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石柱到另一根石柱,徐長青飛快地移動著。子彈如水潑一樣跟著他的腳步起舞,濺起一團團灰煙。他閃到一根石柱後,又是連續開火。這次擊中了站在樓梯上掃射的人。那家夥慘叫一聲,破布口袋一樣順著樓梯滾下來。直到死,這人的指頭還一直卡在扳機裏。自動步槍忠實地打完了剩下的子彈。流彈亂飛,險些命中藏在一排長椅中的夏澄。
鍾樓上又冒出一個家夥,竟然是龍澤天道。這二世祖架著一支PKP輕機槍,如潑水一般往下掃射。一串子彈幾乎擦著徐長青耳朵飛過,扯斷他幾根頭發。“哈哈哈!這味道怎麽樣?去死吧,白井!”他一邊瘋狂開火,一邊大聲叫囂。
徐長青拿出甜瓜手雷,咬掉保險針,往鍾樓上一丟。
咕嚕嚕,甜瓜手雷在鍾樓上滾了一圈。死神仿佛在旁邊不懷好意地計數:五、四、三、二、一……
剛才還不可一世的龍澤天道頓時手足無措。“要炸了!”他絕望地大喊,“怎麽辦?要死要死要死――”
巨大的火浪中,百年曆史的鍾樓瞬間化為過去。龍澤天道和他的廢話也一同消失。
對方沿著樓梯撤退,徐長青緊追不舍。轉過樓梯拐角,突然冒出一個早已等在那裏的槍手。兩人幾乎同時舉槍,連續對射。隻響了兩聲,MP-446“海盜”的扳機就卡住了,彈夾已空!徐長青左手舉起華爾瑟P99C。然而這時左胸鎖骨下忽然劇痛。那裏被久米丸藏用鋼筆插傷,留下了一個血洞。
子彈在空中交錯,呼嘯著各自奔向目標。隻差0.001秒,徐長青就能讓對方開不了槍,然而,就是差了0.001秒。
短暫的對射結束,樓梯上的槍手脖子和胸口連續中彈,頹然倒地。徐長青捂住小腹,血從指縫中流下。他從喉嚨深處發出一陣近似野獸的聲音,咬緊牙關站起,繼續追上樓梯。
終於來到了禮拜堂的最高處,平時應該是黑木院長傳福音的地方。從這裏可以俯視整個禮拜堂。身後是碩大的圓形五彩琉璃窗。彩色小塊琉璃拚出慈愛的聖母麵容,高貴、聖潔、不可褻瀆。
新川組最後的槍手戰戰兢兢地埋伏在長階盡頭。徐長青的腳步聲對他而言,就像死神降臨的足音。忽然,腳步聲消失了,什麽情況?他下意識地探出腦袋,然而剛露頭就被一槍放翻。
高台上有人在歇斯底裏地怒罵,神經質地揮霍著彈藥。徐長青耐心地等著,直到聽見空倉掛機的輕微喀嗒聲,他才慢慢走上階梯。
一個留著仁丹胡的扶桑矮子站在台上,正是新川組大佬中山晶央。手下死光光,槍裏也沒子彈了,這人不由自主地露出些許絕望。“白井先生,”他的腔調依然老奸巨猾,卻控製不住地發抖,“也許我們可以商量――”
“無須恐懼,”徐長青舉起手槍,“因為等待著你的隻有死亡。”
啪!啪!啪!啪!啪!啪!
六發子彈連續打進扶桑矮子前胸。中山晶央,新川組大長老,策劃了十幾年要消滅桑搏社的人,最後如破麻袋一樣從高高的宣講台上掉下去,隨葬的還有他一腔野望。
一切都結束了嗎?不――
雪亮的刀光從背後襲來,無聲無息。
丟掉彈夾已空的華爾瑟P99C,徐長青以銀骷髏甩棍招架。一溜火光爆起,扶桑式打刀和甩棍緊緊壓在一起,磨得吱吱咯咯響。
熊一般的身軀,冷漠無情的獨眼,徐長青驚訝了:“竟然是你?”
“沒錯,是我。”
獨眼棕熊,遠東桑搏社執行部主任,康斯坦丁.伊裏奇.米哈伊洛夫。這個夏澄雄一郎的老下屬,夏澄卡倫敬愛的科斯佳大叔,竟然是幕後最大的黑手?
“夏澄雄一郎的死也是我一手策劃,整個桑搏社都是我的人,龍澤哈裏斯不過是個傀儡,”康斯坦丁慢慢將長刀高舉過頭,“今天本該是一場完美的演出。新川組和桑搏社,兩邊的頑固分子都會被清洗。它們合二為一,在我手中變得更加強大……是你、幹擾了我的計劃。我本來該成為幌劄的地下君王!”
