能做到,而且大大出乎所有預料之外,你們不是也沒有想到嗎?這就足以證明張愛民的想法是成功的,壯士斷腕,張愛民好氣魄。”
“可是將軍,張愛民拋出一萬禦林軍為誘餌,這可是天子親軍啊,張愛民即便逃出去了,就不怕天啟將來找他算帳?”蘇琦問道。
過山風大笑,“張愛民可不會這麽想,他五萬岷州兵,那怕隻活下一半人來,也還有二萬人,這二萬人經此一役,必將脫胎換骨,真為真正的精兵悍將,天啟拉攏他還來不及呢,豈會怪罪他,再說這種壯況下,張愛民還能帶出這麽多人來,就足以證明此人可堪重用,而且在張愛民看來,一萬禦林軍算個屁啊,要是他岷州軍死光了,他成了光杆將軍,那才會招來天啟的秋後算帳呢!”
“將軍,那我們怎麽辦?”薑黑牛湊近地圖,看了看被過山風戳了一個洞的地方。
“傳令全軍馬上集結,我們去古夫,張愛民肯定在那裏,想這麽輕鬆地就跑了,那可不行!我老過還從沒有空手而回的記錄呢?”過山風大笑道。
“李鋒將軍哪裏?”
“派信使過去,告訴他,給我粘住歐陽健強即可,別和對方硬碰,但也不能讓他們跑了!當真讓翼州營打殘了,大帥或許不會說什麽,但安國公老爺子,還有大帥的老子一定不會給我好臉色看的!”過山風笑嘻嘻地道。
古夫,張愛民的岷州軍已經開始向大蒼山挺進,到了這裏,不管士兵們願不願意,都得向著那座望而生畏,白雪皚皚的高山挺進了。
士兵們都脫掉了沉重的凱甲,隻穿著棉衣,大批的帳蓬被劃成了一塊塊一兩米見方的樣子,士兵們將其裹在身上,以抵禦大蒼已上的寒風。腳上則是五花八門,有的用草繩,有的用繩索,將鞋子再纏上一道,以免雪水過早地浸透鞋子。
看著蛇蜒曲折,艱難向山上爬去的隊伍,張愛民臉上肌肉抽搐,不知道幾天或者十幾天後,在大蒼山的另一側,還會有多少人能夠活下來。
“所有騎兵殺掉馬匹!”張愛民轉身過來,對自己的騎兵將領下令。
“是!”
命令迅速下達到了每個騎兵哨隊那裏,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動手,士兵們牽著自己的戰馬,撫摩著朝夕相伴,卻不能說話的戰友,那裏下得手去。
“你們想抗命麽?”張愛民大怒,疾步走到一名校尉麵前。
那名校尉嘴唇哆嗦半晌,忽地跪在張愛民麵前,“大將軍,末將下不得手去,這匹馬陪了我多年了,救過我的命,他就是我的兄弟啊,大將軍,末將知道,馬匹上不得大蒼山,請大將軍允許我放了他,讓他自生自滅吧!”
有了這個校尉的帶頭,數千騎兵忽拉拉地跪滿了原野,“大將軍!”眾人帶著哭腔,一齊喊道,雖然知道今天肯定是不可能帶著戰馬翻越大雪封山的大蒼山,但這些騎兵們卻也不肯下手殺了自己的戰馬。
張愛民鼻子一酸,自己竟然淪落了今天這一地步。看著黑壓壓地跪了一地的騎兵,張愛民忽地大聲吼道:“衛兵,牽我的馬過來。”
張愛民的親兵一怔,忽地明白了張愛民的意思,遲疑不決。
“牽過來!”張愛民怒吼。
衛兵慢慢地,一步一挨地將張愛民的戰馬牽了過來,這匹毛如黑緞的戰馬是張愛民當年千金購得,神峻之極,伴隨他已有了年頭,從衛兵手中接過韁繩,張愛民上前一步,輕輕地擁住馬,臉將貼在馬脖子上,溫柔地梳理著馬鬃,那馬打著響鼻,轉過碩大的馬頭,長長的舌頭伸出,輕輕地舔著張愛民的臉龐。
張愛民眼中抑製不住地流下淚來,緊緊地擁著馬脖子,右手高高舉起,手上已多了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刃。
在無數人的驚呼聲中,張愛民手的短刃猛地落下,自馬的後腦***,直至沒柄,戰馬巨大的馬頭猛地揚起,打了一個趔趄,便沉重地倒在地上。
張愛民猛地轉身,大步向前走去,邊走邊怒喝道:“殺馬!如果你們不想你們的夥伴成為敵人的戰利品,而在以後的戰場上成為你們的敵人的話,就全部殺掉!”
