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二年正月,也便是三個月以後,太廟峻工之時,由孫秀所提拔上來的牙門趙奉突然被宣帝之靈附身,喊出了一句話:“天子當於太極殿禪位,傳位於趙王!”同時,太廟裏的神像也離奇的開口說了同樣一句話,於是,一時間,滿城驚駭,朝野嘩然。
散騎常侍、義陽王司馬威聯合尚書令滿奮,仆射崔隨等數十名將領帶領五千餘人從端門入,登太極殿,立刻上表朝廷,說天命不可違,請求趙王登天子之位。
此時的天子已是臥病在床,由張衡看守,寸步離開不得,那外麵鬧得滿城風雨,熱鬧非凡,他自是看不見了,然而,這個時候,偏偏還有人闖入,叫他不得安寧,假惺惺的說了一番皇上該靜心休養,將朝政交給趙王打理的話,然後毫不客氣的將玉璽、印綏搶了去。
太極殿上,一時間群情激奮,司馬威捧著一紙詔書念了一大段文縐縐的話:“昔者帝堯禪位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於常,惟歸有德……君其祗順大禮,饗茲萬國,以肅承天命。”
趙王聽完後,卻是滿麵憤怒道:“國家正值多事之秋,陛下又兼龍體違合,寡人不才,代天子執政,唯有一心輔政,肝腦塗地也,寫出這樣的奏折,是要值孤王於何地?”
仆射崔隨立馬上前道:“殿下息怒,牙門趙奉被宣帝附身,請出帝語,如今,更有太祖神廟顯靈,此乃符瑞天文靈應,大吉之象,朝中百官,京洛百姓皆有見聞,絕非無中生有,趙王乃天命所歸,還望趙王殿下順應天命!”
尚書令滿奮也站出來道:“古之賢王,疏利害,遠征伐,高位唯有德者居之,臣鬥膽進言,堯之禪位,乃順應天命也,於是千秋萬載,皆以為賢,太廟既有符瑞天文靈驗,此乃天命,天命不可違,請趙王殿下繼位!”
趙王聽罷,還是不悅道:“天子雖有堯之賢,但寡人無舜之德,神位之事,豈可模仿?”
這時,太極殿外又有兩位將領走了進來,上稟道:“殿下德隆望尊,當初賈庶人一手遮天,玩弄朝政,殺害忠良,更謀害太子,天子懼而不發一言,整個朝野之中,唯有殿下挺身而出,誅滅賈氏及其同黨,若無殿下,朝廷豈有今日?便是先帝之位也是禪讓得來,如今已是人心所向,唯有殿下繼位,才能安國之太平!”
趙王聽完還是不肯,擺了擺手道:“諸君難道忘了淮南王之事,淮南王自恃有功,心懷異誌,結果一朝兵變,牽連無數,寡人一生清正,怎麽能學那亂臣賊子,擾亂天下安寧!”
這時,孫秀站出來道:“殿下此言差矣,淮南王心懷異誌,卻無義無德,起兵謀反終乃逆天之舉,所以才無善終,殿下乃是眾望所歸,晉祚之希望,實不相瞞,現在滿朝文武,上至三公,下至九品皆跪於太極殿外,肯請趙王殿下繼位,若是殿下還執意不肯,這些忠臣們便要以死為諫!”
“竟有此事,怎不早說?”趙王這時才佯裝惶恐起來,“還不快請諸卿入殿!”
然而,當太極殿外的大臣們浩浩蕩蕩湧進大殿時,趙王又擺出了一副嚴厲的架子,言辭懇切道:“諸卿厚愛,寡人理當受命,然,寡人身為宗室,一生清正,終不願做那不忠不義之人,各位還是請回吧!”
跪在階下的大臣們一時間左右相顧,有年老的大臣們不禁涕淚哭求了起來,差不多將從古至今禪位的例子都舉了個遍。
趙王起身,撩起袍子就要散朝離去,這時,殿外突地響起一聲響亮的通傳:“尚書令樂廣到——”
隨著這一聲通傳,殿中頓時鴉雀無聲,眾人抬首,隻見樂彥輔手中捧著一物,帶著一幹尚書府的侍從匆匆的走到了殿前。
這時,趙王又重走回龍椅邊,看著他手中所捧的一物,淡淡道:“寡人今日本不願再見諸公,但聽樂尚書前來,便特意折回,樂尚書所奏何事?”
