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怎麽樣?”
楊春樹問著楊天佑這話,語氣帶著緊張和糾結。
楊家人也在看著他。
“哪裏有那麽快?我隻是會衙門,給留職的人說了一聲,若是家裏有孩子丟了,到衙門來報案的,就第一時間來通知我。”
楊天佑笑著說道:“這孩子若真是我們縣城或者附近村子弄丟的,我想很快就會有消息的。”
楊家人點頭。
於是,這個新年,楊家人多了一個楊春樹撿來的小嬰兒,粉嫩粉嫩的,看著就讓人覺得可愛,喜歡。
就這麽一直到正月初六,孩子的父母依舊沒有消息,楊天佑回到衙門,新年開工第一天,布置給下麵的任務就是對比著他的畫,打聽孩子父母的下落。
因為過了十五,書院就會正式開始招收學生,所以,楊春林他們也開始忙碌起來,他們兄弟幾個當先生,現在不知道能招收多少,但也得請做飯和打掃的人。
現在沒有請人,打掃這些活就得他們自己幹,桌椅板凳得放好,住宿的床鋪得擺放整齊,這些看起來都是小事,可在不小的書院裏,做起來卻是有些累人的。
這些事情,楊春樹也有一份,前兩天他都帶著孩子,可看著兄弟們忙活,他心裏又覺得內疚。
“哥哥,把孩子交給我吧?”
楊春花笑著說道。
楊春樹有些不舍。
“哥哥,我知道你心裏想什麽,放心吧,就算是孩子的父母有消息,找上門來,我也會讓他們等你回來後,再說這孩子的事情,你不同意,絕對不會讓他們將孩子帶走的。”
楊春花笑著說道。
“那好吧。”楊春樹點頭,第二天,把孩子交給楊春花後,跟著楊春林幾個去書院幫忙了。
衙門裏的捕快從黑山縣開始,挨家挨戶地詢問,到了正月初十這一天,終於打聽到有關孩子的消息。
那孩子的家人是臨縣的富戶,家裏有個女兒已經定親,對方是在荊州做官的,雖然是個小官,但對於他們這樣的商賈之家來說,若不是中間好些緣由,他們家還高攀不上這門親。
隻是,這姑娘的父母兄弟都滿意,唯獨有心上人的姑娘自個兒不願意,然後,在得意不顧她感受的親人和深情貼心的心上人之間,她毫不猶豫的地選擇了後者,*的時候,弄出了這麽一條人命。
那姑娘也聰明,以身體不適去鄉下修養為由,他父母對這個能嫁給官宦人家的閨女那是當金疙瘩哄著,哪有不同意的。
紙終歸保不住火,在這姑娘生下孩子的那一天,她娘突然來了。
最後,據那家人留下的下人說,孩子被扔了,孩子的爹是被打死的,那姑娘是她自己撞柱子死的,那家人嚇壞了,以最快的速度,變賣了家產,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這些事情,楊天佑都是從下人口中知道的,之所以確認是那個孩子,是因為那件小錦被,是留下的一個婆子親手做的。
對於那將孩子扔了的一家人,楊家人自然不會去打聽對方的下落,再把孩子還給他們,那不是讓他們親人團聚,而是送這孩子去死。
“既然這樣,那就把這個孩子留下吧。”
範氏開口說道。
在自家裏養了十來天,都已經有感情了,既然是自家孫兒撿到的,就說明這孩子跟他們家有緣,“老頭子,你說呢?”
“留下。”
楊大栓同樣點頭。
楊家其他人也不反對,楊春樹笑嗬嗬地抱著孩子,“那爺爺,以後我就養著他了?”
“春樹,你真的打算把他當兒子養?”楊大栓留下的意思,可不是這個,“你還沒成親,就養個孩子,以後不好說親的。”
“那就不要說親。”楊春樹還是那句話。
第一次可以說是開玩笑,可這話是他第二次說出來了,楊家人才發現,他似乎是認真的。
“爺爺,爹,我覺得可以,這孩子是哥哥撿的,他要養著就讓他養著唄。”楊春花笑著說道。
楊春榜跟著點頭,其他的兄弟姐妹自然是幫著楊春樹說話。
這些日子,楊春花寶貝那孩子的樣子,他們可是看在眼裏的。
“不行。”楊大栓還沒開口,李氏卻突然強硬地反對,“這孩子留在我們家,我沒有意見,不過,他要成為春樹的兒子這件事情,我反對。”
“娘。”
楊春林和楊春旭同時皺眉叫道。
“這事我不同意,”李氏說完,看向楊大栓,“爹,春樹要是收養了這個孩子,那這個孩子是不是就算是我們家第四代的老大?”