那名校尉嗚咽著站了起來,將自己的臉貼近戰馬,摸裟了幾下,反手抽出戰刀,大哭著一刀猛力劈下,鮮血飛濺,戰馬轟然倒地。
張艾扭頭便走,他自許是鐵石心腸,但這一刻,他卻也是看不下去了。
一柱午之後,戰馬的屍體便遍布在大蒼山腳下。騎兵們一步三回頭,看著倒斃在地上的夥伴,淚眼模糊地向著大蒼山挺進。
“將軍,如果這些士兵能活下來,他們將成為絕不會輸於定州兵的勇士,我們擁有這樣一支軍隊,將來有的是機會找定州兵報仇血恨!”張艾恨恨地道。
“報!”遠方一騎飛馬而來。是張愛民放出去警戒的哨探,哨探飛馬而來,看到滿地的馬屍,已明白發生了什麽。
“有什麽發現?”張艾厲聲問道。
“發現定州過山風騎兵,正在疾速向古夫挺進!”哨探大聲道。
張艾身體一震,看向張愛民,張愛民一腳踏上大蒼山的土地,回頭望向後方,“過山風果然聰明,沒有上當,但奈何我早有準備,來吧,過山風,你可有膽子跟我上大蒼山!我們走!”張愛民大步沿著斜坡一步步向大蒼已爬去。
身後,澆上了油脂的小山一樣的盔甲被扔上了火把,火焰騰起數丈之高。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岷州兵分成數十股,螞蟻一般地向著陡峭地山坡,向上爬去。
數個時辰之後,薑黑牛的騎兵第一個趕到了大蒼山腳下,但此時,這裏已是空無一人,隻餘下還沒有燒盡的盔甲和鮮血滿地,馬屍遍野。薑黑牛不由咋舌不已。
一柱香後,過山風率主力到達,翻身下馬,看著猶如地獄般的場景,再看看大蒼山上淩亂的腳印,過山風沉默不語,高高的大蒼山上,還可以依稀看見對方向上攀爬的影子。
“將軍,我們來晚了,他們跑了!”薑黑牛搖著頭,“好滑溜,真是便宜了他們!”
過山風沉默半晌,忽地雙手抱拳,向著大蒼山上的對手恭敬地行了一個禮,“這樣的敵人,值得我們去尊敬!”過山風道:“但願大蒼山能替我們滅掉這個對手,否則,我們將在未來多一個可怕的敵人!”
“將軍,現在我們怎麽辦?”興衝衝而來,卻敗興而歸,過山風麾下的將軍們一個個都是垂頭喪氣。
“幹什麽幹什麽?”過山風已是迅速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情,大笑道:“瞧瞧,幾萬岷州軍被我們逼得殺掉戰馬,丟盔棄甲竄出大蒼山,你們還有什麽不高興的,啊,是沒吃著肥肉心裏不爽麽?別忘了,在我們的後頭,還有一塊大肥肉啊,那可是肥嘟嘟的好東西。禦林軍,哈哈,天子親軍啊,走,咱們去收拾他們!”
薑黑牛也大笑道:“過將軍,什麽狗屁天子親軍啊,我多年前就見識過了,被我們打得滿地找牙,哎呀呀,想當年,唐虎將軍的瘋狗稱號就是在那裏搏下的,他一口咬掉了那個什麽什麽蕭什麽,哎呀,小人物,實在記不得了,反正是一口就咬掉了那家夥的腮幫子,大帥也說了,那群家夥隻適合作儀仗隊,打仗那是不行的,走,咱們去捏這軟柿子去羅!”
薑黑牛一通神吹忽侃,讓一群將軍校尉的激情又調整了起來,一個個打了雞血似的又興奮了起來,一個個翻身上馬,嗷嗷亂叫著向自己的部隊奔去。其實禦林軍那有這麽差,當初薑黑牛雖然勝了,也沒他說得那般輕鬆,以唐虎的功夫,也是使出了招招兩敗俱傷的打法,純以血氣之勇才幹翻對手的。
過山風微笑不語,雖然薑黑牛這一翻話讓士兵們有了輕敵的心思,但禦林軍此時已成了被拋棄的一條野狗,自己兩萬騎兵,再加上李鋒的翼州營,幹翻對手那是輕而易舉的,重要的是,要將士兵們被岷州兵這種壯士斷腕的悲壯氣氛的感染下調整過來。
可惜啊,還是讓岷州兵跑了,雖然大蒼已會替自己消滅一部分岷州軍,但不是自己打敗的,畢竟還是有些遺憾,張愛民,厲害,以後再碰上此人,當小心為上。
歐陽健強這個時候很苦惱,六千翼州軍的強悍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兩天時間,兩軍大大小小交鋒近十次,對方雖然損失了上千人馬,但自己更慘,已有兩千餘人倒斃在雪地之上,歐陽健強已是心萌退意,但惱火的是,對方卻似乎洞悉自己的意圖,隻要自己稍有動作,對方馬上便逼上來,不遠不近地粘著自己,這一回卻方卻不慌著進攻了,但這種狀態更讓歐陽健強難受,對方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他的這個預想很快便得到了證實,當哨騎驚慌失措地狂奔而來,向他報告身後發現定州過山風騎兵的時候,歐陽健強幾乎從馬上摔了下來。
過山風的騎兵來得極快,幾首在哨騎剛剛將消息傳達給禦林軍的時候,他的部隊就已出現在對方的視野之中。
看著一邊喲嗬嗬怪叫著衝上來的定州騎兵,歐陽健強知道自己完了。在古夫撲了空的定州騎兵將一腔怒火完全發泄到了了這一群禦林軍的身上,李鋒也興奮地指揮著翼州營撲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