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城下的來人越走越近,王嵐平看清了,這小子還算守信用,還真來了。
城下李來享帶著兩名親兵,昂首而望。
“王將軍,何必如此興師動眾,出城一會可否!”李來享朝城頭喊著,看著城頭的明軍,有些詫異,真應了那句老話,兵熊熊一個,將雄雄一窩,明軍就剩這點人,還能保有這樣的士氣,難得,真是難得,可恨此人不能為我大順朝所用,要不然真能把酒言歡,共論天下大勢。
王嵐平看了看城外的動靜,一切很安靜,沒有夜鳥突飛的響動,對方就下麵三人和他們身後那黑壓壓的一大片馬匹,兩軍對壘,不能輕易相信任何人,多長個心眼總不是壞事。
確定沒有危險,王嵐平帶著鄭森和幾名隨從出了城,雙方照了麵。
“馬呢?”王嵐平開門見山。
“這麽急?不聊聊?”李來享說。
“沒什麽好聊的,論公,咱們之間的聊天方式隻有刀兵相見,論私交,那也得等到天下太平,如果你還活著的話,咱倆倒是可以促膝長談”王嵐平時刻警惕著周遭的變故,這可是一點錯都不能出,如果對方趁機攻城,可不是開玩笑的,語氣也絕對不能有半分示弱感。
李來享仰頭一笑,“哈哈哈,將軍這話說得透徹,我也盼著這一天呢”
王嵐平可不想在城外多呆一會,天越黑危險越大,對守城方來說,黑夜就是死神,背不住對方就從那裏摸了進來,防不勝防。
王嵐平說,“馬匹留下,你們可以走了,明天一早,這城就是你們的了,記住你的話,不可亂殺亂搶一戶一人”
李來享點點頭,“我說過,我要的是懷寧城,我也不是亂殺無辜的屠夫”說罷便要撥轉馬頭離開,緊接著又轉回頭對王嵐平說,“對了,到現在我還是想說,六百匹馬不足掛齒,隻要你跟我去見大順皇帝,真心來投,別說六百,就是六千、六萬,你也是可以擁有,隻要你點個頭”
王嵐平道,“放心,讓李自成幫我先存著,我早晚會去拿”這話說得極具挑戰的味道,好像李自成這大順朝的皇帝在他眼裏根本就不算個事。
李來享早知道他會這麽說,微微一笑,拱拱手道,“哼,後會有期”
“等等”王嵐平想起個事。
“何事?”
王嵐平打馬向前走了幾步,那李來享身邊的親兵忙伸手朝胸上的刀摸去,生怕來人對主將不利。
李來享折個馬,對手下揮揮手,打馬來到王嵐平身邊。
王嵐平想了想,壓著聲音說,“我有個不情之請,城裏有個姓杜的大戶,和我有些淵源,能否請將軍看在你我不打不識的份上,盡量周全”這一走也不知道何時能回來,懷寧城裏的唯一牽掛也隻有寧寧了。
李來享有些意外了,“哦,你這麽一說我倒是很感興趣,到底是何種淵源?不過我猜這關係非同一般,在此等抉擇時刻你都能想到這”
“你不用猜,這家人和我沒什麽關係,隻是杜家是城裏的大戶,很多人跟著他討生活,他要落了難,這些人就沒生計了”
“就為這?”
“就為這”
“算了,我也不問了,我說過,不搶一戶,不亂殺一人,包括你說的這個杜家”
“好,多謝,明天天一亮,我就離開”
六百匹馬都用一根長繩係著串在一起,是不是真的足數,也用不著去點了,白得的東西,哪計較好賴。
等馬匹全進了城,王嵐平突然下令,從現在開始不準一人出城,並下著命令,
“宋千戶,鄭千戶,這些馬,你們一營分一半,鄭千戶,你帶上木字營,一個時辰後,出東門往南走,當先開路,宋千戶,你帶上一半風字營的兄弟,將願意和我們走的百姓都集中到東門去,告訴他們,這是逃難,不是搬家,帶不走的一概不準帶,要麽就別跟著,等鄭千戶離開半個時辰後,你們再跟上去”
鄭宋兩千戶都不解,齊問著,“現在走?不是說等天亮嗎?”
王嵐平哼哼一笑,“李來享敢拿戰馬作籌碼,這說明他壓根就沒想過讓我們活著離開,這些馬他遲早都能拿回去,他這麽做無非是想麻痹我們,讓我們放鬆警惕”
鄭森說,“你懷疑他會在半夜偷襲?”