“大哥,你願意你的長孫,是一個這樣來曆,沒有我們楊家血脈的孩子嗎?”
楊春樹聽到李氏這麽說,眼裏的憤怒一閃而過,就算兒子是親生爹娘私通生下來的,可在他心裏,這孩子永遠是他心目中最好的兒子。
隻是,楊家人聽到李氏這話,都有些猶豫了,這若是在以前,家裏條件差的時候,楊家長子,長孫的名頭什麽也不是,可是現在不一樣,他們家以後隻會越來越好,這長子,長孫是要撐起門戶的,怎麽能落在一個外人頭上。
“春樹。”
楊大栓看著楊春樹,“要不,讓你爹收養了他,你們還是一家人。”
楊春樹搖頭,兒子就是兒子,要是變成了弟弟,豈不是亂了輩分。
楊大栓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楊春花卻明白,三嬸反對得這麽激烈,不過是不想這個孩子搶了他孫子的位置,她兒子是長孫,親事肯定會在今年定下來,或許明年就會抱孫子,在這個時候,突然冒出一個小輩排在她的孫子前麵,她自然是不願意的。
“哥哥?”
看著堂屋裏的氣氛一下子就冷了下來,楊春花最先還是問楊春樹的意見,“你的意思?”
“他是我兒子。”
楊春樹再一次認真地說道,前世,他十來歲就離家,之後過了幾年一個人的生活,接下來的歲月都是這個孩子陪著他的。
所以,在這件事情上,他不想妥協。
楊春花笑著點頭,“放心,哥哥,這事交給我就是了。”
楊春榜看著楊春花這麽笑,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趕緊給楊天佑使眼色,隻可惜,在這個問題上,楊天佑覺得三嫂說得沒錯。
“爹,你覺得呢?”
楊春花問著自家爹。
“我。”楊鐵柱看了看楊大栓,又看了看自家的兒女,左右為難。
“春樹,要留下這個孩子,可以,你爹和你的四個叔叔都可以收養他,但你不可以。”楊大栓冷著臉說道,“你若是要養著他,就隻能是養子,不能寫入族譜。”
楊春樹再一次搖頭,“他就是我的親生兒子。”
“爺爺,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的法子嗎?”楊春花笑著問道。
楊大栓非常不滿地看著楊春花,對於她一個姑娘家插手這件事情很是不高興,“沒有。”
楊春花垂眉,楊家長子,長孫,嗬嗬。
“爺爺,既然春樹哥哥那麽喜歡這個孩子,就讓他養著這個孩子,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楊春榜想了想,接著說道:“反正我們之前離開楊家村兩年時間,就說春樹哥哥在京城成了親的,孩子的娘難產死了,死前拖下人將孩子送到我們家。”
說完這話,楊春榜在心裏不斷地點頭,還好他反應快。
“胡鬧!”
楊銅柱衝著楊春榜吼道,臉上的表情也是完全的不讚同。
“小叔?你覺得呢?”
楊春榜愣了一下,他突然明白小花姐姐的笑容有些發涼的原因,然後,看向楊天佑,希望他能清醒地看待這件事情。
楊天佑搖頭。
這一次,楊春榜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了,隻是,看著楊春花的目光帶著歉意。
“爺爺,爹,不管你們是怎麽想的,”楊春花笑著說道:“我覺得小榜剛才的提yì就不錯,既然我哥哥要收養這孩子,這件事情你們若是反對的話,我可以和哥哥離開楊家,獨立門戶。”
“小花兒,你說什麽?”
楊鐵柱瞪大眼睛看著自家女兒,眼裏有著傷心。
看著親爹這樣,楊春花心裏有些不忍,“爹,你仔細想想,從小到大,哥哥有像現在這樣,求你們答應一件事情嗎?血脈就真的那麽重要,長子,長孫就非得楊家親生的才行?哥哥心裏的感受就能不管不顧?”
楊春樹聽著妹妹的話,隻是埋著頭,看著在他懷裏睡得香甜的孩子,沉默不語。
“爹。”
楊鐵柱看向楊大栓,“要不就同意了吧?”
小花兒的話說道他心裏去了,他作為春樹的爹,怎麽可能不顧他的感受。
“不行。”
楊大栓這次的態度很是強硬,“楊春花,這個家還輪不到你來做主,翅膀長硬了吧?敢威脅我們,有本事你們就搬出去。”
“爹。”楊鐵柱臉色有些發白。
“爺爺。”楊春榜等人同時叫道。
“你們都不必說了,這事沒得商量。”楊大栓瞪著眾人,開口說道。
“小花兒。”
楊鐵柱看向自家閨女,他對著一雙兒女還是了解的,知道這個女兒一向是有主意的。
楊春花先是看向楊春樹,“哥哥?”
