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澤雖然是被人捆綁,宛若刀俎上的魚肉,可他站在那裏,神情一直很清冷,即使麵對威脅也是毫不改色,聽到這話,隻是平靜地瞟了護衛一眼,眼神從容淡定,還帶著點冰冷,仿佛是居高臨下在俯望卑微眾生中的螻蟻之一。
看見他這副不需刻意卻一舉一動都透著刻骨高貴的樣子,拿著棍子的護衛頓時覺得自行慚愧,心裏卻也同時燃起了熊熊怒火,想要將他那種山巔雲端的人狠狠地踩在腳下。
“將你眼睛打瞎,你就和我們沒什麽兩樣了!”魁梧護衛粗聲怒吼,突然揮動木棍,朝褚澤的右眼使勁揮去,而且他的力道之大,別說的打在人脆弱的眼睛上,就是打在堅實的木板上,木板恐怕也會立刻斷裂。
一陣疾風劃破空氣,木棍“砰”地一聲打向前方。
“啊!”
“好疼!”
一道異常痛苦的叫聲傳至眾人的耳邊,像是被打的人已經筋骨盡斷,渾身皮開肉綻,然而這聲音不是男聲,卻是悅耳動聽,嬌柔若黃鳥的女聲,並且還帶著脆弱,讓人不禁生出了幾分憐惜。
褚澤被人綁在那裏,不能動彈,隻能驚異,詫異,甚至是錯愕地盯著擋在他麵前的曲一映。她正用手臂環抱著他的頭,斜著身子靠在他的身上,因為他比她高,害怕不能完全遮擋保護他,她還輕微地踮起了腳尖,仿佛環繞大樹的藤蔓,將他嚴嚴實實地擋住。
他頭一次被一個人像這樣包圍住,也是頭一次被一個女子像這樣保護著.......經曆無數惡戰卻從未驚慌失神的他,此刻竟然也如身後那顆被藤蔓纏繞著的大樹般,呆在了原地。
曲一映虛弱地瞟了一眼看著自己的褚澤,咧開嘴笑了笑,示意自己還好。
然而她的臉色卻慘白若鬼魂,額頭也起了細汗,疼得直直皺眉。她的左肩剛好在褚澤眼睛的上方,護衛的木棍也就揮到了她的左肩上,她稍稍扯動肩膀,那裏都像有上千萬個蟲子在咬著,一點一點,從外到裏,估計是衣裳已經嵌入了肌膚,所以稍微一動,就會把牽連著骨肉的衣裳扯到,她的肩膀似乎是斷了。
沒錯,她的肩骨應該是被那該死的護衛給敲斷了!
後麵的人們包括那個護衛看見突然有個人把褚澤擋住,是大為驚惑,不知道她是何時從哪裏鑽了出來,而站在老板旁邊的小廝見此,自然是認出了她,對著老板悄聲說了幾句話後,老板便吩咐魁梧護衛將她拖到自己的麵前。
魁梧護衛伸出大手,惡狠狠地想要拉住曲一映已經受傷的左肩,忽然,有一石子打在護衛的手上,力道不大不小,打得人很疼,他下意識地縮回了手。
“是誰?”護衛怒吼著,回過頭,卻嚇得差點屁滾尿流。
這時,四周牆壁上正穩穩立著許多身著黑衣,帶著漆黑麵具的人,他們手持弓箭對著院子裏的護衛們,渾身上下散發著冰冷嚴酷的氣息。不過幾息,又從牆壁上翻進數十名同樣衣著的黑衣人,院子裏的其他護衛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他們一劍封喉紛紛倒向地麵。
百方賭場的老板見此,趕緊向後退去,小廝也跟著一旁大聲驚叫起來,“快點保護老板!保護老板!”
曲一映背著對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她看向麵對他們的褚澤,無力地問,“怎麽了?”說著說著,她就想回過頭去看一看。而此刻褚澤身上的繩索也忽然被解開,他將曲一映的腰摟住,讓她靠近自己的懷裏,在曲一映詫異地盯著自己的時候,他又似乎不經意地將袖口滑過她的鼻子。
一瞬間,奇怪的香味彌漫開來。
曲一映覺得自己的肩膀好像不那麽疼了,眼皮越來越重,渾身也越來越疲憊,再也察覺不到自己正被褚澤抱住,也想不起自己還要為顏寧守身如玉。她看著一臉複雜望著自己的褚澤,腦子也越來越恍惚,開始神誌不清,不過還是有些殘留的意識,她眯著眼睛,看見褚澤的影子似乎變成了顏寧,她對著那影子細聲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對,我應該是要殘廢了。”
“殘廢了怎麽辦,我還沒健健康康地活夠,上一次如果不是被沈君意從河裏救出來,就差點死了。那時候我才知道活著是一件多麽不容易,多麽值得珍惜的事,哎......我這個從千年以後回來的靈魂……”她胡言亂語著,思路又變得不清晰,說到這兒突然轉變了話題,“糕點那麽好吃,我還沒吃夠。”
她沒有注意到,那個影子小寧聽到這話,緊擰的眉頭鬆開了,原先複雜困惑的神情也豁然開朗,似乎終於在茫茫迷宮裏找到了一條出路。
影子小寧將曲一映抱住,仔細端詳她的眉眼,她恍恍惚惚地,還以為小寧是在深情的看著自己,於是,在最後一絲模糊的視線裏,她對著小寧將自己內心深處的願望說出來,不去想其他任何世俗的東西,“即使我殘廢了,你也不準拋下我,一定,一定要養我一輩……”
她認真地說著,但疲憊不堪的眼睛卻越來越重,她也越來越不能認真,口裏的話還未曾說完,就不自覺地閉上了雙眼。褚澤見她嘰裏咕嚕說半天,現在好不容易睡著了,原先痛苦的神情變得安詳,仿佛是處於愛人的懷抱中,唇角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望著她,褚澤一向清冷平靜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溫柔,像是和煦陽光灑向冰雪,有什麽在心中漸漸融化,幾息後,他忽然輕聲說道,“不拋下你,要養你一輩子。”
回到藥鋪中。
曲一映的傷口經過檢查,發現左側肩膀的肌膚變得紅腫不堪,還有些出血的症狀,她的左肩骨傷著了,左手臂稍微動一下就很疼,卻不是她以為的那樣肩骨斷了,所以夏平安給她的左手臂打了石膏,讓它固定住,不會再錯位。
那天小靈的父親棠忠被他們扛回家裏,睜開眼睛之後,看見已經死了的妻女都活生生的在床邊照顧自己。那時他才幡然醒悟,原來夏平安和曲一映是要來幫他脫離賭癮。
他看著自己清秀可人的女兒小靈,又望了望自己賢惠的妻子,霎時覺得自己以前的生活是荒謬絕倫。雖然從此以後失去了一根小拇指,但他依舊很感激夏平安和曲一映,在家中恢複了精神,就帶著妻子和女兒到了藥鋪,拜謝兩位恩人。
棠忠沒有上過學堂,可他不能也讓自己的女兒也不去上學,為了讓家裏有穩定的收入來源,也讓小靈能夠盡快入學,他聽說北楚的黃沙城正在修築水庫的堤堡,需要大量的勞工,就和同鄉的人約好,一同去了北楚。
小靈和她的娘,過上了正常安寧的生活。
而人間的生活,也自此多了一份幸福。
也許,在不斷尋找出路的過程中,人人都可以被允許有一段荒唐的過去。
若無曾經的荒唐,又怎來今日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