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被這麽一‘嚇’,潘兆科當天下午就發了燒,張學蘭從地裏回來,瞧著他懨巴巴的,沒了平時的狗腿勁,不由把潘兆科攬在了懷裏,經驗老道的把手往他額頭上探,嘴裏道了聲,“乖乖,怎麽發燒了!”
潘盈立馬指著潘燕姐弟兩告狀,“奶奶,怪潘燕,好好的把妹妹推到了大盆裏...”
張學蘭頓時火氣就上來了,脫了鞋底子朝潘燕甩去,氣得罵道,“不省心的東西,回頭看我怎麽收拾你!”
提起這個潘燕,張學蘭就一個腦袋兩個大,同樣是孫女,老二家的怎麽就這麽不討喜呢,不合群還非要爭強,最淘氣最惹事的就她姐弟兩,還不能打不能罵,回頭就立馬跟王家美告狀,王家美那人又是個拎不清的,不能讓她家閨女兒子吃一點虧,哪怕教訓的人是張學蘭都不成,也得過來跟她鬧。
眼下潘燕挨了罵,癟癟嘴,一把扯過她弟弟,大聲道,“走,我們回家,以後都不在這玩了!”
張學蘭更氣了,道,“走就走,省得脹我眼珠子,你個龜孫子...”
張學蘭罵罵咧咧了幾聲,沒敢再打岔,當即抱著潘兆科,去村裏的赤腳醫生那裏拿退燒藥,一通折騰後,張學蘭飯還沒來得及燒,天就已經全黑了,潘陽他們也從地裏放工回來了。
張學蘭招呼秀英,讓她燒晚飯,自己又探了探潘兆科的額頭,燒一點沒退,藥也不好使。
張學蘭對正在壓井口洗手的潘陽道,“你去王婆子家把王婆子找來,給丫頭豎個筷子,可別是招了什麽邪氣。”
農村有豎筷子這一說法,一般家裏小孩若是發燒吃藥好不了,就會想別的招數,最常用的就是豎筷子,通常認為可以驅邪氣。
潘陽以前聽她媽講過,說她小時候經常豎筷子,每次發燒,隻要豎筷子燒立馬就能退,潘陽是沒親眼見識過這東西,不過應該是有效,否則也不會這麽多人都用這個土辦法。
潘陽匆匆去了王婆子家一趟,再回來時,王婆子跟在潘陽後尾隨而入,進門就指揮道,“學蘭,你去張羅東西。”
張學蘭是個迷信人,平時沒少跟王婆子打交道,把王婆子豎筷子那一套其實已經學了七七八八,隻是張學蘭深信豎筷子這東西得有第三隻眼,像她這樣的庸人,還是差距太遠。
張學蘭駕輕就熟的準備豎筷子的東西,染了紅顏色的筷子一根,粗瓷碗裏倒一點水,沒過碗底即可,此外還得準備一把麵粉,白酒,還有紙錢。
家裏沒有紙錢,張學蘭又吆喝潘陽,讓她去雜貨鋪拿半刀紙錢回來。
潘陽還是頭一次見這種事,不由好奇,轉而使喚潘士告去拿。
瞧見張學蘭把潘兆科抱進了堂屋,潘陽後腳也跟了進去,豎筷子時要避免吵鬧,老潘家其他人都被王婆子哄了出去,全給關在了外頭。
要說豎筷子的流程,村裏的老婆娘們幾乎都知道,可要真論道行,誰也比不過王婆子,自稱是開了第三隻眼,嘴裏念念有聲,似乎在跟屋裏的某樣東西對話,神神叨叨了一陣,突然把筷子往碗裏一放,染了紅顏色的筷子幾乎是沾水即豎。
王婆子又嘀咕了一陣,把手裏白麵粉往豎起的筷子上用力一灑,筷子倒下的同時,立馬將紙錢擱在蠟燭上點燃,提著燃燒的紙錢繞潘兆科一圈。
潘兆科被潘陽抱在懷裏,王婆子繞了兩圈後,咦了一聲,突然將視線放在潘陽身上,眼神淩厲,像是要透過潘陽看到什麽東西,愣是把潘陽嚇得一哆嗦。
講真,潘陽潛意識裏就挺畏懼王婆子的,平時村裏的街坊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唯有王婆子,潘陽是能避則避,要說到底為什麽,她也搞不懂,可能是出於一種自我保護。
直到紙錢燃燒盡,王婆子才恢複成了‘正常人’,也不翻白眼了,也不神神叨叨了,多少令潘陽又放鬆了下來,可是下一秒王婆子卻對著她喊了一聲,“潘陽?”
眼裏有疑惑,有驚訝,有不確定。
潘陽頓時一個激靈,半響都沒吭聲,強自鎮定,隻當是沒聽見王婆子的話。
王婆子沒再說什麽,隻是轉而對張學蘭道,“學蘭呐,你家這屋子擺設不好,陰氣重,像靠窗戶口那兒,堆這麽多東西幹什麽,趕緊給收拾了,省得藏東西。”
說著,王婆子又將視線放在了潘陽身上,道,“還有你家兆科,大男人家陰氣重,可不是好事,近來要防小人呐!”
