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麵上,上百艘大小不一的各式戰船悄然飄來,遮江敝日,浩浩蕩蕩,破浪而行。
在船隊居中處一艘高大的主船上飄揚著兩麵巨大旗幟,一麵為大明龍旗,另一麵為主將戰旗,上書一個大字,‘鄭’。
王嵐平對大明水師一直都是心向往之,卻從未親眼得見,今天真是開了眼界了,整個艦隊,前後左右排列得非常有規律,如同在陸地上兩軍交戰前的各式步軍方陣,船隊隨著隆隆的鼓聲為令,浩蕩前進,秩序井然,絲毫不亂,遠觀之下,威武雄壯,氣勢恢宏。
但王嵐平還不知道,這隻不過是整個大明水師的冰山一角,海上艦隊那才叫一個壯觀,足讓人歎為觀止。
王嵐平是萬萬沒有想到,今天能在這見到大明的水師船隊,它是如此的威盛,看到這些,足以讓擁有這種部隊的將領藐視一切對手。
就在眾人沉寂在對水師仰視膜拜時,王嵐平突然道,“鄭森,為何大明水師會出現在此地?”
難道弘光帝下令南京江南上的大明水師前來馳援安慶?不可能吧,就那在蜜水裏泡大的皇帝有這種遠見和魄力?還是劉澤清良心發現,怕王狀元在安慶孤軍作戰,他奏請朝廷出兵,也不可能,朝廷真要保安慶,也不會讓鳳陽三鎮總兵回防南京了,那原因可能隻有一個,出現在這裏的水師隻不過是一次武裝偵查。
坐上水師的運兵船,王嵐平和鄭森穿過層層戰船,抬眼左右而視,這些大家夥上遍布各式拋火器,兩架佛朗機更是船船具備,來到正中間的主船下麵,主船可遠非邊上戰船可比,船身高兩丈有餘,前後不下十二三丈,兩側布滿各式火炮,看得王嵐平心潮澎湃,心中暗道,總有一日,要讓這支艦隊的大旗上飄著我的姓。
順著繩梯,來到主船上,隻見主艙板上立著一排排長弓手,在船舷兩側,幾十名水師官兵手技火銃挺胸而立,好似一場大戰隨時就要打響,看得出來,這個鄭大總兵還真是有些治軍的能力。
兩穿過船舷,來到後艙,隻見在船尾的平台上,一名中年身著明光鎧甲,腰懸寶劍,負手而立,江風吹過,縷縷須臾浮動,雙眼犀利,顴骨高凸,一看就是個精明之輩。
鄭森快跑幾步,來至平台下,跪了下去,“侄兒見過四叔,您怎麽來這了?”
王嵐平也上前幾步拱手道,“安慶副總兵官王嵐平見過鄭將軍,久聞鄭將軍大名,如雷貫耳”
鄭鴻逵上下打量了一番王嵐平,對鄭森揮揮手,“森兒起來吧”然後又點著頭似有些不相信的語氣道,“你就是那個武狀元,在懷寧城下大破順賊的守城小將?”從哪裏也看不出眼前這人有這能力,湖廣,山東,河北,聞順喪膽,全線潰散,從順軍南征之日起,明軍還沒有打過一次想樣的阻擊戰,誰能想到在名不見經傳的懷寧城會冒出這麽個小英雄,還是一名沒來得及赴任的年輕將軍,這如何讓人不吃驚。
王嵐平在這種老將麵前,自然不能太張揚,“尺寸之功,當不得將軍一誇,而且懷寧城已失,末將慚愧!”
鄭鴻逵仰頭哈哈一笑,走了下來,來至王嵐平跟前,在他胸前輕捶了幾拳,讚賞道,“哈哈,年青人,沒關係,大半個大明天下都丟了,一小小的懷寧城算什麽,能力挫順賊,就已經難能可貴了,多少年了,朝廷花的銀子都堆成山了,還不照樣讓李自成打到丟盔棄甲,湖北的左良玉左大總兵,大明王朝的軍隊有一半在他手裏,結果呢,讓袁宗第像趕兔子一樣趕到了九江,你小子,長江後浪推前浪,好,替我們明軍出了口惡氣”
王嵐平心中暗腹:我與此人素不相識,一見麵就給我戴這麽高一頂帽子,誇得跟他爹似的,這真的好麽?
按說王嵐平不應該把所有人都想得那麽居心叵測,但沒辦法,南明的前期曆史就擺在王嵐平的腦子裏,可著曆史書找也難找出一個能臣良將來,一個個隻會你攻我奪,清軍壓境還在爭權奪利,私心永遠站在大義之上,所以王嵐平不得不多個心眼。
王嵐平笑道,“將軍過譽,末將隻是盡自己的職責而已,敢問老將軍為何到此?”
一旁的鄭森也接口道,“是呀,四叔,您不是在鎮江嗎?”
