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歸來

飄渺江湖

第十章 傳世絕筆

書名:長生歸來 作者:飄渺江湖 字數:22584

“我不喜歡用金雲龍箋。”姬林微微一笑,氣度卓然。

“金雲龍箋這麽好的紙張你都不用,難不成你要用鑲金玉紙?”郭得意一臉不屑。

“姬先生,我私藏了很多上好紙張,不如你挑選一張好了。”

董熏兒打了個響指,兩名保鏢提著一個厚重的箱子走過來。

“我寫字習慣用上了年份的生宣,不知道董小姐可有?”

姬林也不看箱子,淡淡說道。

“自然是有。”

董熏兒點點頭,將一個小木盒子打開,露出一張潔白如玉的生宣。

“輕似蟬翼白如雪,抖似細綢不聞聲,這宣紙至少也有百年曆史呐。”

南山大師用手一摸一抖,忍不住發出了驚歎。

“這張宣紙,乃是采用‘涇’縣沙田稻草和青檀皮,輔以當地獨有的甘醇山泉水製成,價值自然不菲。”

黑衣老者撚了撚白須,望向生宣的目光一片火熱。

參加這場聚會的人都是書法愛好者,自然明白一幅好的宣紙,對書法的增幅是何等巨大。

“董小姐,這張生宣至少也是清朝之物吧?用來寫字是不是太奢侈了一些?”

郭得意一臉不爽,酸溜溜的說道。

“姬先生國學底蘊深厚,我相信他的字定然不凡。”

“所謂寶馬增英雄,上好的生宣自然要以完美的字跡來襯托。”

董熏兒微微一笑,不以為然。

清末距離今世不過百年,這張宣紙雖然貴重,但以董家的渾厚財力,董熏兒還真不覺得有啥。

更為重要的是,董熏兒對姬林有一股莫名的期待。

雖然董熏兒也不明白,自己這股期待來源於何方。

“姬林,董小姐都如此厚待你了,怎麽你還不下筆?”

“莫非是覺得自己的字跡太醜,無法見人不成?”

眼見姬林依舊望著水墨畫發呆,南山大師不屑說道。

“姬林是米國歸來的,他能知道一些民國典故就很不錯了,大家就別指望他的書法能多好了。”

郭得意嘿嘿一笑,一記冷刀不著痕跡的捅過來。

如果讓郭得意知道這七十年姬林壓根兒沒出過國,一切資料都是偽造的話,真不知道郭得意會如何感想。

“姬先生,你莫非是覺得毛筆不行?”董熏兒心中一動,試問問道。

其實姬林這種舉動,在董熏兒看來不算什麽。

越是在書法上有造詣的大家,對於文房四寶的要求就會越高。

甚至於董熏兒看到過一些吹毛求庇的書法大家,他們寫字前還要沐浴更衣,寫字之時還要讓人擊樂伴奏。

和他們一比,姬林這點“潔癖”真的不算什麽。

姬林有潔癖嗎?那自然是沒有的。

要是這些人知道姬林平日裏寫字用的宣紙,乃是唐朝年間的宮廷禦製的話,真不知道這些所謂的精英,會不會心生自己是“土鱉”的感想。

姬林曾隨王羲之曲水流觴蘭亭序,但王羲之隻是讓姬林意識到了書法的重要性,僅此而已。

真正將姬林帶入書法殿堂的人,是顏真卿!

唐、宋這兩個朝代,是神州曆史上文化最輝煌璀璨的兩個時代。

在唐朝的盛世繁華中,一批批書法大家橫空出世,震鑠古今!

僅以楷書而論,對後世影響最大的五名楷書大家,排名不分先後,依次是歐陽詢,褚遂良、虞世南、顏真卿、柳公權這五個人。

但在姬林看來,這五人之中,歐陽詢,褚遂良、虞世南三人書法造詣固然不俗,但也僅僅是王羲之、王獻之二聖的繼承人罷了。

唐五大家中,讓姬林最為佩服的是顏真卿和柳公權,這二人的書法,被後人合稱“顏筋柳骨”,影響力極為巨大。

顏筋柳骨如果要分一個先後的話,姬林個人認為應當是以顏真卿為冠。

之所以如此,乃是姬林覺得唐朝的書法,應該是自顏真卿開始,這才有了曆史性的創新。

“我聽聞昔日顏公每逢提字前,都會三省吾身,然後以最上乘的文房四寶完成書法創作,莫非姬先生你也有此雅好?”