隻要是王婆子說的,張學蘭都不疑有他,等王婆子走之後,張學蘭飯都顧不上吃,趕緊把西頭間窗戶底下的東西都給收拾了。
窗戶底下擱東西,這是張學蘭以前留下的習慣,雨布、麻袋、蛇皮袋還有家裏的口糧等,都快把窗戶給遮住了,張學蘭一通忙活,總算把窗戶底下的東西給收拾了幹淨。
收拾這堆破爛時,什麽彈珠啊,彈弓啊還有鐵鉤子之類的東西都翻了出來,不用說,指定都是潘士告幹的好事,還掃出了個小人模樣的東西,張學蘭瞅了一眼,沒在意,合著彈珠彈弓等東西,全都扔進了藤框裏。
還別說,真就這麽神,豎完筷子之後,潘兆科沒一會兒就退燒了,秀英已經吃了晚飯,把潘兆科接了過去抱著,讓公婆去吃,嘴裏止不住道,“這王婆子,還真有兩把刷子!”
張學蘭盛了碗稀飯,一屁股坐在了二層石台階上,頭也不抬道,“可不就是,她要是真糊弄人,成天還這麽多人來找她?”
別說在潘家村了,王婆子的名氣隻怕都傳到了市外,本地的外來的,找王婆子的人可多著呢。
不管如何,張學蘭可算是舒了口氣,想到王婆子說潘陽的話,張學蘭忍不住道,“兆科啊,要不讓王婆子找個時間也給你破一破?”
潘陽搖頭,忙道,“好好的,我找她破什麽,你可別瞎折騰,家裏事都夠多的了,我可沒那個時間...”
聞言,張學蘭欲言又止,仍舊不放心叮囑道,“那你注意點,最近可別再得罪人了。”
土財主平時幹得就是謀財的事,利益當先,得罪人那是必然的,可若是因為怕得罪人就畏手畏腳,那潘陽就什麽也不用幹了,成天窩在家裏什麽人都不得罪。
起初兩天潘陽還會把這事擱在心上,忙忙活活沒幾天,早把這事拋在了腦後,該謀財的繼續謀財,至於得罪人,小人多了去,成天疑神疑鬼還不得成神經病?
冬小麥收割完之後,潘陽得空去市裏看望姚寶忠,那個原本健壯的莊稼漢已經快瘦成了一把骨頭,原本就大的雙眼,此時更如銅鈴一般可怕。
瞧見潘陽來了,姚寶忠掙紮要起來,對潘陽道,“大兄弟呐,你快勸勸他們,讓我出院家去吧,在這遭罪呐,我就是死也不想死在這兒...”
姚寶忠話音剛落,未待潘陽說話,韓乃雲就瞪眼道,“渾說什麽,什麽死不死的,你不好好治,哪能快點好!”
姚寶忠嘿嘿笑了下,歎氣道,“哎呀,你們就別瞞我啦,我大概也知道我是什麽病啦,人各有命,我能混成現在這樣,沒白活,我知足啦。”
姚寶忠這份臨終前的霍達,叫潘陽止不住紅了眼眶,別開眼把壓下這股淚意,再扭回頭,笑著勸慰道,“你好好在這治,家裏的事都有我呐,有我在你還不放心?保管把什麽事都整得好好的!”
姚寶忠連連點頭道,“放心,我當然放心。”
說著,他掃了一眼在病床前守著的這些人,他女人韓乃雲打從他住院起,就天天守在這了,衣不解帶的伺候他吃喝拉撒,還有他兩個閨女和大兒子,輪流來...家裏兩個小兒子還在上學,還有兒媳婦,二孩都快生了...
他哪有心思還待在這兒呐!
姚寶忠現在沒別的祈求,隻是希望能熬到他大媳婦生,讓他再見見老姚家後代,這就足夠了!
不管姚寶忠有多看得開,終究還是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大約是將臨終之人能察覺到自己所剩日子無多,不管老姚家人同不同意,姚寶忠都強烈要求回家,鹽水瓶子也不打了,意誌堅定的拒絕治療。
最終還是韓乃雲做了主,擦了擦眼淚,鬆口道,“回去就回去吧,走,我們家去。”
姚寶忠回來的當天,半夜裏就悄無聲息的走了,他終究是沒能等到大兒媳生產...
當天夜裏姚祺田就放了一掛短炮,一夜之間老姚家裏外皆掛上了白孝,從生產隊借的大喇叭放著哀樂,向所有人通知姚寶忠走的消息。
和姚寶忠沾親帶故的,幾乎悉數到場。
除卻老潘家大房以外,二房、三房都該安排一個人去吊喪,辦喪事不比喜事,喜事可以不到場,但喪事必須得到。
二房跟大房向來不合,朱秀芝又是能孬熊就孬的人,潘陽去通知,這女人想都沒想,就道,“不去,都哪門子親戚了,還讓我們去!”
去了不要添禮錢呐。
朱秀芝這番話可把潘陽氣得牙疼,先頭沒多久,朱秀芝她老子去世,大房這邊可是她去吊喪的,當時除了添禮,還拎了火紙和兩床被麵,現在可倒好!
潘陽也不給她好臉了,指著朱秀芝麵門就道,“以後再踏進我大房半步,腿都給你打斷了!”
朱秀芝悻悻道,“不去就不去,誰還樂意跟你沾邊呐!”
二房不去,輪著三房,曾經跟他們一塊合夥的潘兆豐卻道,“大哥,我明天正好有事,去不了啦,要不我把錢給你,你給我帶去?” 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