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糊塗了。
冷月和李沐澤,他們有太多的相同之處,自己怎麽竟然沒有想到這根本就是一個人呢?自己雖未見過冷月的麵容但身姿和眼神都是跟李沐澤一模一樣,自己明明察覺到了,就是沒有往那上麵去想。還有他的小潔癖,還有自己要求冷月照顧小酒棧時,第二日李沐澤就帶人來撐場子。她還以為李沐澤這人怪異呢,感情根本就是冷月在滿足她的要求。
竟然是一人……
那麽,也就是說,冷月就是縣知府大人的獨子,是傳說中那個混世魔王,是上次在集市上,差點用馬蹄子踏死自己的那個人?不用說,混世魔王是他裝出來的,隻是櫻桃不明白的一點是,他即然貴為知府大人的獨子,查處一兩件案情,那不是輕鬆簡單的事情麽,為什麽還要費盡心機訪,暗麽悄悄的呢?
難道憑他的身份也辦不了這個幕後主使人?那這個幕後主使人會是誰呢?他的背景至少要比李沐澤還硬,那麽……
胸腔還是火辣辣的痛,她翻個身,盡力叫自己閉上眼睛。要感謝蒼天,她終於萬幸的活下來了,她終於保得一條性命。現在除掉了呂家兄弟,她終於可以回家跟姐妹們團聚了。終於可以安安穩穩,平平淡淡的過她的日子。
“主子”媚瀲灩神色略帶癡迷又帶委屈和不解的望著立於船頭迎風挺立的李沐澤,欲言又止。
李沐澤身形不動,穩穩立於船頭,仿佛沒聽見媚瀲灩的話一般,靜靜吹著海風。回答媚瀲灩的隻有翻揚而起的衣擺時而發出的獵獵的響聲。
“主子?”媚瀲灩見他沒反應,有些心急的提了提聲量。
“我說過,不管在哪裏,都不要再喊我主子。”李沐澤微微側了側臉,臉色稍稍柔和了些,又道:“你沒事吧?”
刹時,一股委屈湧上心頭,鼻頭一酸,媚瀲灩強忍住想要撲過去大哭一場的衝動:“無事。”
“無事便好。是我疏忽了,虧得德忠跟在後頭。“李沐澤神色談談,語調裏卻透著關切。
“疏忽?”媚瀲灩有些激動的猛的抬起頭來,再也不顧主仆之分,直直的,帶著羞惱的瞪著他:“疏忽?我跟了你十幾年,那個丫頭才認識多長時間?那是在水裏,我們兩個都處於危險之中,你怎能……你怎能…….”再也說不下去,輕輕的哽咽起來。
李沐澤有些內疚的微微斂眸,輕輕歎一聲,道:“當時,一心隻顧著去救她。你有功夫在身,又向來是水性極好的,我倒真沒料到你會下水抽筋。”
“一心顧著她……”媚瀲灩微微癟了嘴,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轉,十分委屈的:“是是是,我向來是強的,是不用擔心的,誰也欺負不到我,誰也危脅不到我,我就是個鐵人!!”
“瀲灩!”李沐澤微微沉了語氣,媚瀲灩越來越明顯的小女兒心思,他怎麽能不曉得?可是他是個生活在黑暗裏的人,根本……沒有能力去滿足瀲灩所想要的。
“你就根本從來沒想過我!!”媚瀲灩低吼一聲,伸手去狠狠的在李沐澤肩上拍了一下:“我連個你才認識幾日的小丫頭都不如,不如!!劉德忠真是多事,那日幹脆就叫我沉去水底吧,做什麽倒要去救我?!”
