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皇帝南巡回京之後比從前稍稍勤政一些,至少每天早朝不遲到不曠工了,他雖然聽從楊廷和的建議駁回了王守仁的多數請求,卻對段飛網開一麵,把他調去了南京,任都察院右僉事。
段飛的升遷在南昌的官員們看來似乎是順理成章,然而實際上這個任命卻是經曆了一場激烈的朝堂風暴才得以通過的,風暴的結果是內閣大學士梁儲、毛紀因與寧王一案有涉而致仕,致仕大學士楊一清奉召重回朝堂,為武英殿大學士,兼兵部尚書,致仕戶部尚書費宏任文淵閣大學士,兼戶部尚書,其餘因此而遭貶、致仕的大小官員無數。
梁儲、毛紀都是楊廷和的人,而楊一清更是楊廷和的死敵,這一來正德製約楊廷和的目的就很明顯了,費宏也是個老油條,政治嗅覺靈敏,善於見風使舵,比楊一清還要勇猛善戰,入閣當日就上書揭發楊廷和與寧王過從甚密,收受寧王賄賂無數,請旨查撤。
楊廷和雖然感覺到大勢已去,然而他好不容易才當上首輔,心中的抱負還未施展,豈肯就這麽灰溜溜地離開朝堂?他奮力反擊為自己分辯,百官也分成兩派互相攻訐,再也沒有閑工夫去管一個區區四品官的任命,見楊廷和不再反對,正德有些遺憾,早知道就毫不退讓,硬是把段飛插入刑部做個郎中了,不知道那小子上朝拜見到自己時會是一副什麽表情……
任都察院右僉事可是個正四品的官,雖然南京都察院不比北京都察院權重,但也很鍛煉人,都察院什麽都管啊,規諫皇帝,左右言路,彈劾、糾察百司、百官,巡視、按察地方吏治等。大凡從中央到地方的各級衙門,從皇帝到百官,從國家大事到社會生活,都在都察院的監察和言事範圍。
明朝曆代因為規諫皇帝而被罷官、打死的禦史層出不窮,雖然皇帝未必聽他們的,但是至少開拓了言路,在曆史上也是一大進步。
對段飛而言這更是一個大進步,他才任五品按察司僉事不到兩個月,就又得升遷至正四品右僉都禦使,可見他聖眷正濃,應天的都察院又是管著江西這批官員們的直屬監察機關,因此消息傳開之後上門拜訪的各級官員幾乎踏平了段飛新房的門檻兒。
直接送真金白銀或是珠寶首飾的段飛一概拒收,很多官員碰了一鼻子灰,後來才通過旁敲側擊得知段大人家底殷實,豈會看上他們送去的哪點兒小錢?段大人喜歡的是各種各樣的稀奇古怪玩意兒,於是大夥兒便絞盡腦汁置辦那些稀罕物來送禮,可惜段大人火眼金睛蒙騙不得,那些太貴重的還是不收,倒是對西洋來的奇技淫巧物事頗感興趣,可惜他們已經沒有時間去沿海搜羅了。
段飛啟程的時候不僅提刑按察使司上下都來送別,南昌城的文武百官也來了大半,還有數不清的老百姓,他們撐著萬民傘,趕來送他們的清官段大人,秀才陸若楠更是買了一雙新靴送來,換了段飛的舊靴,說是要作為傳家寶物供奉起來。
段飛來到應天之後又是一番忙碌,拜見都察院上官,接受都察院下屬的監察禦史們的參見,還有他上一次在應天府就認識的那批官員也聞風趕來為他祝賀洗塵,不過應天知府、同知、通判卻都不見,唯獨推官寧竹奇來了。
段飛向他問好,再問及知府馬文濤等時,寧竹奇苦笑著低聲說道:“大人不要再問了,他們……已經不在應天了,世事難料啊……”
看到他的神情段飛猛然明白過來,王守仁在京中給他送來了一封密信,說起過相關的事,有小道消息說正德得到了一本與寧王勾結官員的名冊,老謀深算地緩步開始大清洗,首先利用錢寧整垮了江彬,再借文官之手收拾了錢寧,接下來提調原來被罷拙的官員,分化文官一係的陣營,逐漸撤換原來那批人,手段十分老辣。
