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五石散是有什麽問題嗎?”驍騎將軍府中,王濟的一間密室之內,王澄也頗為好奇的問道。
樂寧朦將那粒五石散丟進了玉盤之中,搖頭道:“我不知,我隻是覺得趙王與孫秀有些奇怪。”
“有何奇怪?”王濟一邊問道,一邊擺了擺手,命人將那粒五石散拿了下去,讓大夫去驗。
樂寧朦看了看王濟,反問道:“王將軍與趙王殿下以及淮南王殿下都素有往來嗎?”
王濟微愣,旋即答道:“淮南王殿下是我妻兄,與我有些交情,我們時常在一起圍獵,不過賈後下旨令諸王離京之後,淮南王殿下也久不到我驍騎將軍府裏來了,今日設宴,我是特意請了他來的,至於趙王殿下,倒是與我素無往來。”
樂寧朦神色變了變,是了,她的猜測果然沒有錯,前世的時候,她的那些影衛就並未查到王濟與趙王有任何私下裏的往來和交情,那麽趙王此番到驍騎將軍府來又是為了什麽呢?
“此時的趙王殿下不是應當在關中嗎?”
元康初年時,趙王被遷為征西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所賜封地正是關中。
王濟回道:“好像是因趙王刑賞不公,而引起了當地羌族人的反叛,所以賈後才將他召回,現拜為車騎將軍及太子太傅。”
“王將軍是說,趙王殿下是賈後召回的?”樂寧朦有些愕然,“楚王發動政變之後,賈後忌憚諸王已將諸王趕往封地,又為何要將趙王召回呢?”
王濟與王澄的臉色大變,皆心有疑贖起來。
“你的意思是,現在趙王是在替賈後辦事?”王濟又問,“可是,如若趙王是在替賈後辦事,今日孫秀在我驍騎將軍府中眾賓客麵前詆毀潘安仁諂侍賈後,又是唱得哪一出呢?”
站在一旁的王澄便笑了起來,接道:“表麵恭維,背後藏刀,也未償不可!”
他這一說,幾人便同時沉默了下來,而樂寧朦似猜到了什麽,眸子裏也驚現出極為炫亮而驚駭的光芒。
“怎麽了?阿朦?”王澄不禁問。
樂寧朦凝了凝神,答道:“如今賈後已借楚王之手除去了汝南王以及朝中一班權臣,又借此陷害忠臣的理由誅殺了楚王,現在朝中勢力多半已歸於賈後之手,而諸王已經離京,那麽賈後接下來要對付的便是太子了!”
“太子為謝氏所生,如今在先帝所培植的一些羽翼庇護下已日益漸顯鋒芒,而太子又與魯國公不合,難保在魯國公的慫恿之下,賈後不會不對太子起誅殺之心。”
“這便是你曾經對我說過的,東宮太子之星晦暗,將會折於賈後之手?”王濟忍不住接道。
樂寧朦點了點頭,她閉著眼睛似思索了一會兒,有些話到底該說不該說。
王濟又問:“那麽賈後會使趙王誅殺太子麽?”
樂寧朦搖了搖頭:“不,趙王不會殺太子,他不過是一個沒有實權的王,誅殺太子陷害東宮之罪他承擔不了,不過……”她看著王濟道,“他會借賈後之手殺太子。”
“這本來就是一出相互利用又相互廝殺的遊戲,就看誰能棋高一招,成為最後的執棋人!”
沉吟片刻之後,樂寧朦終於還是決定將前世所知道的實情道出來。
“王將軍……”她轉過身來,看著王濟,壓低了聲音道,“元康九年,寒冬臘月,賈後會借一次機會將太子灌醉而讓他寫下一封手書,本來那封手書也並沒有什麽,但賈後會使一個極擅書法又會模仿他人字跡的人對其手書進行挖補修改,最終讓這封手書成為太子‘謀反’的證據,太子會被廢而關於金庸城,之後賈後便會派人密秘殺了他!”
樂寧朦說完,王濟與王澄都控製不住駭然的變了臉色,幾近低呼出聲。
“你說什麽?”王澄問,“陷害太子可是誅九族的大罪,什麽人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舉?”
誅九族的大罪又怎麽樣?前世潘安不就是被夷了三族嗎?不過,這封手書在曆史上雖是出自於潘安之手,可前世的時候,她已派人密秘潛伏到了潘安身邊對其進行監視,並在太子被陷害的那段時間有意引開了他,但事情卻還是發生了,如若不是她派遣的密間出現了叛變,那麽很有可能,這封手書並不是真正的出自潘安之手。
但倘若不是出自於他之手,那又會是誰呢?
“不管是什麽人,隻要是賈後讓他去做這一件事情,他就不得不做,所以即便是知道了這個人是誰,又能怎麽樣呢?”樂寧朦看向王澄說道,“所以,唯一有可能救太子的辦法,就隻能是他自己自救!”
“自救?”
“對,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讓太子自己知道這件事情,王郎君是太子妃的小叔,如若你能將這件事情告訴太子妃,讓太子妃去轉告太子,能不能躲過這一劫,就看太子自己的造化!”
王澄的神色變了變,抱於胸前的雙手也漸漸的放了下來。
“所以,這件事情需要我去做。”他道。
樂寧朦點了點頭,再轉向王濟說了一句:“如若我沒有猜錯的話,趙王今日前來,定是想要拉攏王將軍與之合謀。”
“王將軍,趙王可利用,但不可與之同謀,如若可能的話,殺了孫秀那個人,此人卑鄙不堪,極有可能會壞事!”