“他是我兒子。”
楊春樹重複著這一句話。
然後,楊春花回頭,笑著對楊鐵柱說道:“爹,不管怎麽樣你都是我們的爹。”
說完這句話,轉身,“哥哥,走吧。”
“恩。”楊春樹點頭,抱著兒子,跟著自家妹妹走了出去。
楊大栓氣得整個人都在顫抖,指著楊鐵柱說道:“你看看,你看看你交出來的兒女,成什麽樣子?還有沒有點規矩?”
“爹,你別生氣,小花兒也就是說說,這大晚上的,他們能去哪裏?”
楊天佑開口安撫道。
“小叔,你錯了,小花姐姐說走就是要走。”楊春榜皺著眉頭說道,“倒是我們,都應該想想,小花姐姐離開後,要怎麽生活。”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李氏對於這個一直搶自家兒子風頭的侄兒,從來就談不上喜歡的,再加上剛才對方一直幫著楊春樹說話,心裏是不滿得很,“沒了她,我們還活不下去了。”
“我隻知道,我們家有現在的生活,都是因為小花姐姐,”楊春榜開口說道:“三嬸你的心思我明白得很,我們自然能活得下去,不過,從小花姐姐離開時,我們就應該天天燒香拜佛,祈禱我們家不會遇上什麽大事。”
楊春榜也有些心灰意懶,他們這個家看起來在楊家村風頭無兩,其實才剛剛處於起步階段,脆弱得很,但爺爺他們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倒是直接就把架子端了起來。
或許他人還年輕,不能理解爺爺他們的堅持,但他很清楚地記得,他能吃飽飯是因為小花姐姐,能上學也是因為小花姐姐,能當大名鼎鼎的陳靜林的學生,也是因為小花姐姐,隻是,家裏的長輩似乎不以為意。
不過,楊春榜的話,讓楊大栓的臉色更加不好看。
楊鐵柱卻是坐不下去了,“爹,我去看看他們。”
“老大,你給我站住。”
楊鐵柱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楊大栓,“爹。”
“你眼裏要是還有我這個爹,就不準去。”
“老頭子。”
範氏也沒想到事情會鬧成現在這個樣子,看著兒子的樣子,心疼得不行。
“你閉嘴。”
範氏不說話了。
“大哥,”楊銅柱開口說道:“今天春樹和小花兒也太不像話了,你別管他們,等他們想通了就好了。”
聽著自家爹的話,再看向三個叔叔讚同的樣子,楊春榜在心裏長歎一口氣,他真的很想說,讓他們臉上有光,覺得光宗耀祖的楊氏書院,銀子全都是小花姐姐出的。
隻是,這些事情小花姐姐沒說,她也就不提。
另一邊,楊春花給三人簡單地收拾了換洗的衣物,拿上銀子,“哥哥,走吧。”
“妹妹,我一個人也可以的。”
楊春樹開口說道。
“哥哥,說什麽傻話,我們一起出生,一起長大,遇到事情,自然要一起麵對的。”楊春花笑著拎起包裹,“走吧。”
“恩。”
楊春樹點頭。
走出楊家院子,在回頭將院門合上,看著麵前這個已經完全不同於她剛出生時那破舊的小院子,待了這麽多年,若說沒有一點不舍,那是不可能的,隻是,她更加不可能讓哥哥一個人離開。
“走吧。”
楊春花將包裹背在背上,點燃火把,兩人往縣城的方向而去。
“哥哥,若是我不跟你走,家裏人也不同意,你會怎麽辦?”
楊春花開口問道。
“我會帶著孩子離開。”
果然是這樣,楊春花沒有問他為什麽對這個孩子這麽在意,因為她知道問了,他也不會說,原因是什麽樣的,並不重要,哥哥想養,就養著唄,哥哥的親兒子,也就是她的親侄兒。
楊春樹姐弟兩在縣城的客棧安頓下來,楊家人卻是好些都徹夜未眠,楊鐵柱想著離開的一雙兒女,又想著春蘭和春元看著他不解的目光,心裏是格外的難受。
“爹,以後別再那麽說了。”
楊春榜對著楊銅柱開口說道。
“我說什麽了?”
“小樹弟弟想要養這個孩子就讓他養著唄,”楊春桃也有些不滿,“爹,你說得倒是開心了,你們想過大伯的感受嗎?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等到爺爺和奶奶百年之後,總是要分家的,人家大伯自己都不介意,你有什麽權利不同意。”
“春桃。”王氏看了一眼自己女兒。
“我怎麽就沒權利了。”楊銅柱有些臉紅,但最後還是有些擔憂地問道:“大哥會很難受嗎?”
