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到底多十幾年的人生閱曆,她冷靜地看了一下明朗,拉著大寶問道:“你看她的手裏,拿著什麽?”
大寶趴在墳穴邊上定睛一瞧,“是個小藥瓶,天啊,她服藥了?”
“那手還沒完全鬆開,那就是她人還沒完全昏迷的,大概是安眠藥,快,大寶,你跳下去,綁住她然後我拖她下來!”段玉迅速把頭發挽在後麵隨意一束,然後轉身拉起地上那條剛才用來捆綁棺木的大麻繩子,“拿著繩子跳下去,不用怕,咱們山裏人,不忌諱這些!”
大寶哪裏還顧得上害怕?人命關天,哪怕是明知道有黴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了。
他拿著繩子先丟了下去,然後攀著墳穴的邊慢慢地滑下去。
然而墳穴邊上的泥土都是挖墳堆起來的,十分鬆軟,他雙手一滑,泥土鬆開,他整個人收勢不及,往後一倒,竟哐當一聲掉在阿公的棺木上。
“大寶,有事沒?”段玉嚇了一跳,連忙問道。
大寶摸摸腦袋,腦袋一陣疼痛發麻,他站起來,搖搖頭,“我沒……”這沒晃腦袋還好,一晃,忽地眼前一黑,咕咚一聲倒在了阿公的棺木旁邊。
“大寶!”段玉嚇得大喊,“大寶,你怎麽了?”
大寶沒有反應,仿佛已經暈過去了。
段玉嚇得直喊:“救命啊,救命啊……!”
淒厲的叫喊聲在山中傳開,隻是到處都是密林,聲音隻能在山穀回蕩,而原先那些人已經下山去,隻怕是聽不到她的呼喚了。
回應她的,隻有山中一群驚起的鳥雀!
她手忙腳亂地摸褲兜,卻發現今天出門早,竟忘記了帶手機。急亂中,她也毫無辦法了,隻能是一路飛奔下山一路喊救命。
甄陽一行人沿路上山,隻是雖然調查清楚是在此山中,可不知道方位,隻能是憑著民警對地勢的了解而尋了一條山路上去。
走至半山,甄陽忽然停下來,側耳聽了一下,問身邊的李哲文,“有沒有聽到有人喊救命?”
李哲文狐疑地蹙眉,“這山中,哪裏來的人?”莫非,是明朗他們?他又聽了一下,伸手指道:“沒錯,是一道女聲,在喊救命,是從那邊傳過來的!”
“如果是明朗,那我們走錯道了!”甄陽急忙回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趕去。眾人急忙趕上,張子菁不習慣走山路,隻能是由民警攙扶著她走。反倒是一把年紀的張守宇,健步如飛,可見底子打得好,平日裏也有鍛煉。
走了十幾分鍾,果然看到一個披頭散發的婦女從山路上衝下來,她見到有人來,撲過來就拉著走在前頭的甄陽急道:“救命啊,快,隨我去救人啊!”
甄陽扶著她,問道:“出什麽事了?救什麽人?”
“我侄女,我大侄子,快,他們掉在墳穴裏了,啊,不要問了,快去啊,遲了就出人命了!”段玉哭著道。
一聽到要出人命,眾人都不敢耽誤,急急就跟著段玉上山。
段玉是從早上到現在都沒有進食過,趕了一天的山路,又渴又累又餓,隻是她依舊頑強地攀爬著山路,好在山路也不算陡峭和窄小,隻是較為濕滑一些,摔了幾跤,總算是到了。
到了之後,她已經幾乎虛脫,坐在地上,指著墳穴氣喘籲籲地道:“快,救人啊!”
眾人狐疑地湊過去一看,嚇得差點魂飛魄散。
那黃色的棺木裏,靜靜地躺著一位麵容姣好的女子,那女子,不是他們苦苦尋找的明朗又是誰?
甄陽嚇得臉色發白,扶著旁邊的鬆泥,一把滑了下去。
他從棺材裏抱出明朗,觸及她鼻翼傳來的溫熱的氣息,他一顆心總算是歸位了。
張守宇嚇得麵容變色,淚水橫流,他的外孫女,那苦命的孩子,竟然選擇用這種方式告別人世了。
希望,希望還來得及!
“放心,還活著!”甄陽見眾人都嚇得魂魄飛散,急忙出聲安慰。
眾人這才放下心來,甄陽把麻繩係在明朗的腰肢上,李哲文和屁股在上麵用力拉,人是上來了,但是一點知覺都沒有。
宋膾翟留意到剛才她身前有個藥瓶,急問道:“甄先生,把那藥瓶丟上來!”
甄陽這才發現棺材裏有個藥瓶,急忙撿起來丟給宋膾翟。
宋膾翟一瞧,臉色陡然白了,安眠藥,她吃了一瓶嗎?吃下去多久了?