眼見姬林久久不語,這一次是白衣老者說話了。

眾人都已經完成提字猜人名的遊戲,唯獨姬林一人“卓爾不群”,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偏生大美女董熏兒,又對姬林青睞有加,此事讓眾人頗為不爽,這其中也包括白衣老者。

白衣老者這話一出,姬林明銳的感覺到,一道道淩厲的目光,正如刀鋒般射向自己。

“小子何等何能,又豈能和顏公媲美。”迎著一片灼灼目光,姬林淡淡說道。

這話發自內心,絕無半點虛假之情!

長生五千年,姬林結交名人高士無數。

但能夠讓姬林佩服的人卻不多,而顏真卿絕對算是其中一個。

姬林對文房四寶的執著,其實有很大程度上,就是受到了顏真卿的影響,隻不過姬林本人也沒有意識到罷了。

“今日得蒙董小姐饋贈涇-縣百年生宣,如果小子用一般的毛筆的話,那就是對紙張的玷汙。”

姬林微微一笑,手中赫然多了一隻,看似毫不起眼的黑色毛筆。

這支筆是姬林為工作而準備的,因為沒有回家的原因,所以順手帶了過來,此刻正好派上用場。

“此筆雖看似有些年生,但外形醜陋粗鄙不堪、”

“姬林你用此筆來著墨,還真的看的起董小姐。”

郭得意掃了一眼姬林手中的毛筆後,嘴角忍不住噙起一抹嘲諷的冷笑。

“如果老夫沒猜錯的話,此筆的製造年份應該是清末。”

“雖然年代能和董小姐饋贈的生宣匹配,然則這品質……嗬嗬。”

撚了撚白須,南山大師話雖然沒有說完,可話中的鄙夷不言而喻。

“姬林溫爾爾雅,乃是如古之君子般的人物。”

“為什麽他會拿一隻毫不起眼的毛筆出來呢?”

林露露和魯玉鳳麵麵相覷,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疑惑。

“姬先生,可否將筆借給老夫一觀?”

忽然間,一名穿著黃袍的老者,拄著拐棍走過來,望向姬林手中毛筆的目光一片灼熱。

“鳳老竟然要看這支筆?莫非此筆真有什麽講究?”

南山大師瞳孔一縮,臉色有些不好看。

鳳老書法造詣並不高,可在全國書法界都非常有名氣。

鳳家世代皆為製筆大匠,到了鳳老這一代,製筆之術更是登峰造極青出於藍。

如此製筆名匠,望向姬林手中破筆的目光居然一片激動,莫非此筆還是個寶貝不成?

一時間,所有名流的目光,集中在姬林手中毛筆上。

“請。”聞言姬林點點頭,優雅的將手中破筆遞給鳳老。

筆墨紙硯此乃文房四寶,自古以來便是神州讀書人必備之物。

長生五千年,姬林雖沒有刻意收集,麾下卻擁有很多常人難以想象的珍貴之物。

“軟硬適人手,百管不差一,好一隻絕佳的百年宣筆!”

鳳老接過毛筆一番摩挲,忍不住讚歎喝道。

“鳳前輩,您雖是我神州有數的製筆名匠,但終究年紀大了一些老眼昏花,要不您再仔細瞧瞧?”