樂彥輔如今的名望極高,他所做的事,說出來的話都是極有份量的。
隻見樂彥輔緩緩將手中的一物緩緩舉過頭頂,黃色的綢緞落了下來,大家便看到,一塊方正的玉璽呈現在了大家的眼前。
看到這塊玉璽,朝中更是無人再敢出聲,趙王也不再作推讓,一時間,所有朝野百官都跪了下來,高呼:“陛下萬歲!”
於是,趙王登基帝位,天子司馬衷被從華林西門請出,乘雲母車至金墉城,被奉為太上皇,趙王改國號為建始,大赦天下。
這也是史上最為出名的,逼孫子為太上皇僭位稱帝的一位皇帝,卻也是在位最短的一位皇帝。
“你是沒看到那太極殿上的盛況,竟然連牙門趙奉這樣的小醜也敢冒充先祖宣帝。”離淮南王之變過去了二三個月,京洛的士子們又開始四處走動,詩酒交流,飛觴對飲起來,隱秘的包廂之中,還是有人不禁這般歎道。
“聽說孫將軍日日在家請神靈,道是國運長作,此篡位之事可行,不然,也請不到樂令大人親授璽綏了!”
“說到親授璽綏,樂彥輔此人還真是令人失望,當初太子被困金墉城,所有給太子送食物的人都被關進了廷獄之中,他冒著得罪魯國公的危險將那些官員給放了出來,此事大受世人稱讚,乃是真名士,不想在此關頭上,竟然也貪圖這榮華富貴,做出親授璽綏之事!”
“誒,你是不知,聽說樂令大人有個智慧不凡又貌美絕倫的女兒,孫秀屢次都想將她奪入府中,樂令怕也是為這個女兒,不得不聽命於孫秀,做出此事!”
“是吧?他那個女兒,好像是也是金穀宴會上出了名的女中名士吧?”說著,那士人笑了一笑,也歎了一句,“真是恨不能一睹芳顏!”
聽到這席話的樂寧朦悄然離席,走出茶館,回到了樂府之中,而樂彥輔便一臉滄桑的坐在廳中塌幾之上,似哭似笑的飲著杯中茶。
忽見樂寧朦站在門前,他突地迎了上去,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道:“阿朦,你沒事吧?這些日子,你都去哪兒了?讓父親一頓好找!”
樂寧朦沒有回答,而是慢慢的走進屋中,環顧了一下四周,好半響,才問了一句:“父親,我聽說你從前與王將軍還是故友吧?王將軍屍骨未寒,你便能做出親授璽綏之事,真不愧為一代大名士!”
聽著這般諷刺,樂彥輔苦笑了起來,說道:“你說得不錯,當初趙王欲發動兵變廢賈而營救太子,司空張華不肯與之合作,就有勸過我,與趙王孫秀為謀,無疑於與虎謀皮,果然趙王等到死後才發動兵變,如今天下變得如此,父親確實不配為一名士……現在想來,自己還遠不如潘安……”
樂寧朦沒有接他的話,他又轉過頭來,十分慈藹的看著樂寧朦一張與寧氏十分相像的臉道:“孫秀向父親提出此條件時,父親也曾一度如王將軍一般想過死,可是阿朦,父親最後還是退縮了,父親這輩子做過許多錯事,死不足惜,可是你還很年輕,你如此聰慧又正當妙齡,父親實在不忍……”
說罷,頓了頓又道:“我知道王將軍之死對你打擊很大,沒有想到你還會回來,父親是真的高興……”
樂寧朦聽到這裏,終於頓下了腳步,忽地回頭看向樂彥輔,她撫著一案幾,淡淡的開口說道:“父親,我回來,是要這個家的掌家之權的,另外,我要我母親的牌位進伺堂,要石氏向我母親的牌位敬茶,從此……執妾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