“你說呢?”
楊春榜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說他這個親爹。
“可是,爹說得也沒錯啊。”楊銅柱依舊堅持他爹沒錯的想法。
“所以,若是我也想養兒子,你也會把我趕出去。”
然後,楊春榜被王氏打了一下,“說什麽話,小花兒和春樹是他們自己離開的,不是你爹趕出去的,再有,你爺爺倔起來,你爹慘不慘和都是那麽回事。”
“娘,你覺得你這話有道理嗎?”
“沒道理我也是你娘。”王氏很是賴皮地說道:“不過,相公,這事你還真不該參合,大哥有多寶貝小花兒和春樹,你應該知道,你們都這樣逼他,哎!”
“大哥不會有事吧?”
楊銅柱的擔心更重。
“誰知道。”王氏搖頭。
三房內,楊春林看在李氏,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現在的心裏已經被愧疚填滿。
“春林,我也是為了你好。”
李氏開口說道。
“娘,書院的院長,誰愛當誰去當,反正我是沒臉當的。”楊春林很是認真地說道。
楊銀柱和李氏都是一愣,“這事和當院長的事情有關係嗎?”
“當然,修建書院的錢都是小花姐姐出的,你們有誰拿出一兩銀子嗎?”
楊銀柱不說話了。
“可是,沒有你們,她就算將書院修建起來,也沒有用的。”李氏開口說道:“沒有先生,還算什麽書院。”
“娘,你太高看我了,你太低估小花姐姐了,你知道靜林先生是什麽人嗎?在京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一代大儒,多少學子為了能得到他的指點絞盡腦汁,就是皇上都要對他禮讓三分。”
楊春林笑著說道:“你真以為這樣的大人物,回來我們村子當先生,是因為小叔,錯了,人家是衝著小花姐姐來的,對了,如今恐怕你們所有人都忘了,當初小叔的縣丞之位是怎麽來的?”
聽著這話,楊銀柱久久不語,李氏卻是一臉的不相信,一個小丫頭片子,哪裏來的那麽大的本事。
四房倒是沒說什麽,隻是楊春熙有些悶悶不樂。
五房裏,“相公,這麽做真的好嗎?”
“怎麽了?”楊天佑心情也不是很好。
“大哥真的沒問題嗎?”
孫氏想著大哥離開時的背影,眼裏很是擔心。
楊天佑一愣,並沒有放在心上,“沒事的,小花兒和小樹過幾天就回來了。”在他看來,他們一家子人的感情都很是深厚,不可能因為一個來曆不明的孩子就感情變淡的。
“是嗎?”
孫氏想著那兩個孩子離開時的樣子,心裏有些懷疑。
“是的。”
楊天佑點頭,“別想了,早些睡吧,明天我再去勸勸他們兄妹。”
第二天,先不說楊鐵柱起床後沒有看見兒女滿心的失落,“妹妹,我想去給這孩子上戶,”吃過早飯,給孩子為了熱豆漿,楊春樹對著楊春花說道。
“好。”
楊春花點頭,“一會我們去找大姑父。”
“恩。”
“這是怎麽了?”韓大鵬看著一大早就上門的兩個孩子。
“大姑父,哥哥想去衙門給這孩子上戶。”楊春花笑著開口說道。
韓大鵬拍著胸脯保證,“放心吧。”
“為什麽不找你們小叔?”韓大鵬沒有多想,但站在一邊的孔光輝心思細膩,發現不對,開口問道。
楊春樹低頭。
“我哥哥想養這個孩子,家裏不同意。”楊春花直接開口說道。
“然後你們就先斬後奏?”
“恩。”楊春花點頭,“大姑父?”
韓大鵬剛想點頭,被孔光輝拉住,“你小叔是不是也不同意?”
楊春花點頭。
“小花兒,你應該知道,你小叔是縣令,他不同意,我們答應也沒用。”孔光輝開口說道。
“但我小叔現在肯定還沒有到縣衙,大姑父,”楊春花像小時候那樣,抓著韓大鵬的袖子,一邊搖一邊開口說道:“以你在縣衙裏的人脈和聲望,這就是小事一樁,是不是?”
韓大鵬有些暈乎,點頭,“放心,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孔光輝還想說什麽,結果,他第一次對上了小花兒淩厲的目光,那氣勢,比他當兵時遇上的將軍都還要強大。
“小姑夫,你就算是不幫忙,我也不希望你扯我們後腿。”那樣的眼神隻是一閃而過,隨後,就變成笑眯眯的楊春花。
孔光輝苦笑,她都說到了這份上,他還能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