郭得意有些發傻,不甘心問道。

“鳳兄你家學淵源,製筆技藝自清末到如今已經傳承一百多年。”

“你可切莫一時打眼,砸了自家招牌。”

不爽的望了一眼姬林,南山大師臉色有些不好看。

“莫非此筆真的大有來頭?”眾精英名流一陣“騷”動,議論紛紛。

“老夫年紀是大了沒錯,但這眼睛卻是一片雪亮,還是能分清是非曲直。”

鳳老一臉驕傲,拿著放大鏡仔細觀察宣筆。

這越看,鳳老的眼睛睜的越大,到最後就連握著放大鏡的手也在顫抖,布滿褶皺的老臉上出現了一抹紅暈。

“蒼天有眼,竟然讓老夫看到這隻宣筆問世。”

鳳老一臉“潮”紅,渾身開始顫動。

“老爺。”

一名仆從慌忙上前,摸出一粒藥丸給鳳老服用。

十幾秒後,鳳老的氣色開始恢複。

“老夫身體抱恙,一旦激動就會病情發作,讓諸位見笑了。”

鳳老對著眾人拱手,有些不好意思。

人年紀大了身體或多或少都會出岔子,鳳老自然也不例外。

可在場凡是了解鳳老的人都知道,鳳老已經十年沒有因為激動而犯病了。

今日鳳老居然為了區區一隻,看似毫不起眼的宣筆激動發病,莫非此筆乃是傳世之筆?

“老先生,您能給大家說說這隻宣筆的來曆嗎?”

董熏兒盈盈一笑,說出了眾人最關心的問題。

“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飲泉生紫毫。宣州之人采為筆,千萬毛中揀一毫,這四句話便是此筆的真實寫照。”

鳳老一臉唏噓,說出了眾人震動的話來。

這四句話,乃是唐朝白居易《紫毫筆歌》中的詩句。

鳳老居然對姬林的“破筆”如此高的評價,這是不是也太扯了一些?

“鳳老,您剛才不是說此筆成筆不過百年時間,它又焉能得此讚譽?”

郭得意酸溜溜的說道。

“宣筆曆史淵源久長,距離已經有兩千多年曆史。”

“這隻宣筆采取所用的材料非常考究,用料精準入微,堪稱鬼斧神工。”鳳老解釋說道。

“可即便如此,此筆充其量也隻能算是精品,焉能當得《紫毫筆歌》如此讚譽?”南山大師一臉不服。

“若僅僅是以材料而論,此筆雖然不俗,卻隻能算是精品。”

“但此筆的製法乃是已經失傳兩千年的鳳舞九天技法,普天之下獨一無二,當為傳世絕筆。”

嘩!

鳳老這話一出,全場一片震動。

就連董熏兒也是瞪大了眼睛,望向宣筆的目光一片凝重。

“姬林,何謂鳳舞九天技法?”眼見眾人無不激動,上官雪好奇的望向姬林。

“鳳凰是飛天之王,能使百鳥朝宗,鳳舞九天技法乃是秦朝名將蒙恬所創”

“以此技法輔以‘涇’縣兔肥毫長,能使宣筆剛柔並濟,下筆如有神助。”

“當年趙高假傳始皇遺詔,和李斯助胡亥登基為皇帝。”

“趙高唯恐蒙恬擁兵自重,假傳聖旨賜死蒙恬,此技法從此失傳。”

姬林聲音雖不大,卻清晰的傳入了眾人耳中。

鳳老一臉激動,走過來對姬林一揖到地:“沒想到姬先生您對鳳舞九天技法如此熟悉,有些東西甚至連老夫都不清楚,佩服佩服。”

“鳳老,既然鳳舞九天技法自秦朝而失傳,那這隻宣筆成筆不過百年時光,試問它又怎麽可能是傳世絕筆?”

郭得意恰到好處的蹦噠出來,望向姬林的目光充滿鄙夷。

“鳳舞九天技法老夫也是略有耳聞,傳說當年蒙恬將軍祭天製筆,人稱將軍筆。”

“此筆後被唐朝顏真卿所得,所以顏公能下筆驚天地,落筆鎮鬼神,終成千古書法名家。”南山大師補充說道。

郭得意和南山大師看似在解釋“鳳舞九天技法”,但言談之中對姬林的鄙夷不言而喻,擺明的暗指姬林的宣筆空有其名華而不實。

“本來有些話老夫是不願意說的,可既然大家都提到這個問題了,那麽老夫說說也是無妨。”

“其實鳳舞九天技法為先祖鳳保生所得,當年先祖窮一生之力,終成紫毫宣筆一隻,也就是諸位眼前這一支宣筆。”

嗡!