鄭鴻逵道,“是這樣,前些日子,安慶總兵劉澤清一紙戰報呈到禦前,說順賊十萬大軍南下,先鋒大將李來享兵進安慶,劉總兵親自坐鎮安慶府,令副總兵也就是小將軍你堅守安慶門戶懷寧城,破敵數千,聖心大悅,現已加封劉總兵為東平伯,調任淮安總兵官,賞銀五萬兩,聖上聽聞你為先帝欽點的武狀元,龍心大振,亦知懷寧城小、賊兵勢大,恐你有所閃失,特命我前來接應,接將軍回金陵,懷寧城不足守,卻沒想到將軍你已全身而退,正乃聖上之福,為我大明又添一將”
王嵐平這真夠受的,嘿,這個劉澤清呀,哦,合著我搭台子唱了半天戲,領賞錢倒全歸你了,你可真行,早晚我得讓你連本帶利全吐出來。
可人已經被弘光皇帝封了爵,加了官,自己總不能說皇帝做錯了吧,現在也就隻能順著說,“劉總兵確有過人之處,加官進爵,實至名歸”
“將軍,你?”鄭森可是知道實情的。
王嵐平忙一使眼色,示意鄭森別說,這時候得罪劉澤清對自己不利。
鄭森怏怏不悅,側頭不語。
卻沒想到一旁的鄭鴻逵哈哈大笑了起來,“什麽實至名歸,王狀元,你不用替這劉澤清說話,也就聖上久居封地,不知實情,老夫我可是太了解此人了,據我所知,順賊一到,他就溜之大吉了,誰叫他命好,有你這麽個副總兵替他擦屁股,他的戰報前腳到南京,他人第二天就到了,還說什麽恐賊兵分兵襲擾南京,他這是去護駕,說什麽安慶再重要,也不容南京有一絲閃失,笑話,南京城外呈兵十五萬大明精銳,用得著他那群烏合之眾,他這是逃跑的性子又犯了,又不是頭一回”
王嵐平沒想到這鄭總兵如此實在,對一切都了如指掌,損起同僚根本沒有任何忌諱,可見這群南明總兵在暗地裏是何等的容不下任何人,想在朝廷裏獨領風、騷也得先保住大明再說吧。
不光是這,皇上的聖旨你也能隨便議論,可見你眼裏根本沒有把弘光帝放在眼裏,隻怕這大明水師隻是你鄭家的私產,你自視皇帝不敢把你怎麽樣。
王嵐平道,“老將軍說笑了,既然有聖上旨意,那末將這就隨老將軍前去,不過,隨末將來的還有幾千百姓,他們一路跟隨我不離不棄,眼看著這滔滔大江,卻不得過,老將軍能否派船送他們過河?”
鄭鴻逵看了看北岸,一皺眉,搖頭道,“旨意隻讓我接將軍回去,並未說百姓之事,這個忙恐怕不行”
王嵐平忙道,“聖上遠在南京,必不知百姓跟來之事,以聖上愛民如子之賢,定會同意將軍送民過江的”
鄭總兵好像還不為所動,在他眼裏可沒有什麽百姓,堂堂的大明水師怎麽淪為民船,這不行。
鄭森見四叔不同意,也道,“四叔,這些百姓,拋家棄業,隨我們一路走到這,不能這樣丟下他們呀”
王嵐平又道,“將軍若不渡百姓過江,末將也隻能返回北岸,與百姓在一起,伐木渡江了”
如果今天在這裏扔下這群老百姓,那王嵐平前些日子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無用功,他的英雄事跡還得靠這些人過江去傳播開來呢。
鄭鴻逵擰著眉,有些擔心,他倒不是因為沒有聖上的明旨,隻是因為如果這群百姓中混進了順賊的細作,來打探水師的虛實,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長江水師與福建水師是鄭家的根本,想在大明朝立於不敗之地,靠得就是這點家當,容不得任何閃失。
看著王嵐平堅持的態度,鄭鴻逵道,“行,這樣吧,趙大壯”
鄭鴻逵身邊一小將應聲道,“末將在”
“派四艘運兵船,送百姓過江”
“得令!”
王嵐平一拱手,“謝將軍,還有一事,在北岸還有從懷寧城撤回來的將士,能否讓他們也登船,一同去南京”
鄭鴻逵猶豫著點點頭,“好,來人,接上王狀元的兵,將他們安置在最後一排船上”
“多謝將軍”
鄭總兵手一揮,主船上鼓聲大作,隨著鼓聲不斷的變化。
近百條戰船同時而動,起錨,揚帆,調轉船頭,沿江而下,一切是那麽的有條不紊。
王嵐平走向船頭,對著北岸正登上運兵船的一眾百姓深深的鞠了一躬,拱著手,大聲喊道,“鄉親們,我隻能送你們到這了,過了江,就靠你們自己了,保重”
岸邊眾百姓跪倒一大片,遠遠地對著船正遠離的水師行著大禮,“王將軍保重……”此等聲音連成一片,久久不息,許多人唏噓落淚。
千帆招展,百船競渡,氣勢如虹的大明水師朝著南京方向破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