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三年四月,天星國將軍於涵領兵二十萬,自天星國京城出發,一路北上,抵達飛雁關,與凝月國南方門戶郎城遙遙對峙。
凝月宮變,蕭淩和蕭逸兄弟二人奪位,卻火燒鳳藻宮,謀殺天星公主沐清塵,不尊重兩國和平盟約,欺人太甚,是以天星國出兵討伐,以求凝月國給個交代。
彼時,凝月的永寧新帝還站在成為一片廢墟的鳳藻宮門口,看著幾個月前還是一片富麗堂皇的鳳藻宮,心中一派悵然。
想起沐清塵就活生生地被燒死在這裏,蕭逸心中竟是有說不出的愧疚。
如果不是他改變了清塵的計劃,如果不是他沒有提早和清塵說清楚,如果不是他堅持為先皇之死查明真相,如果不是他慢了一步……
這麽多的如果,他心中明明知道,有些事情可以避免,但錯了終究還是錯了,他殺了葉夕,他騙了沐清塵,清塵那麽艱難才肯相信他,可是卻被他再一次辜負。
“皇上,邊關急報。”趙旭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蕭逸的身後,如此說著,將手中的奏折遞到蕭逸的麵前。
“拿到龍宸宮去,朕一會兒再看。”蕭逸不為所動,隻是如此吩咐著。
“皇上……”趙旭看著蕭逸,眼中露出濃濃的擔心。
他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主子忍辱負重在天星國當質子,也知道主子做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可是他們卻沒有想到,一個突如其來的沐清塵,一個被蕭淩硬塞給主子的沐清塵,卻讓主子亂了心緒。
主子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凝月國,因為先帝對主子說過,隻有心懷天下有仁德之心的人,才有資格坐上皇位,才有資格統領天下,造福萬民。很顯然,蕭淩不是這樣的人,所以,主子秉承先帝之誌,做了這一切。
“趙旭,是我錯了。她把什麽都安排好了,讓我假裝被蕭淩抓進宮與她一起對付蕭淩,可是我卻讓趙岩代替我,讓她一個人被困在宮裏,與外麵的人失去了聯係。”蕭逸緩緩地說道。
“王妃她……不,皇後娘娘她深明大義,她會理解的。”趙旭說道。
“不,你不了解她,她聰慧過人,她智計無雙,她是一個防備心那麽重的人,我讓她信我,可是我卻騙了她,從一開始就騙了她。”蕭逸說道,“我在蒼茫山崖底的時候,就知道她與蕭淩之間有著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可是我不但沒有把她從仇恨中拉出來,反而還推波助瀾。”
趙旭一言不發,聽著蕭逸這些自我譴責的話,不知道該說什麽。
在他的心裏,沐清塵是那樣雲淡風輕的一個女子,似乎什麽事情都了然於胸,那樣的氣度,他也隻在葉傾城的身上看到過。
當年他跟隨主子喬裝易容,四處行走,在天星國與漠北的邊境偶遇葉傾城,恰逢主子被流寇的箭射傷,葉傾城出手相助,為主子包紮傷口,就像主子與沐清塵新婚之夜,沐清塵所做的事情一樣。
主子在那個時候就愛上了葉傾城,可惜,葉傾城卻成了他的嫂子。
在趙旭的心中,能配的上蕭逸的,或許隻有一個葉傾城,因為蕭逸同樣聰明,懂得在敵國蟄伏十年隱忍不發,深謀遠慮,處變不驚,韜光養晦。
可是後來,讓他見到了沐清塵,主子的新婚妻子。在蒼茫山的時候他並沒有跟著,所以不知道沐清塵碰到那些暗衛之後有多麽冷靜多麽理智,但是新婚之夜那晚,清塵對秦總管的一番分析,他卻是躲在窗外,聽得清清楚楚。
或許,主子的心就是在那個時候,被這個叫沐清塵的女子俘獲,也或者更早。
然而如今,天星國為了沐清塵舉兵來犯,烽煙四起,烽火點燃,郎城與飛雁關成對峙之勢,戰事一觸即發,可蕭逸卻還在這裏,緬懷已故的清塵,他的結發之妻。
“走吧,回龍宸宮。”蕭逸說著,轉身朝著龍宸宮走去。
不管他得到這個皇位的初衷是什麽,在其位謀其政,他終究還是要對這個位置負責。
蕭逸回到了龍宸宮,看著趙旭遞過來的奏折,微微蹙眉之後,便放在一邊,不再理會。這一舉動讓趙旭詫異不已,可是卻不懂蕭逸到底要做什麽。
“啟稟皇上,何統領在外求見。”卻在這時,宮裏新上任的總管太監吳悠進來稟告著。
這吳悠原本是秦喜的徒弟,因為宮變後舉報秦喜和秦忠的下落有功,被蕭逸提拔起來,做了總管太監。
不過這也是蕭逸的策略,像這樣出賣師傅的人,來日若有更大的好處,便還有背叛的可能,所以把他放在身邊,在眼皮子底下,也方便監視。
“讓他進來。”蕭逸淡淡的說著。