鳳老這話一出,全場無不倒吸了一口冷氣。

就連南山大師也是一臉震動,望向宣筆的目光充滿了不可思議。

鳳保生乃是清末製筆名匠,其人雖在正史中鮮有記載,但卻在書法界名動一時,被當時的書法家稱之為“神筆鳳。”

“老先生,既然您祖上有幸得到失傳兩千年的蒙恬秘法,為何您不以此法製筆呢?”董熏兒有些不解。

“說來慚愧,自先祖鳳保生之後,這百年來我鳳家再無一人能參悟此法。”

“此筆名點兵筆,此筆成筆之後被大千居士贈予畢加索,沒想到今日能在姬先生手“中”出現。”

鳳老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後,全場沉默,郭得意望向宣筆的目光也是一片灼熱。

鳳保生、張大千、畢加索、蒙恬、失傳兩千年的製筆技法?

這些字眼,單獨一個就足以讓人歎為觀止,眼前這隻看似不起眼的宣筆居然如此來頭,當真是“筆”不可貌相呐。

“鳳前輩,即便點兵筆乃是傳世絕筆,但你又焉能確定眼前之筆不是高仿山寨品?”

郭得意有些不爽姬林“小人得誌”,嚐試著最後掙紮。

“不錯,點兵筆既是以蒙恬將軍的鳳舞九天技法所造,又是清末神匠鳳保生窮一生之力所製,又怎麽可能區區百年就破損成這樣?”

南山大師附和說道。

“諸位有所不知,點兵筆神韻俱足,個中妙處不足為外人道。”

“隻要姬先生下筆成書,此筆是真是假即便是老夫不說,諸位也能分辨一二。”

撚了撚白須,鳳老將目光轉向姬林。

“姬先生,請。”董熏兒親自走過來為姬林研墨,美眸中滿是期待。

“好。”姬林點點頭,在眾人一片期待的目光中,將宣筆握在手中。

大美女上官雪鋪開宣紙,蜀地名媛董玉兒親自研墨,姬林提筆蘸墨,窗外一道七彩煙花璀璨升起。

當姬林在紙上寫出第一個字的時候,眾人隻覺得眼前一花,仿佛置身於一片浩瀚大漠之中,一股蒼涼厚重的遠古氣息撲麵而來。

書法如人,高明的書法大家寫字之時能感染旁人。

比如剛才南山大師以九酷潑墨技法寫字之時,眾人便感覺到了一股如沐春風的感覺。

南山大師提筆氣勢和姬林一比,簡直如米粒和皓月之區別,讓人無不倒吸冷氣,腦袋集體短路。

“一個二十多歲的小輩,書法竟能如此氣勢?這……怎麽可能?”

“提筆大漠蒼茫,運筆蒼鷹翱翔,此乃渾厚雄壯之風骨”

“此子在書法上的造詣,絕對不會遜色於南山大師。”

在場之中,以黑衣老者和白衣老者的書法造詣最高,此刻二人麵麵相覷,一臉震動。

眾目睽睽之下,姬林運筆如飛,刷刷刷連寫三個大字,然後放下了筆,站在窗前負手而立,沉默不語。

“提筆運筆皆如神助,可惜你小子終究年輕了些,想要在書法上超越老夫?簡直是癡人說夢!”

十幾秒的時間轉瞬即逝,眼見四周雲淡風輕,再沒有任何異象發生,南山大師縱聲大笑,一臉不屑。

一幅絕佳的書法作品,落筆之時乃是氣勢最強烈之時,南山大師剛才落筆之時清風饒室,明顯比姬林強上了不止一籌。

“原來這小子是外強中幹。”

黑衣老者和白衣老者一聲歎息,卻也明白姬林能做到這一步,已是非常不易。

“那麽好的紙筆,寫出來的字卻不堪入目,姬林你不愧是我玉壘集團的國學員工。”

郭得意目帶嘲諷,不放過任何打臉姬林的機會。

“既然諸君都已寫出答案,還請董小姐宣布答案,董小姐?嗯?董小姐?”