與王濟密談至此後,樂寧朦與王澄便一起道了別,乘上琅琊王氏的馬車離開了驍騎將軍府。
馬車之中,樂寧朦的情緒並不怎麽好,一直沒有說話,王澄便問道:“阿朦,你是遇到什麽難處了嗎?可與我說說?”
樂寧朦搖了搖頭:“並無。”
“我見孫太守彈那首《廣陵散》的曲子時,你似乎很難過。”王澄又試著問。
他這一問,樂寧朦的眼中果然滲出了一絲好似破碎般的憂傷光芒,沉默半響後,她緩緩開了口,說道:“是,孫太守的琴彈得很好,聽之不覺有滄然之感。”
“定然也不隻是琴聲讓你傷懷吧?”王澄又追著問,看著樂寧朦,柔聲問,“阿朦,如果你當我是朋友的話,可否與我說說,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樂寧朦好奇的看向王澄。
就聽他道:“是,藏在你心裏的事情?”
樂寧朦再次沉默了下來,她該如何與王澄說她自己的事情?那些事情說出來又有何意義呢?
許久之後,她才微微一笑,啟唇說道:“孫太守的那首曲子隻是讓我想起了我阿娘和阿兄,我記得小的時候,我阿娘有教阿兄彈過,阿兄彈得極好,他總是喜歡彈給我聽,可那時候,我嫌聽琴枯燥,便總是推了他的琴,拉他一起出去玩,他拗不過我便應允了,可是每次回家後,母親責罰我們時,他都會代替我受罰,說是他自己要帶我出去的……”
王澄聽到這裏,微微有些動容,尤其是看到樂寧朦在說起這段往事時,那目光不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冰冷,而是如同盈了泉水般的溫暖而脆弱,心中便更加柔軟而充滿憐惜。
“沒想到你小時候還這麽頑皮?”他故意笑說了一句,又道,“你阿兄待你極好!”
樂寧朦也似滿心歡喜,回道:“是,阿兄待我極好!除了阿娘,他便是這世上最疼我的人了,隻可惜……”話鋒一轉時,她的眸子又陡然一黯,“有時候,我會不自禁的想,是不是我克死了阿兄?”
王澄一驚,本來是靠著馬車壁的身子陡地挺直了起來,他低聲問:“你怎麽會這樣想?”
樂寧朦苦笑著抿了抿嘴唇,繼續道:“我母親會星象占卜之術,這件事情,王郎君大約也已知道,而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曾為我和阿兄占卜過一卦,她說,龍鳳雙生,必有一歿……”
龍鳳雙生,必有一歿!聽到這一句時,王澄的神色也變了一變,頗為吃驚。
“其實我阿兄身體很好,性情也十分樂觀開朗,反而是我從小身子就弱,動則隔幾天就會生一次病,阿娘都擔心養不活我,可是我阿兄不信這一則預言,他曾不日不夜的在床前照顧我,對我說,他長大了一定要學好醫術,學了醫術後就一定會冶好我這孱弱的身體,後來,他真的做到了……母親讓他學習,像那些士人們一般讀莊老讀玄學,可是他卻將所有時間都用來研習醫術,幸好我外祖家祖上便是行醫,而我表姐也頗懂一些醫術,便教了他。”
“他天賦極高,十二歲的時候便已能給人看病,十三歲的時候,便研製出了一種冶胎毒傷寒的藥,經過多次試驗之後,最終冶好了我從娘胎裏帶來的頑疾,之後,他便對醫術更加感興趣,立誌要走遍天下,懸壺濟世,冶好天下所有被不冶之症所折磨的人。”
“於是,他便帶著幾箱自己所采摘來的藥物一個人出去遊曆了,母親怕他在路上吃苦,便用自己存下來的嫁妝給他雇用了一些下仆,裝載了一些銀兩盤纏,讓他自己去曆練,然而竟未想到……”
說到此處,樂寧朦竟然呼吸窒了一窒,眼中炫然欲泣凝結出似墮的淚光。
“不出一個月,便有人給母親傳來了消息,說阿兄在去往荊州的途中遇到了劫匪……”
後麵的話不用再說下去,王澄也明白了,這一時刻,他竟也心中一痛,情動之下便抓了樂寧朦的一隻皓腕,直接將她攬進了懷中。
一股清冽的馨香撲鼻,這猝不及防之下,樂寧朦惶然一驚,卻已無處可避,隻感覺胸口處那激烈的心跳以及那緊緊鎖住自己好似綿延如泉水般的溫暖。
“你阿兄遇難,本是不幸,可這與你又有何幹呢?你又何必如此自責?”王澄安慰道。
樂寧朦一時間也被情感充斥著大腦而失了神,這個時候,她竟忘記了推開王澄,而沉浸在這許久都沒有享受過的溫暖之中。
而感覺到懷中嬌軀並沒有掙紮,王澄心中歡喜,更是旖戀一動,不自不覺便傾斜了身子,將樂寧朦也慢慢的放倒在了素緞鋪就的車廂地板之上。
樂寧朦此刻並未施脂粉,發髻還是極為簡單的挽了個郎君的樣式,可是那瀲灩如曜星般的雙眸以及氳氤的朱唇卻隱隱透著一種極為撩撥人心的誘惑,這是那些尋常姑子們所沒有的冷誚而研媚的媚惑,是這世間所不能承受的一種與眾不同的幽絕。
縱使王澄見過無數美豔的女人,可麵對這身下的溫香軟玉,卻也不自禁的生出了一種想據為己有的貪戀。
這份貪戀趨使著他完全忘記了樂寧朦曾經對他說過的話,而將唇瓣慢慢的壓向了她的朱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