下山趕不及,他急聲喊道:“快,把所有的水都給我取過來!”每個人手上都有一瓶礦泉水,聞言,都即刻遞過去。
甄陽和大寶也陸續被吊上去,民警檢查過大寶,他隻是撞昏了,並無大礙。
甄陽抱著明朗,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冰冷了,她服下一瓶安眠藥?她是要把自己和阿公合葬啊!
“姐,你為什麽這麽傻啊!”屁股哭了起來,這是他完全沒有想到過的局麵。
張子菁也被鎮住了,臉色蒼白得跟紙張一樣,人命,原來真的這麽兒戲,記憶中,明朗隻是個市儈而貪心的女人,怎知道她會為了阿公的死為殉葬?如果她死了,那自己豈不是間接害了兩條命?不,是三條,真真也會因此失救而死的。
她想起明朗在阿公急救期間跟她說過一句話,問她是不是克星?為什麽她會害死那麽多人?她到底欠了她什麽?今生要這樣還給她?
她不知道她跟明朗之間到底是誰先針對誰,總之,一開始就不對眼。
也許,真是前生積下來的怨啊!
甄陽幫忙撬開明朗的嘴巴,然後宋膾翟把水灌下去,一瓶,兩瓶,三瓶,灌下去之後又立刻摳她的嗓子,催吐,如此反複兩次,水用完了。
民警已經打了電話去醫院,急救車就在山下,現在是要立刻先把明朗和大寶送下山。
但是這段山路雖然說好走,下山也比較好跑,可也起碼要一個小時多。
甄陽想也不想,背起明朗就跑下山去。曾經的飛行員,曾經的空軍大校,在明朗生死關頭,激發出他所有的潛能,誰也不能夠相信,一個多小時的路程,他半個小時左右,已經下到山了。
救護車已經備好,明朗被急忙搶救,所幸,之前已經吐出大部分的藥,當醫生宣布沒什麽大礙的時候,甄陽怔愣了許久,整個人放鬆下來,但是緊隨而至的驚恐和後怕也攪得他幾乎崩潰。
如果,如果他們來遲了,那麽,明朗就一定會死在棺材裏了。
鎮上隻有一所正規的醫院,但是設施十分簡陋,醫院的大樓也十分的陳舊,原本白色的牆壁已經變成灰黃色。
身穿白大褂的醫生走出來,操著羅定濃重的鄉音道:“人已經沒什麽大礙咧,但是還沒醒來,估計要明天才會清醒!”
甄陽謝過醫生後進入病房,明朗躺在病床上,藍白間條的床單覆蓋著她瘦弱的身子,尖瘦的下巴弧度分明,眼睛閉上,如同扇子般的睫毛投影在眼底下,燈光柔和,她的臉也仿若籠上一層柔和的光線。
甄陽想起她躺在棺材裏的那情景,依舊覺得心驚肉跳。他想,此生都不會忘記這一幕,如果來遲了一步,她就真的會長眠在那裏了。
“明朗,難道你的世界,就隻剩下阿公了嗎?”他伸手撫摸著她蒼白的臉,喉頭有些哽咽,心底有一種綿長的痛漸漸浮上來,攪得他五髒六腑都有些酸澀脹痛。
他心裏有很多很多話想要跟她說,很想告訴她,他那天的求婚是認真的,但是他看到她退避了,她害怕是否就是因為他認真?
“我當兵多年,槍林彈雨裏走過來,麵臨生死關頭,從不知恐懼是什麽。隻除了那一次。那年,上頭調我到一個行動組,協助緝毒警察剿滅毒梟,那是一場慘烈的戰爭,因為行動組出了內鬼,我們行動失敗。我背著的我戰友,從金三角的大山裏逃出來,身後全是毒梟,隨我行動的戰友,全部都已經死在他們的槍下。行動組三十二人,隻有我和他活著,為了帶走他們的犯罪證據,我們一直逃,戰友中槍了,他溫熱粘稠的血液在我背上不斷流淌,滲入我的皮膚,滲入我的骨髓,那一刻,我怕得不得了,我怕他就這樣死在我背上。這種恐懼我刻骨銘心,而今天,你叫我再一次領受這種恐懼,背著你下山的那一刻,我仿佛背著我的戰友,我在跟死神搶時間,我怕,我會再一次輸給他……”
憶起不能觸及的慘痛往事,他的心也被絞入了時光隧道裏,那一次的行動,斷送了他的軍旅生涯,他為行動組的失敗負上全部的責任。他知道,上頭沒有冤枉他,是他用人不察,才導致行動組除他之外全部人都犧牲,緝毒警察長達三年的艱苦監控和查證,派遣臥底打進毒梟內部,全部功虧一簣。
沉悶的哽咽聲從他嗓子裏發出,有壓抑的沉痛。那是他心底的一個傷口,時隔多年本以為即便沒有痊愈,也已經好得差不多。隻是一旦掀開,發現底下全部都是血淋淋的傷口,原來,一直沒有痊愈過,隻是他不願意麵對,以為用時間可以塵封一切。
雖然,他已經成功複仇,但是,失去的生命,再也回不來了。
就像今日,如果他們來遲一步,明朗,也再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