黑衣老者喊了幾聲,卻見董小姐站在桌前一動不動,不由一臉疑惑。

“莫非姬林的字,另有玄機?”

黑衣老者心中一動,走上前一看,頓時目瞪口呆。

“嗯?”眼見黑衣老者和董小姐皆是目光異樣,白衣老者也走上前。

隻不過掃了一眼,白衣老者頓時瞪大了眼睛,再也無法挪開。

“老夫還不信了,區區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子,能在書法上的造詣比得過老夫?”

南山大師心中一咯噔,踏步向前。

轟!

當南山大師的目光落在宣紙上之時,頓覺眼前一花,自己仿佛置身於一片浩瀚大漠中。

天蒼地芒,黃沙中似有千軍萬馬在奔騰,金戈之聲不絕於耳。

南山大師正想細看,卻見那天地之間忽然一將跨馬而來,目帶殺機,一劍直刺自己胸口。

“救命,啊!”

南山大師淒厲大叫,蹬蹬蹬連退三步,這才醒悟一切隻是夢幻泡影。

“一幅字帖區區三個字,居然能讓南山大師陷入幻境?”

眾人無不動容,紛紛湊上前觀摩姬林的字。

靜!

死一般的安靜。

時間,在一分一秒中流失。

整整十分鍾之內,沒有任何人說話。

大家都呆呆的望著姬林的字跡,久久不能自拔。

“如項羽掛甲,樊啥排突,姬先生之字深得顏公風骨,老夫佩服之至。”

許久,黑衣老者一揖到地,望向姬林的目光充滿敬畏。

書法如人,姬林之字讓人眼前一亮,讓人腦海忍不住浮現出,顏真卿楷書精髓之“雄媚堅實”。

“硬弩欲張,鐵往將立,昂然有不可犯之色。”

“老夫練字一甲子,本以為已得顏公精髓,今日始知何謂顏體。”

“先生大才,請受老夫一拜。”

白衣老者亦是佩服之至,一揖到地。

自古文人相輕,但如果別人感覺到你深不可測如大海浩瀚之時,那一切羨慕嫉妒恨都不複存在,有的隻是敬佩。

“姬先生的字意境深遠,深得中鋒筆法的精髓,饒有筋骨,亦有鋒芒。”

董熏兒美眸放光,由衷讚歎。

““其勁險之狀,明利媚好,真沒想到時隔千年,居然有人能將顏公楷書模仿的如此惟妙惟肖,莫非您認識顏真卿?”上官雪一臉讚歎。

這話一出,姬林臉色微變,眼見上官雪隻隨口戲言,這才放下心來。

姬林不但認識顏真卿,而且還是至交好友。

若不是考慮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年齡,姬林寫出來的字,又豈會僅僅是顏真卿書法第一境?

顏真卿開唐朝新派書法之先河,五十歲前書法“立堅實骨體,求雄媚書風”,此謂之書法第一境。

不是姬林筆力不夠,而是顏真卿書法第二境、第三境太過於誇張,今世很多書法名家都無法達到,姬林自然不願意驚世駭俗。

“字是好字,隻可惜氣勢強而不足,這一點僅從姬林落筆之時,毫無異象便可窺得一二。”

郭得意死鴨子嘴硬,拐彎抹角繼續打臉姬林。

這話一出,很多玩票性質的名流精英交頭接耳,都覺得有道理。

書法大家提筆落筆皆是氣勢十足,為何姬林剛才落筆之時毫無動靜?

“姬先生的字大氣磅薄,如千軍萬馬交戰,倘若氣勢外放的話,勢必會對周圍之人造成影響。”

董熏兒含笑解釋道。

“這是何意?”聞言郭得意一呆,有些無法理解。

“小二,虧你還是讀書人,莫非不知道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這句話?”

