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盛世,官強匪弱,江湖喋血;逢亂世,匪勢日熾,紛亂四方。或攻城掠地,為禍一方,或義旗高舉清**席卷八方,亦或奉天伐罪興民安邦。
大青山,位於太平府(今馬鞍山當塗縣)北側,山高林密,陡壁如削,數條細流自山頂而下,穿梭其間,終年不絕。山間海拔最高處有一山峰,名喚抱犢嶺。通嶺之道多影於雜草枯木之下,坎坷難尋,多處僅能容一個通行,故人跡罕至。當地自古就有傳說,牛犢剛出生之時,經人抱上山頂,數年後,成年的牛已無法自行下山,隻能老死山頂。故喚名抱犢嶺。
自古深山多聚匪,如今又逢亂世,戰火連年,百姓流離失所,眾多不堪其難之輩便鋌而走險,三五成群占山為王,做些違禁勾當。
大青山因其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成為這一帶眾匪的必爭之地。此時常年盤踞此山的一夥山匪,人數眾多,凶悍異常。屢屢搶掠過往商客,偶爾對周邊幾個縣城掠奪搔擾一番,縱橫方圓百裏,聲勢日勢一日,現在大明已是垂幕之年,各地官員對剿匪之事,心有餘而力不足。
一些商賈大戶不堪其難,也湊些銀子,買通當地官員派兵進剿,卻是一次次無功而返,在這綿延百裏的深山老林之中,尋匪之蹤遠難於將其剿滅。眾匪遁於山間,飄乎不定,官軍在彼於奔命之時,又時常遭到山匪的襲擊,死傷慘重,反而山匪是越剿越眾,隨著此處
山匪的名聲鵲起,引得附近各處小股土匪皆聞風入夥,此時已聚得嘍囉不下千人,個個都是亡命之徒。
當然,此間土匪的存亡之道並非獨因山勢險,歸其根,在於天下大亂,各地掌兵將領隻想著自保,擴充地盤,誰真有這剿匪安民之心。
亂世之中,兵與匪的界限似乎已經模糊。
大青山東麵山腳下,一條一馬車寬的山路逶迤東西,掩映在青山綠水之中,不見近頭,這裏自從山匪興起之後,很少有當地人打這過了,偶爾一些不明事情之人凡從此處過,那必落入山匪之手,脅迫上山,令其寫書信回家,索取高額贖金,若有半個不字,直接扔入山中喂食野獸。
昭仁公主與丫鬟如雪自出了南京城,馬不停蹄,一路向西,這天正好途經這大青山山腳,不過她們並不知道這山為何山,更不知道此處有山匪作祟。
二人沿著山路縱馬而行,沿途路過的村落幾乎空無一人,想找個人家討口水喝都不行。
抬眼望著大青山連綿起伏的山巒,隻見在陽光的照射下,林深草密,山間一片黝黑,偶爾還有幾聲不知是何種野獸的吼叫聲傳出,聲勢駭人。
朱妍真不愧為天之嬌女,麵對如此不明的凶險之處,依舊是緊催座騎,奔著夕陽趕去,在她心裏,走幾段危險的山路與順賊破破京城那日比起來,小巫見大巫。
緊緊跟在她後麵的如雪就沒有那麽放得開了,本來騎術就沒有公主好,再加上這山路太過凶險,她那兩條腿緊緊地夾著馬肚子,嬌喘籲籲,小臉煞白,她生怕從路邊的深草叢中會竄出什麽猛獸,把她倆當晚餐給吃了,也或許會突然鑽出幾個攔路打劫的,現在兩人窮得就這兩匹馬了,土匪萬一搜不到錢,會不會考慮劫個色。
如雪是越想想怕,越怕還越想,雖然兩邊的倒影如梭,可這裏的山就好像和她們捉迷藏一樣,山路依舊不見近頭,眼前隻有一人多高的荒草。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就在如雪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隻見朱妍緊扯韁繩,她胯下座騎一聲長嘶,前蹄騰空,收住勢來。
“籲!……”如雪收得慢,馬勢沒收住,直接就跑到朱妍前頭去了,卻見那前方的路麵上猛的一陣灰塵大起,一條麻繩從土裏鑽了出來,將沒停住身形的如雪連人帶馬給絆倒在地,如雪驚叫一聲,落入深草叢中,轉眼就被埋伏在裏麵的山匪一湧而上給捺了個結結實實。
“小姐,快跑,嗯……快……嗯,跑”如雪護主心切,還來不及喊疼,就大喊大叫起來。