雖然看上去是狠狠的拍在李沐澤的肩上,但媚瀲灩並未使全力,她是有分寸的減了力道的,哪想到李沐澤卻一聲悶哼,立即變了臉色。
“你怎麽了?”媚瀲灩一駭,忙抽回手來。隻見李沐澤剛換的一身藕白的長衫,剛剛被媚瀲灩拍過的地方漸漸的滲出鮮紅的顏色來。
“你!!”媚瀲灩大駭,輕呼一聲,上前想要替他查看,被李沐澤輕輕的推了開來:“是舊傷,無事。”
“不是前幾日長好了麽,怎麽又……”媚瀲灩猛的抬頭,不置信的望著李沐澤:“該不會是為了救那個丫頭,你硬生生的將傷口崩開了吧?”就算是她,對於自己身上的傷也能拿捏住分寸,已經長合了就絕不會再崩開,何況是主子。可是他……這時候,她心裏頭的滋味兒不再是委屈,而是震驚。主子雖不是個嗜血的人,但也沒有好到哪裏去,隻不過從不欠人,不該人罷了。他何時……何時這麽拚命的去救過一個人……
“這事不要跟她說。你來幫我處理一下傷口。”李沐澤咬著牙,海水浸過的傷口,那就相當於在傷口上撒把鹽,火辣辣的痛。
“她……她怎麽值得……”媚瀲灩輕扶住李沐澤,慢步朝船屋側麵走去。他們乘的這艘是李沐澤的船,船身很大,船屋也相對很大,裏麵分中間一條小細廊,左右有許多小房間,船屋前後都有門。隻要從後門走,就可以繞過櫻桃睡的房間。
“怎麽不值得?”李沐澤反問,嘴邊帶著幾分溫柔的,又略帶苦澀的笑:“為著她的姐姐和妹妹們,她寧願將她自己置於危險之中,哪怕九死一生。瀲灩,我若有這樣一個妹妹,肯為我奮不顧身,哪怕拚上一條命,那這一生也就值了。”
“你……把她看作妹妹了?”媚瀲灩小心的,試探著,強壓著心頭的狂喜。
李沐澤沒有作聲,直到兩人進了房間,坐下來,他才低低的,輕輕的吐出三個字:“許是吧。”
媚瀲灩識相的,再沒有說什麽。雖說主子有兄弟也有姐妹,可是這樣的兄弟姐妹有還不如沒有,他真的是……也怪不得他那樣看中櫻桃,也是,櫻桃那樣小的年紀,他怎麽會把她看作別的呢?自己真是想的太多了……
待到櫻桃一覺睡醒,已近黃昏。
胸腔裏不再火辣辣的,整個人舒服了許多,頭腦也清醒了,肚子也有點餓了。她翻身下床,出了房間,沿著小細走廊出了船屋。
通紅的落霞染紅了整片茫茫大海,海鷗歸巢發出一聲聲清啾,帶著紅光的甲板上,迎風立著一個著藕白色長衫的人,身姿挺直,衣袂翩翩。
像是帶著後視鏡一般,李沐澤頭也不回的:“醒了?”
“嗯。”櫻桃走上前,與李沐澤並立:“再有兩日,我就可以回家了。再也不用理這樣煩索又危險的事。”
“海鳥亦知歸巢……”不知怎麽,他望著那一聲聲清啾的海鷗,卻念了這麽一句,語調悲戚。
櫻桃側臉望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出口問道:“怎麽……”
“怎麽沒有行動?”李沐澤神色不變,表情無波無瀾:“因為我想把這件事再沉澱一下,以更有把握。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因此事而對你不利。我相信,你重視你的姐妹們,不會把這事說出去。”
“感謝你的任信。”櫻桃微微露出個笑:“也幸虧你那日沒有行動。剛巧有艘商船從那裏經過,又沒有掛旗,把整個島上的人都驚動了。雖說那管事的聽了我幾句勸,沒有立時行動,最後商船走了,所有人又放鬆了警惕。但當時若你們出現,恐怕時機不太妙。生活在生死線上的人,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放鬆警惕的。”
李沐澤略有吃驚的轉過頭來:“你跟管事的說過話了?”
“是的。當時也是迫不得已。不過應該沒什麽事吧?”
“怎麽會沒事?他識得你的模樣,又曉得呂家兄弟帶過那麽一個女娃娃。現在呂家兄弟沉船雙雙死了,他們若是仔細,必會來查。若是一查之下你還活著,你猜他們會怎麽對付你和你的姐妹們?”李沐澤深深的鎖起了眉。
叫他這麽一說,櫻桃也意識到嚴重性:“那該怎麽辦?”
略一思索,李沐澤低低的道:“恐怕,這一趟你不能回家了。”
“隻要你回家,你和你的姐妹們就會有危險。但若是你跟呂家兄弟同時沉船死了,那誰也不會懷疑到你的頭上去。這一趟你跟我走,我幫你安排一個地方暫時落腳。等日後,我將這群大魚小魚全部一網打盡,你再回家也不遲。”
“嘶……”櫻桃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不能回家……雖然她覺得李沐澤說的十分有道理,但心裏還是……十二分的不舍。姐姐妹妹們若是得知了她的‘死訊’,不知該要多麽傷心難過。她們才剛剛經曆了喪父亡母之痛啊。
“如何決定,你仔細想想。”李沐澤說完,轉身走開了。
櫻桃深深的吐出一口氣,在揚帆台上緩緩坐下來。餘霞照在她臉上,暖暖的,心裏卻涼涼的。還未來得及為她撿得一條命而高興,現在又要遠離姐妹們……
可是,這又是唯一的辦法。
除非李沐澤把這些人一網打盡了,或者若幹年後無人記得此事,否則,她是決不能回到那個小院兒去。她倒不要緊,可是不能把危險帶給姐妹們。
呆呆的,望著夕陽不知坐了多長時間,直到落陽變成圓月,落霞換作月光,她才恍過神,有些頹喪的歎口氣,自言自語:“剛按下葫蘆又起來瓢,這是神馬世道?!”
“公平的世道。”不知何時,李沐澤站在她身後。不知看她呆坐了多久,此時上前一步,輕輕坐於她身側,在櫻桃驚訝的眼神裏,淡淡的繼續道:“老天拿走你一樣東西,定會再補給你一樣東西。你與你姐妹們暫別一段時日,將來才會更加珍惜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