“姬林對氣勢的掌控已經到了收發自如的境界,這叫內斂,你懂不懂?”

韓炎看不下去了,一語道破玄機。

“原來如此。”眾人恍然大悟,望向姬林的目光一片敬佩。

“就算如此,那也不過是臨摹而已,寫的再好,那也不是自己的風格。”

郭得意撇撇嘴,這話說的有些底氣不足,被眾人直接無視。

“老夫自創九酷潑墨技法,本以為今日能震懾蜀地,卻不料被這臭小子奪了風頭。”

南山大師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有些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姬林的字是不錯,但咱們今日並非書法切磋,而是猜測字帖是何人所著。”

南山大師這話一出,眾人紛紛點頭,將目光投向了董熏兒。

“這張字帖的作者是……”

迎著一片灼熱目光,董熏兒微微一笑,說出了眾人目瞪口呆的話來。

“這張字帖的主人是息霜先生。”

嘩!

這話一出,眾人皆是目瞪口呆,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民國大家雖不多,但也不算少。

息霜先生雖是名動天下,但他成名於佛法。

什麽時候息霜先生的字如此神韻,竟然將譚、胡、吳、於四大楷書大家都比下去了?

“這不可能,息霜先生曾在南普陀寺講《阿彌陀經》,老夫曾有幸在藏經閣中觀先生墨寶,其字體雖渾厚,卻絕非這種磅礴風格。”南山大師厲聲嗬斥。

“不錯,息霜先生乃是佛門大得,佛家講究修生養性,息霜先生的書法雖自成一家,卻以衝淡樸野為主,字裏行間溫婉清拔,又如閑雲野鶴般飄渺出塵。”

“姬先生的字雖好,卻是大氣磅礴,既有顏體之風骨,又有蘇東坡的驚濤駭浪,此絕非出家人的風格。”

黑衣老者和白衣老者點頭附和,都覺得董熏兒的話有些牽強附會,難以讓眾人信服。

“姬先生,您是唯一一個猜中答案之人,可以告訴大家為什麽嗎?”董熏兒笑而不答,將目光轉向姬林。

“還請先生為我等解惑。”黑衣、白衣二老同時拜道。

“息霜先生七歲便能熟讀《文選》,書法神韻具足,被時人稱之為神童,對於這一點,在座應該沒有疑問吧?”姬林淡淡笑道。

“此事雖非正史,卻也多見於民國雜談,息霜先生既能二十文章驚海內,七歲成詩自然不足為奇。”

黑衣老者點點頭,有些疑惑,不明白姬林哪壺不開提哪壺。

“息霜先生本是富家子弟,十四歲隨母南遷魔都,入南洋公學,師從蔡元培,與邵力子、黃炎培、謝無量,研習西方之學,此事不需要本人贅述吧?”

姬林這話一出,白衣老者點頭稱讚:“南洋公學乃是當時魔都最先進之學校,息霜先生入此學校如蛟龍入海,習得西方先進之思想,融儒釋道為一體,為他日後成為一代大師奠定了堅實基礎。”

“既然諸位對我剛才說的都沒有異議,那請問青年時代的息霜先生,他心中真的是‘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上雲卷雲舒’的境界?”

姬林這話一出,眾人皆是一片沉默,就連南山大師也陷入了沉思中。

息霜先生傳奇一生,早年家境優越,是典型的豪門公子哥,在蔡元培等名師指導下胸懷韜略,乃是民國標準的熱血青年一枚。

如此人物,他年輕之時書寫的字,自然不可能雲淡風輕。

“你雖然分析的很有道理,但這隻能說明息霜先生的字,也曾有大氣磅礴之時。”

“然則那個階段息霜先生不過區區二十多歲,他的書法尚未大成,筆力又豈能渾厚如斯?”郭得意一臉冷笑。

“你覺得我和息霜先生比之如何?”姬林淡淡一笑,不以為然。

“你雖然不錯,但說句不好聽的話,距離息霜先生還是差的遠。”郭得意鄙夷說道。

“那我的字,年紀,比之這幅字帖又當如何?”