王嵐平點點頭,“不是懷疑,是肯定,快,都準備去吧,一個時辰後離開”
“那我們都走了,將軍你呢?”鄭森問。
“我帶另一半風字營的兄弟斷後,隨後就去追你們”
既然王將軍都安排好了,兩人也沒什麽其他的想法,大家就都分頭行事去了。
其實對於王狀元的突然撤離,城裏的百姓很多議論,不想走的說,不是說打了勝仗嗎?為什麽又要走,怎麽走呀,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裏,走了去哪?窮人家家的,去哪都是個被人欺負的命,何苦去受這顛簸之累。
想走的人說看看從外麵來的難民,一路上,哪個不是被大順軍和明軍搶光殆盡,如果不是王將軍的拚死抵抗,懷寧城早就遭兵災了,現在能這麽安全的離開,那已經是燒高香了,再不走,後悔就遲了,朝廷是誰坐皇帝咱老百姓管不了,但隻要跟著王狀元,那就能保住命。
一個下午,宋大力為平消民議被攪得是焦頭爛額,最終也隻有兩千多人願意跟著,其中絕大部分是原先逃進城裏的難民,隻要他們真正體會過順軍到底是何等的麵目。
等宋大力好不容易將所有人全集中到東門時,鄭森已經帶著人摸黑朝前做開路先鋒去了。
看著眼前這麽多要出城的百姓,宋大力是哭笑不得,這哪裏是逃難,拖家帶口,老老少少,騾車,牛車,雞公車,將東城是塞得滿滿當當,雞飛狗跳,孩子哭媳婦鬧,這些人就差沒把自己的破房子給帶上。
要說這也不能怪他們,離鄉背井的,哪有不應該帶走的東西,可真要這麽走的話,誰也走不了。
宋大力站在一高台上,喊得臉紅脖子粗,“所有人聽了,除了糧食和衣服,其餘的東西一概不準帶,出了城,任何人不得出聲,你們,把牛車上的東西全卸下來,把老人和孩子拉上,大家都相互扶一把,幫襯下,都別吵了,王將軍說了,過了江,你們有親戚的可以去投親,想自食其力的也可以,到那邊你們就安全了,一會出城時,身強體壯的男人們找些防身的東西,走在最邊上,如遇土匪或順賊,不要慌亂,不要亂跑,都聽清了嘛”
要讓老百姓把用了半輩子的破腳盆扔掉,那比要他命都難,舍不得呀,一時是沸騰四起。
宋大力見沒有效果,罵罵咧咧地從台上下來,這差事真不好做,索性也不管那麽多了,手一揮,“不願走的可以留下,不聽話,誰也走不了,風字營聽令”
“喝!”的一聲,百十名將士一齊將手裏的家夥亮了出來,朝人群圍了一步,意思是再不聽話,就要動武了。
還是這招管用,看著那明晃晃的刀槍,眾人不言語了。
宋大力切的一聲冷笑,管百姓可比管兵難多了,百就也就怕這東西,“來呀,開城門,出城”
終於是走了,一行人,扶老攜幼,輕裝上路,走得倒也不慢,宋千戶將他帶的兵分成兩隊,把老百姓都夾在中間,由於不敢點火,隻得摸黑前行,好在是天公做美,借著朦朧的月光,還不至於走到溝裏去,眾人望著南邊的夜空,浩浩蕩蕩而去,不少人不時的回頭看了看黑暗中的懷寧,故土不忍離,陣陣輕微的哭泣聲在隊伍此起彼伏,但他們不知道從這一刻起,將軍他們的日子會比現在好過千百倍。
等接到鄭宋兩位千戶出城的消息,已經快近亥時了(晚上10點),就在鄭宋兩人安排人員出城之時,他已經讓人在城頭上立起大量的草人,一排排站立著,天這麽黑,從城下看,與真人無異。
要走那也是王嵐平一早就安排好的,所以很多事都提前暗中作了準備,現在要走,也就沒有太多的麻煩,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沒什麽是一定不能丟的。
出了城,頭頂皎月高懸,四周靜悄悄的,隻有一行行夜行當南歸大雁不時結伴從高空飛過。
王嵐平從小在懷寧長大,對城外的地形也多有了解,黑暗中,光憑記憶也沒有走錯路的可能,前方兩撥人當先走了,一切太平,這說明順軍對此還一點不知道,這是個好消息。
子時初(零點),王嵐平等人已經一口氣走出了二十多裏,這時才感將火把點起來,鄭森和宋大力也依計在前方等待,三人兵合一處後,一清點,兩營人馬(其實不足五百人)不少一人一騎,百姓們在幾個兵丁的護送下仍在繼續前行。
王嵐平慶幸一切有驚無險,不過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這麽走下去早晚都會被順軍騎兵追上,於是他改變計劃,隻讓宋大力帶點人去護送百姓,自己則和鄭森沿著去路,尋找一處比較適合伏擊的地方隱藏起來,隻要順軍來追,必打他個措手不及。
此時的大順軍營也是一片安靜,隻不過這安靜的背後正透著陣陣殺氣,三千順軍已經全幅武裝,集合在柵欄之後,隨時等待軍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