朱妍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卻也明白危險,一個深宮裏出來的公主,對於土匪隻聞其名還從沒親眼見過。
朱妍打馬便想往回跑,可沒等她撥過馬頭,就見兩旁的深草嘩啦啦分開,從裏麵赫然竄出十餘名容貌猙獰的漢子,將朱妍圍在當中,眾人一見,原來又是個水靈鮮活的姑娘,當下便下手裏五花八門的兵器,上前去扯她馬的繩子。
“啪!”朱妍怒起,抬手揮鞭,朝離得最近的一人抽了過去,頓時那人臉上出現一條血紅的印子,疼得他‘哎呦’一聲滾落一旁。
可別說是一個女流,就是個大老爺們,這雙拳也難敵眾手,一陣慌亂,朱妍跌落馬下,雙手被製,那邊的如雪也被人押了過來。
“哈哈哈”人未現聲已至,一個粗狂野性的聲音從深草中傳出,緊接著三五名大漢簇擁著一名身背一柄大砍斧的壯漢分草而出,來到眾人麵前,壯漢一見到眼前這二女,那立刻是眼歪嘴斜,哈喇子都滴到了那渾圓的肚皮上,“哎喲哎喲,俺說今天一大早這右眼直跳,合著這應在這呀,這兩娘\們真齊整呀,哈哈哈”
朱妍一見這架式,當下便明白過來了,看來這是遇到劫道的了,都說世道不太平,卻沒想到在這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強人出沒,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對方這麽多人,兩個弱女子如何脫身。
眾嘍囉一見老大笑得如此興奮,也一齊跟著齊聲大笑,反正這荒郊野外,幾天都難見一回人,也不怕會有官軍來剿,笑聲驚得草從樹林中的飛禽四散而出。
一名小嘍囉在朱妍麵前晃了晃糞叉子,腰一挺,叫道,“此樹是俺大王栽,此路是俺們開,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買路財”
“哎呦!”這小嘍囉話剛落音,臉上就多了幾個手印,這巴掌真不輕,扇得他原地轉了幾圈,昏頭轉向地倒了下去。
那扛著斧頭的壯漢甩了甩發紅的手,喝道,“沒出息的東西,什麽財,人財俺全都留下,封個啥呢,秀才,秀才丞相,給俺滾出來”
一名三十三歲,蓄著三縷胡須的書生模樣的聞聲點頭哈腰地從草叢裏鑽了出來,身上的衣服滿足是補丁,看來是個落魄的秀才。
“來了來了,皇上你叫我”這秀才竟然稱這壯漢為皇上,好像他還是個丞相。
朱妍驚嚇之下被這兩個稱呼給愣住了,這是哪來的皇上呀,不應該是弘光皇帝吧,朱由崧就算再怎麽說也是大明天子,怎麽可能到這山溝裏稱孤道寡來了,可天底下還有誰敢稱皇上?難不成自己沒頭沒腦一腳踩到李自成窩裏來了?眼前這位相貌醜陋,五大三粗的漢子就是李自成?也不可能哪,不是說李賊還是湖廣那邊麽。會不會是張獻忠?聽說那亂臣賊子也僭越稱帝了,他打到太平府來了?
就在朱妍胡思亂想的時候,那壯漢卻指著她對那秀才說,“秀才,皇上的媳婦叫個啥?”
那秀子低頭著,真想是臣子見皇帝似的,“嗯……娘娘?不妥,貴妃娘娘?好像也不對”
聽他這支支吾吾的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那壯漢抬手就是一巴掌,“他娘\的,還秀才,這都不知道?”
那秀才捂著臉,“哦對,想,想起來了,皇後娘娘,對對”
壯漢想了想,自覺有些譜,點著頭道,一指朱妍道,“得,這個就封皇後”然後他又一指如雪,“那這個,封個啥?”
“貴妃,對,就這名”秀才一邊說一邊兩手捂著臉,生怕說的不對。
朱妍這回是聽明白了,不敢對方是李自成還是張獻忠,今日主仆二人可算是遭了大難了,要雙雙落了魔掌了。
“救命,救命哪,強盜”如雪急得大叫起來,可這根本就是無用功,方圓幾十裏都沒有一個村落,有那也是被這會強人給洗劫幹淨的,人畜不留。
朱妍還算鎮定,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惡的,定是不懼,沒人會聽得見,她朝如雪道,“如雪,別叫了,沒人聽得見”然後她又轉過頭對那壯漢道,“你是皇上?李自成還是張獻忠?”
