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先不要說話,讓我好好看看你,今晚便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好麽?”
謝容且說得動情,手指便輕輕的撫上了她的臉頰,從她那雙曜亮幽清如盈了水一般眼眸,慢慢的滑下,直至她瀅潤而嬌豔的朱唇,然後凝神注目了起來。
輕輕撫弄著這朱唇,便讓他情不自禁的想到了那一日的放縱,想到了月光浸潤下那仿佛一掐便能出水的肌膚,想到了她似喜似泣而迷離的神情,更想到了她的所有熱情與順從,那一刻,他總以為她心裏是愛著他的吧,不然,也不會……
這般想著,他心中的愧痛油然而升,不自覺的就將手又輕輕的滑到了她的小腹上,感受到那腹中生命的跳動,他似歡喜又似擔憂似的喚了一聲:“卿卿……”
正當他迷離而沉醉的看著她時,樂寧朦突在道了一句:“謝容且,你還不曾娶我……”
你還不曾娶我!
她說這話時,眸中一片清明。
謝容且也陡然清醒,眸中陡地一亮,充滿驚喜的看向了她,這時的他因為激動而有些聲音發顫,竟喜道:“卿卿,你是同意嫁給我了?你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同意嫁給我了,隻要你願意,我明日就可以下聘,娶你為妻!”
“可能嗎?”樂寧朦微微揶揄的冷笑道,“不管我有沒有成為城都王的人,可到底聖旨已下,我名義上卻還是他的王妃,如果這個時候,你到我們樂家去提親,怕是會讓世人指責和嘲笑的吧?”
“我並不在乎!”謝容且隨口答了一聲。
樂寧朦卻截斷道:“你不在乎我卻十分在乎!謝容且,你應該了解我,我很驕傲,我無法去接受他人的輕鄙,你們謝家本是儒學世家,家中子弟皆飽讀聖賢之書,對於子媳的品貌應也有過高的要求,如我這般未婚而先孕的女子,即便是進了你們謝家,也是會被族人看不起的吧?”
她這樣一說,謝容且便愣了神,眼神之中也慢慢聚上濃濃的自責與憂淒,他心裏明白,樂寧朦說得是不錯的,他的祖父謝衡便是一個深受孔孟之道影響而近乎於頑固迂腐的人,不過,因為時下流行談玄,所以自父親這一代,都已開始專研玄學以求入道。
“卿卿,對不起,這些事情不是你所擔憂的,我可以處理好的,你相信我,所有的一切我都會處理好的!”他道,又將他擁進了懷裏,柔聲道,“我不會讓任何人看不起你,不會的……”
樂寧朦沉默了下來,任由他將自己緊擁於懷中,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隻是眸中似下了什麽決定一般漸漸溢出了淚光。
謝容且見她久不說話,以為是被自己說動了,忙又讓蕭吟雪端了一些糕點以及湯食進來,親自喂給她吃,樂寧朦想要拒絕,卻拗不過謝容且再三的堅持。
樂寧朦窘迫之餘又覺得有些好笑,這個男人耍起賴來還真是讓人沒有辦法。
一碗八寶雞湯喂下之後,謝容且看著她越發紅潤的臉色,心中猶覺滿足,便央求她要聽聽她腹中孩子的聲音,樂寧朦見他高興得像個小孩子一樣,心中又生出一絲感動和不舍,便點頭同意了。
於是,謝容且便輕輕的抱著她的腰身將左耳附在她腹部上傾聽了起來,一邊聽著還一邊大讚,這孩子出生以後一定會像他一般頑皮,也會像他娘一樣聰明。
聽他一個勁兒自顧自的喃喃自語,樂寧朦不禁也被逗得笑了。
而就在她剛揚起唇角感覺幸福而笑時,謝容且很快便將注意力轉投向了她,便這樣望著她宛如玉蕊初綻般的笑容看了良久。
“卿卿,我從來不知道你笑起來的樣子,會是這麽的美……”他道。
樂寧朦便將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了起來,也看著謝容且微微的怔起了神,她知道這個人在不久的將來也一定會成為一方梟雄,而陳郡謝家也會在他的努力下逐漸的發揚光大,這個男人的確是說得到便一定能做得到的,對他的能力她從來都不置可否,不過,要與這個人共渡一生……
見樂寧朦一直沉吟不語,謝容且又道:“卿卿,你怎麽不說話?”