吳悠走了出去,卻見外麵走進來一個身穿盔甲的男子,正是吳悠口中所說的何統領,在章靖死後,他以副統領的身份領著手下弟兄們棄械投降,蕭逸從大理寺卿杜祥銳口中得知,這個何雲也算是個人才,便擢升了他的官職,成為禁軍統領。
“卑職何雲,參見皇上。”何雲單膝跪地,向蕭逸行禮。
“有什麽事?”蕭逸清冷的語氣讓何雲一愣。
蕭逸的冷和蕭淩的冷並不同,蕭淩的冷漠中帶著一絲暴虐,夾雜著狂怒,可蕭逸的冷漠中卻帶著一絲清絕,伴隨著淡然。
至少在何雲看來,這並非一個皇帝該有的態度。
“啟稟皇上,天牢守衛來報,說三皇子殿下求見皇上。”何雲愣了一下之後回神,躬身回答著。
“朕去看看。”蕭逸說著,起身,朝著龍宸宮外走去,臨到出門,回過頭對趙旭說道,“再過一個多月,就是先帝的忌日,趙旭,你去通知禮部,準備祭禮。”
“屬下遵旨。”趙旭點點頭,跟在蕭淩的身後,出了龍宸宮,朝著禮部的衙門而去。
蕭逸到了天牢,揮了揮手,免了天牢守衛的行禮,徑直走了進去,來到關押蕭淩的最裏麵一間牢房門口,看著往日意氣風發的永寧帝蕭淩,此刻衣衫襤褸,發如飛蓬,蓬頭垢麵地坐在牢房的牆角,手腳上還被粗壯的鐵鏈鎖著。
“聽說你要見我?”蕭逸微微歎息,忽然開口。
一直沉默著沒有說話的蕭淩忽然間抬起頭,看著牢房門口的蕭逸,目露凶光,以極快的速度,起身便朝著蕭逸衝過來,可奈何腳下的鐵鏈長度有限,讓他走到一半,便生生被扯住腳步,再也前進不得。
“蕭逸,你這個偽君子,你口口聲聲為了父皇,為了葉家,其實不過是你自己想奪皇位,你偽造父皇遺詔,你才是真正的亂臣賊子!”蕭淩不甘心自己敗在一向看不上眼的弟弟手中,於是開口說著。
年幼時,蕭逸每次被其他的兄弟欺負都一聲不吭,膽小懦弱,就連他的母妃莊妃之死,明知是被人陷害,可是他也不敢說出來。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深得父皇的喜歡,將蕭逸時時刻刻帶在身邊,親自教導,讓他和其他兄弟絲毫沒有嶄露頭角的機會。
直到十幾歲,蕭逸被送往天星國當質子,而他也才慢慢實現自己的計劃,將幾位皇兄皇弟一一扳倒,讓他成為唯一一個能讓先帝依靠的兒子,甚至贏得了葉傾城的青睞,在爭奪皇位的道路上,又近了一步。
然而他沒有想到,天意弄人,他以為一切都被他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卻不曾想出現一個沐清塵,一個和葉傾城能夠相提並論的沐清塵,將他的計劃徹底打亂。
“皇位於我,不過可有可無,如果你見我隻是為了說這些,那麽就不必多費唇舌了。不久之後是父皇的忌日,我會帶你去皇陵,祭拜父皇,向父皇請罪。”蕭逸淡淡的開口,“沒有解藥,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我會在去黃泉路上見父皇之前,安置好凝月國的江山。”
“你去黃泉路,是去見父皇,還是葉傾城?”蕭淩的嘴角忽然泛起一抹怪異的笑容,“不如我告訴你一些事情吧,你會感興趣的。”
蕭逸沉默不語,隻是看著蕭淩,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麽。
蕭淩見蕭逸不做聲,便笑了兩聲,再次開口:“沐清塵在養心殿上跳的那支舞,叫東風楊柳舞,是當年葉傾城閨中閑來無事自創的;沐清塵身上那種奇異的香味,叫做素香半韻,是當年葉傾城為了能讓我安睡,特意調製的香料;沐清塵在皇城樓上殺章靖時用的劍法,叫做鳳舞九天,是葉傾城江湖行走之時,集各大名門劍派之所長自創的劍招。蕭逸,你說……這個世界上,為什麽有這麽多巧合呢?”
“你說什麽?”蕭逸聞言,目光驟然緊縮,看著蕭淩,心中波濤起伏。
他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麽沐清塵對凝月宮廷如此熟悉,甚至連藏經閣裏的機關暗器都知曉的一清二楚;為什麽沐清塵深知宮廷舊聞,連他母妃的死因也都了然於胸;為什麽沐清塵能將祭台上的禮儀做的滴水不漏;為什麽……
無數個為什麽,在心中形成一個可怕的念頭,可是他自己卻不敢相信。
“覺得很巧合,是嗎?因為你,因為你發動宮變,你逼死了這世上唯一一個可能和葉傾城有關係的女子。她不是我殺的,她是你逼死的。”蕭淩說著,哈哈大笑幾聲,便又退回到角落裏,不再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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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