“這……”

雖然郭得意很想打臉姬林,卻也不得不承認姬林的字寫的很好。

“姬林的年紀和當年息霜先生相仿,他的字都尚能如此大氣磅礴,莫非諸位覺得息霜先生還不如他?”這一次是韓炎說話了。

“可即便息霜先生青年時代有如此筆力,那也不能說明這幅字帖是息霜先生的作品,請問證據何在?”

南山大師字字誅心,一語直切要害。

這話一出,眾人皆是點頭,雖說姬林的解釋看似完美無缺,卻沒有說中最重要的一點……證據何在?

“抱歉,我沒有證據。”

姬林聳聳肩,語氣亦如已往般淡然,宛若不食人間煙火的千年老怪。

近百年來姬林在神州的好友並不多,大多集中在民國時代,息霜先生便是其中一個重要摯友。

……

時光回溯到1905年秋,那一年神州風雨搖曳,魔都卻是鍾鳴鼎盛,一派盛世繁華之時。

那一年,息霜先生一擲千金激揚文字,正是人生得意之時,然而母親王夫人的病逝,如一盆冷水澆灌頭頂。

浪子回頭金不換,息霜先生扶柩回津,依“東西各國追悼會之例”,為母親舉行了喪禮。

息霜先生在四百多中外來賓麵前自彈鋼琴,唱悼歌,寄托深深的哀思。

此舉被視為“奇事”,《大公報》稱之為“文明喪禮”。

息霜先生早年喪父,母親王夫人亦父亦母。

她的去世對息霜先生自然影響巨大,甚至讓息霜先生萬念俱灰,心中已埋下出家的種子。

息霜先生對人生最絕望的那段時間,姬林默然陪伴,終讓息霜先生走出低穀,是年離開魔都這傷心之地,前往東京留學。

姬林眼前這一副字帖,便是息霜先生在東京留學之時,忽念早年魔都繁華犬馬之荒唐生涯,又感概神州滄桑動蕩所著。

這,便是曆史的“真”“相”,一段姬林注定無從對人說起的“真”“相”。

“姬林既然沒有證據,請問你又憑什麽說這一副字帖是息霜先生所著?”

郭得意冷冷的嘲諷聲音,將姬林從沉思中拉回來。

“既然小妹敢讓這一副自然出來,證據自然是有的。”

董熏兒微微一笑,侍者小心翼翼的將一個沉木小箱子呈上來。

當眾打開箱子,董熏兒纖手流轉間,一幅略微泛黃的書卷出現在眾人眼前。

“披發佯狂走,莽中原,暮鴉啼徹,幾株衰柳。”

“破碎河山誰收拾,零落西風依舊,便惹得離人消瘦。”

……

“二十文章驚海內,畢竟空談何有!”

“聽匣底蒼龍狂吼。長夜西風眠不得”

“度群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國,忍孤負?”

眾人湊過來一看,頓覺這字跡有些眼熟,黑衣老者一聲驚呼:

“此乃息霜先生留學東京之時的述誌作品《金縷曲》,這……這字跡竟然和《寄黃幾複》字帖一模一樣!”

聞言眾人仔細對比,果然發現兩幅字帖字跡相同,毫無半點違和突兀之感。

《金縷曲》字帖蓋有息霜先生的私印,且又具備權威專家驗證的證書。

在場幾位對民國曆史有研究的人仔細觀察後,皆得出了此乃息霜真跡的結論。

“這小子書**力精深也就罷了,居然連字帖作者都瞎蒙對了,什麽世道啊。”

南山大師和郭得意麵麵相覷,心中悲憤交加,如被人一記耳光甩在臉上,啪啪啪作響。

“此番書法交流會的魁首是姬林先生,早享有和小妹秉燭夜談的資格。”

董熏兒如空穀幽蘭的聲音憑空而起,這話一出,眾人望向姬林的目光皆是一片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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