可那壯漢一聽這兩名字,更是笑得放肆,“哈哈哈哈,聽聽,兄弟們,俺羅大毛都和李自成張獻忠齊名了”
朱妍一聽,這麽說不是他二人,那又是哪冒出來個皇上?羅大毛,從未聽說?這天底下到底出了多少皇帝?不管是哪個,還是先想辦法脫身再說,可別真在這荒山野嶺給這種人當了皇後。
這真是山中無老虎,猴子也稱王,自從父皇死後,天下不知有幾人稱王幾人稱霸,連這山溝裏的阿貓阿狗都敢自稱皇上了,大明日薄西山了。
朱妍掙了掙被人緊緊鉗住的雙臂,語氣變得和善,“這位大哥,我們路經此地,不知此處為大哥所有,冒犯了,我們身上還有點散碎銀子,就請大哥拿去買些酒吃,放我們趕路去吧”
胡大毛這輩子都沒見著過這麽標誌的女人,皮膚比山裏的婆娘可白多了,看著就想咬一口,哪會這麽輕意就放著到手的肥肉,他哈哈一笑,把斧子往身邊的嘍囉懷裏一扔,“小娘子,別害怕,俺不會傷害你們,俺是皇帝,從今天起,你們就是俺的皇後和,和貴妃,跟著俺上山,吃香的喝辣的,想要啥子,俺去給你搶來,呀,哈哈”
如雪縱是死也不會讓公主受辱,她用力的掙紮著,“強盜,土匪,你們好大的膽子,你們知道她是誰嗎?快快放了我家小姐,要不然官軍一到,把你們全抓到牢裏去”
胡大毛聞言更覺可樂,忿忿地啐了一口,“我呸!官軍,哪來的官軍,官軍比俺還厲害呢,俺搶的都是他們搶剩下的,他們哪有這閑工夫來管俺,在大青山,俺胡大毛就是官軍,就是皇帝,小的們,帶上山,今晚就洞房,大夥喝個夠,呀,哈哈,俺高興”
眾人聞之大喜,漂亮媳婦沒指望,能大吃大喝一頓也不錯,當下,眾匪推著二女朝深山走去。
一路上如雪是破口大罵,連朱妍都奇怪,從哪學得這一套,平時你不挺溫柔的嗎。
可不管如雪怎麽樣都無濟於事,眾人押著天下掉下的兩娘娘,已經爬上了山腰,朱妍看了看天邊最後那一絲殘陽,心中苦澀難當,卻又無能為力,如一具行屍走肉,大明,她還能見到大明光複的那一天嗎?
再往上行,便是大青山的最高峰,抱犢嶺。
抱犢嶺,奇險之地。越往上行,其勢越險,七拐八扭之後,便有一地勢稍緩之處,此處便是胡大毛一幹匪眾容身之所。經胡大毛幾年經營,也頗具規模。數十間房簷起伏相連,一排排草舍掩蔽在鬆林翠綠之間,也有數間石砌小院若隱若現於山間霧蒙之內,一處寬闊平整的石台相嵌於群舍環抱之中,遠眺則是延綿起伏的群山,若不以匪巢為念此地倒也不失為一處世外桃源。
此時這處寬敞的平台已被眾人擠的滿滿當當,個個七嘴八舌議論不體,不遠處一群破衣闌珊的人正被人用鞭子的抽打下,搬運石料和木材,有男有女,卻無老幼,看來,這些人都是從山下掠上來的。
離平台十餘丈外,依著山體,建有一間寬大的石頭房子,朱妍被人推到了石屋麵前,隻見石屋的大門口,立了一聲大青石,上麵歪歪扭扭地寫了三個字“金亂店”。
朱妍納悶,怎麽這山上還做買賣?
匪頭子胡大毛一指石頭房子,得意地笑道,“小娘子,看到沒,這就是俺的皇宮,聽說北京也有個金鑾殿,俺估摸著和俺這差不多”
朱妍差點都被他這話給說得樂起來,合著這就是他的皇宮呀,什麽‘金亂店’,不會寫字就別丟人。
朱妍反正也跑不了,剛才這一路上山,別說沒官軍,就是有官軍隻怕也很難攻上來,此處太過險要了,而且自己這一路上來,沿途都有土匪們設的卡子,看樣子這夥土匪人數不少,想跑太難了,特別是現在天快黑了,往哪跑呀,是福不是禍,是禍也撞上了,列祖列宗保佑吧。
朱妍大笑了起來,想保得清白,還得靠自己,想這些人連字都認不全,那應該都是沒什麽見識的山裏人,看能不能憑口舌之力脫險。
胡大毛一愣,“你,你笑個啥?”
朱妍道,“笑你們這群大字不識的人也敢自稱皇帝,還‘金亂店’,可笑,字都認不全就敢稱皇帝”
胡大毛轉頭看了看自己皇宮門口的三個自覺滿意卻一個字也認不出來的字,撓了撓頭,想了半天,突然又是一巴掌拍在那秀才頭上,“秀才,這字不是你寫的嗎?對嗎”
秀才揉著臉,也去看那三字,一邊看還一邊念,“金、亂、店,對呀,就是這名吧?
“俺問你呢?”胡大毛又是一巴掌過去。
秀才眼前金星直冒,哭喪著臉說,“我,我也不知道對不對”
胡大毛一腳將他揣倒,“你不是秀才嘛,連個字都不會寫,害俺在小娘子麵前丟人”
秀才連滾帶爬,抱著頭道,“我我還沒考上呢”這三字都不會寫的人,能考上秀才那到是奇聞了。
眾匪是一哄而笑。
朱妍掙了下胳膊,對胡大毛說,“放了我,我來幫你寫”到底是公主,在哪都輸人不輸陣,氣場十足,說話的口氣更是一派高高在上。
胡大毛愣了愣,沒見過這麽橫的姑娘,在這土匪窩裏還剛這麽橫,哪來的主呀,他揮揮手,讓人放開朱妍。
朱妍走了過去,儀態萬方,秀眉一挑,“筆墨伺候!”
胡大毛望著那三個細絹秀體的大字,還是一個也不認識,但看起來比那秀才寫的好看多了,他喜出望外,“好,俺胡家竟然也能娶個識文斷字的婆娘,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