捂住依然在流血的小腹,徐長青勉強擠出一絲嘲諷的笑容:“地下君王?我會送你去地下的,不用著急。”
刀光再度襲來,徐長青閃身後退。然而刀鋒中途變向,急襲他脖子。他勉強再退,險險避過,右臉被刀尖刮出一絲血痕。
就在這時,像是腳下踩到了坑,徐長青忽然一個趔趄。康斯坦丁看出破綻,揮刀合身撲上!
徐長青臉上嘲諷的笑容更盛。“抱歉、熊大,”他輕聲說,“你中計了。”
一棍擊在刀背,震得康斯坦丁幾乎長刀脫手。緊接著棍端反刺,正好命中這獨眼壯漢喉嚨。徐長青巧妙地利用了對方視線的死角,這一刺簡直無跡可尋,無法閃躲。康斯坦丁捂著喉嚨倒退,長刀叮當一聲滾落。徐長青貼地一滾,抓刀、疾刺!極其鋒利的刀刃瞬間貫穿康斯坦丁小腹,一直插到刀鍔。
血如小河一樣嘩嘩往下流。抓住刀柄的同時,獨眼棕熊也死死抓住徐長青的手。兩人誰都無法推動對方,一時陷入僵持。
“快死罷,”徐長青低聲說,“這樣很累的,大家都輕鬆點不好麽。”
康斯坦丁露出一個猛獸般的笑容。“就算是死,”他低沉地說,“我也要拉上你陪葬!”
一瞬間,獨眼巨漢爆發出全部力量,以體重推著徐長青向前。他完全放棄了防禦,雙手抓住徐長青肩膀,抓得死緊。
喀琅琅一聲響,巨大的琉璃聖母像圓窗被擠得粉碎。兩人糾纏在一起,從二十幾米高的宣講台上跌落。無數琉璃碎片伴隨著他們,紛紛而下,像五彩的雪。
據說從高處墜落的時候,人會短暫地回憶起自己的一生。
徐長青眼中,此刻隻有漫天粉碎的琉璃,暮色漸起的天穹,以及一隻盤旋的渡鴉。無數過往的碎片在他腦海裏回放,帶著一抹老照片般的淡黃。古老的小城窄巷,淡青色窗簾,窗邊纖細潔白的手曬著衣服。屋裏是簡單的方桌和靠背椅,雖然陳舊,卻擦得一塵不染。桌上擺著熱騰騰的飯菜,都是常見的食材,卻香味撲鼻。
窗邊的玫瑰花枯萎了,灰黑的花瓣被風一吹,四處飄散。
真是諷刺,最後時刻,回憶起來的竟然是她。那個前世背叛了自己的女子。
記得她那永遠孩子氣的齊耳黑發,纖細的眉彎,以及小巧可愛的鼻尖。即使如此也忘不了麽?就算重生,也不肯抹去那份回憶?
記得那棵非常大的老榕樹。畢業那天,同寢室的兄弟們喝完酒都散了,自己騎車帶著一大包沒舍得扔的舊漫畫從男生樓出來,看見她正站在榕樹下。陽光強烈,那天她穿一身白裙子。
直到最後都在盯著她看。然後被發現了。她得意地一揚下巴,孩子氣的短發迎風飛揚。
然而自己隻是騎車從她身邊經過。酒力未退的關係,不記得是點了頭或沒有點頭。印象中隻有那一襲潔白的裙子飄飄地自遠而近又由近至遠。脖子在哀叫說再扭就斷啦,於是轉回正前方,於是騎車穿出校門,再不回頭。
那天沒有和她說一句話,也許應該和她說話,但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隻是騎車穿出校門。
從未告訴她,大學四年一直喜歡從後麵看她的短發,特別是秋天、陽光穿過玻璃照進教室的上午。從未告訴她,課間無人時秘密去翻過她的筆記本,悄悄地抄到她的OO號,卻沒有勇氣申請添加好友。
恍惚中,似乎是沉重地摔到了地上,徐長青覺得眼前一陣漆黑。意識不可遏製地下沉,沉入深不見底的黑暗。
……漸漸地,又有了知覺。
何時何夕,愛向何方去
如此如彼,看不清自己
讓你的夢留在這裏,彩虹橋,連起我和你
啊――美麗的你一如往昔
悲傷流成的河奔湧,向遠方,不停息,載著閃爍的愛和回憶――
耳畔傳來歌聲。沒有伴奏,隻是輕聲哼唱。徐長青努力睜開腫脹的眼皮,看見一抹鮮亮的火紅。
軟軟的床,刷白的鐵護欄,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藥水味道。圍簾隔出的小空間裏,夏澄斜倚床尾,無聊地翻看著手中的雜誌。小酒館“汀”裏聽過的歌,被她這樣哼著唱出來,竟然分外好聽。
聽見動靜,夏澄的目光掃過來。徐長青吃力地抬抬手指,換來她一個燦爛的微笑。“咦,你醒了?”她的聲音裏滿是驚喜。
被裹得就像個木乃伊一樣,脖子以下幾乎都不能動。望著夏澄的笑臉,徐長青勉強提了提嘴角。
“很好聽,請繼續,”他輕聲說,“就像剛才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