這段時間朝廷上下走馬燈似的換人,上行下仿,剛上台的那些官員也樂此不疲,找個小茬就把下麵的人踢開,換上自己人,應天乃寧王造反必得之地,馬大人他們想必收了寧王不少好處,隻怕不僅僅是丟官那麽簡單,所以寧竹奇才會如此忌諱。
都察院裏也換了一批人,自從朱元璋大張旗鼓搞科舉擴招之後大明朝就從來沒缺過候補的官員,段飛的到來也就沒那麽刺眼了,不過他是皇帝親自過問調來都察院的,身後又有那麽多傳奇故事,大家對他都有些敬畏,在都察院裏,除了正二品的左右都禦使之外,連左右副都禦使都不敢在他麵前倚老賣老擺資格。
段飛重回故地,再次啟用了他的那所豪宅,這一次沒人敢再說半句屁話,花了兩天熟悉公務,段飛又努力地投入了工作中。
都察院的工作很繁雜,但是主要工作並不是參與司法活動,而是:監察朝廷政治得失,整飭綱紀;參與重大政事的議奏;會同刑部、大理寺審理重大案件;糾參在祭祀、朝會、經筵等場合不如儀的官員;吏部會同都察院察議上奏大計、京察及各省總督、巡撫的考核結果。
大家雖然敬畏段飛的背景後台,但是實際上心中卻在鄙視他沒有‘文憑’,別的工作都不讓他參與,美其言曰人有所長,段飛既然長於破案,那就專門負責監督刑部主審、大理寺複核的重大刑案吧。
段飛很感興趣地投入到案卷之中,不過大明朝的官不總是吃白飯的,一連數日段飛翻閱了幾十份舊案,都沒發現什麽明顯的遺漏,看來楊乃武與小白菜那樣的冤案其實沒有想象的多。
這一日,段飛正在無聊地翻閱舊案的時候,石斌興衝衝地走了進來,說道:“飛哥,你聽說了嗎?八月十五秦淮河上要舉辦花會,聽說江南著名青樓楚館都準備派最紅的頭牌參賽,到時候一定很熱鬧,咱們一起去看看吧。”
“好吧,反正也沒什麽事情做。”段飛頭也不抬地說道。
“聽說……青青姑娘也會出場哦……”石斌賊兮兮地說道,還偷眼望了望坐在一邊正給段飛整理卷宗的蘇蓉一眼,段飛乍然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不禁抬起頭來,愣了愣,失望地說道:“她也要去爭那個花魁的名頭嗎?”
石斌正要答他,蘇蓉頭也不抬地說道:“青青姑娘沒有報名參賽,而是組織者特別邀請她作為評委,並且最後壓軸獻藝的,倘若她報名參賽,隻怕就沒那麽多青樓肯為自己的姑娘報名了。”
“為什麽?”段飛話才出口就後悔了,蘇蓉果然抬起頭以看白癡似的說道:“笨,誰都知道若青青小姐參賽其他人哪裏還有機會?獻醜不如藏拙了。”
“獻醜不如藏拙?”段飛回憶著微笑起來,當初他就是這麽回答青青姑娘的貼身丫鬟小蝶的。
“唉,看來某人很快又要有水光之災了。”蘇蓉一手支著下巴,很無辜地望著某處說道。
段飛正欲扳回麵子,郭威快步走了進來,稟道:“飛哥,吏部派人前來通報,明日將在刑部公堂會同大理寺和咱們都察院就周安殺兄案進行最後公審,左右都禦使大人都決定委派飛哥前去,目前該案的案卷已經送到門外。”
“好,叫他們把案卷送進來吧。”段飛說道。
兩個雜役將一疊案卷抬了進來,段飛咋舌道:“案子很複雜嗎?為何案卷有這麽多?”
沒人能回答他的問題,蘇蓉走過來翻了翻,說道:“這個周安屢屢翻供,都上過兩次十字街頭了,難怪案卷這麽多,這是一個拖了三年的舊案,周安第一次被判絞刑,然後被判斬首,這一次……隻怕要變成淩遲了,一般情況下凶手不會這麽蠢吧?”
“嗯,這個案子有搞頭,別的案子暫時先不看了。”段飛從蘇蓉手裏接過本案最早的一份案卷認真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