“並無什麽想說的!”樂寧朦回道。
“那今晚我抱著你睡一晚,好不好?”他忽地柔聲央求道,又指了指窗外,“你看,夜已深了,連月光都又已黯了幾分,我們該就寢了。”
樂寧朦望了一下窗外的月色,這的確是一個月朗星疏夜,自她回到京洛這麽久,還從來沒有感覺到如今夜這般的寧靜和放鬆,而謝容且對她嗬護備至的關懷也確實讓她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溫馨幸福。
她知道在明年的這個時候,京洛又將是一場血腥。
正所謂避禍不分朝野,無論遠近,也許人的確應該珍惜當下的溫暖。
於是,在沉吟許久之後,樂寧朦道了一聲:“好!”
她這個好字一落音,謝容且便高興得立刻就將她橫抱了起來,他抱著她,在房中轉了好幾個圈,才又小心翼翼的將她放到床塌上,然後躺在了她的身邊,這一晚上,隻要樂寧朦一翻身,他便會驚醒,然後問她是不是被孩子吵到了,她含笑點頭,他便能擁著她將手輕覆在她腹部上說好一番話。
這一晚,謝容且雖很晚才入睡,卻睡得極是安穩,也極是香甜,然而卻在他睡來的一刻,便發現一切都變了,仿若做了一場夢一般,他所在的屋子裏空空蕩蕩,哪裏有見樂寧朦的身影。
謝容且將整個屋子都找了一遍,依然找不到樂寧朦所留下來的一絲痕跡,然而床上的餘溫還在,他明明還擁著她入眠,明明跟她說了好多好多的話……卻在轉眼之間,變成了一場夢……怎麽會這樣?
蕭吟雪見他似發了瘋般的從屋子裏衝出來,漫無目的地四處尋找著,便拉著他問:“謝郎,你怎麽了?”
“師妹她不見了……三娘,你快幫我找找,幫我找到她好不好?”
看著謝容且失魂落魄的模樣,蕭吟雪也猶為詫異,愕然道:“謝郎,她不是跟你在一起麽?今日早上,我並不曾見她從這裏走出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一覺睡醒,就發現她不見了……我說過要娶她的,可她為什麽不信我?為什麽不信我?”謝容且一直喃喃自語著,大腦也似失去了理智一般空白。
蕭吟雪見他瑰麗的眸中絕望似琉璃易碎的神情,心中也一痛,忙安撫道:“謝郎,你別急,也許她隻是出去走走,我沒有見她離開這座院子,那她一定還在這裏也說不定,我這便幫你去找找!”
蕭吟雪去找了,當然她也沒有找到樂寧朦。而在她回來再次看到謝容且的時候,卻見他頹然神傷的坐在那顆桃花樹下失神,他的手中正握著一條寫滿字的白絹。
“謝郎——”蕭吟雪奔過來,將他手中的白絹輕輕的取了過來,就見那上麵寫著:謝郎,你我畢竟道不同不相為謀,如今我名聲太顯,必不能相安於世,唯今之計,也隻能退而避隱,輔佐琅琊王司馬睿也許是你們陳郡謝家最合適的選擇,但我樂寧朦此生已不想再做任何人的棋子!
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
不必再找我了!
與此同時,樂彥輔也收到了一封信,上麵寫著:父親,母親之事,我已原諒,阿朦現已離去,但還是有一言相贈:人生貴適忘,何能羈宦數千裏以要名爵乎?
人生貴在得以舒適,怎麽能因做官而羈絆,數千裏去追尋名利官爵呢?
樂彥輔握著這張絹帛一時間也怔忡了良久,良久之後,禁不住眼中也落下了淚來。
倏忽一年已過,永寧二年五月,齊王司馬冏以天子子孫俱盡,立清河王司馬遐之子,年僅八歲的司馬覃為太子,自己為太子太師,專攝朝政,並大興土木,開鑿千秋門,建西閣,養美姬千數,夜夜笙歌,沉愐於酒色。
同年十月,河澗王司馬顒上表列其罪狀,並揚言欲率十萬大軍與長沙王司馬乂、成都王司馬穎、新野王司馬歆、範陽王司馬虓共會洛陽,共舉義事討伐逆賊。
於是,一場新的浩劫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