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要是按著王有地的意願,他是不願來尋麻煩的,當初窯孔坍塌雖然怪東家安全工作沒施實好,但他若是沒有不小心絆倒,窯孔坍塌了又怎麽樣,也砸不到他,況且他住院期間,無論是他的醫藥費,還是他家人陪護吃喝費,潘兆科都一力承擔了,態度也是足夠好。
若是他住院期間,潘家人鼻孔恨不得仰上天,對他不理不睬,那無論如何王有地都得跟潘家人好好鬧一場,可關鍵是人家姿態都已經放得夠低了,一再保證會給他個說法,都這樣了,還再上門找事,未免有些咄咄逼人。
王有地有些難為情,但沒法子,如今他手腳都不便,等於是個半殘,吃喝拉撒都要靠著他女人,他女人死活鬧著,一定要他來潘家,摸著良心講,本來就是半道上的夫妻,在一塊搭夥過日子,談不上有什麽感情,不過是你對我有用,而我也正好需要個看家婆。
眼下王有地他女人一身使不完的勁,恨不得一下子把錢拿到手才高興,都是街坊鄰裏,低頭不見抬頭見,實在沒必要做什麽絕,王有地看不太下去,出聲道,“既然兆科大哥不在,那等他回來了我們再來,家去吧,在這大吵大鬧像什麽話。”
王有地用好的那隻手扯扯他女人的小褂襟子,卻被他女人撣開了,朝王有地瞪眼道,“這事你別管,今天我非要有個說法,必須得等潘兆科回來,誰知道他是不是想跑路。”
聽王有地他女人這麽說,張學蘭給氣笑了,道,“為了這點事就跑路,還不至於,我這麽大的窯廠擱在那兒,能賴得了你們嗎?”
王有地他女人悻悻道,“誰知道是不是個禿殼子!”
這兩女人你一句我一嘴,吵得不可開交,說來也巧,潘陽去市裏跟劉鐵柱談下一個工程合作的事,原本打算在市裏住一晚,沒想到談的順lì,趕上中午的汽車,下午早早就回了鄉裏,在窯廠轉了一圈後,潘陽才回了潘家村,這還沒進家門,就聽見王有地他女人的大嗓門子,吵嚷的讓人眼皮直跳。
潘陽進去先跟王有地客氣的打了聲招呼,說了兩句場麵話,王有地他女人見潘陽回來了,兩手掐腰,作出一副隨時能跟潘陽掐架的架勢。
潘陽托了張凳子遞給王有地他女人,忍著脾氣道,“先坐下,有什麽話都坐下好好說,再吵也吵不出個結果來。”
王有地他女人斜眼瞧著潘陽,想了想,還是坐了下來,不客氣道,“潘兆科,有地都出院這麽久了,你們怎麽回事?這是準備沒了下文?我們有地現在不能去幹臨時活了,我還得在家伺候他吃喝拉撒,還有眼看著就要收黃豆了,有地這個樣子,誰來給我們收?”
說來說去都是錢的事,潘陽喟歎一口氣,問道,“說吧,你們想要多少錢。”
聞言,王有地他女人眼睛一亮,剛想開口,可像是又想到了什麽,轉轉眼珠子,不答反道,“什麽叫我想要多少,那也得看你能給多少,你看看我家有地好好的一個人成了這樣,你看著給吧。”
潘陽可不吃她這一套,撇開眼,沒什麽情xù道,“我時間有限,你要是不開口,我隻當你一分錢都不要。”
王有地他女人來之前就跟她小叔子商量好了,眼下聽潘陽這麽說,她立即道,“五千塊,一分也不能少。”
張學蘭當即火大道,“五千塊,你去搶錢也搶不來這麽多吧?醫藥費我們都給你出了,你還獅子大開口要這麽多,未免也太過分!”
此時張學蘭甚至憤恨的在心裏想,當時還不抵砸死王有地算了,五千塊錢加上先前花掉的,都快能買一條人命了。
王有地他女人理所應當回聲嗆道,“有地是骨折了,可不是什麽小皮肉擦傷,以後會不會落下什麽後遺症還說不準,萬一真有個什麽,多影響幹活啊,我們一家老少可都指望他了,五千塊替有地養活一家老少,還算多嗎?”
張學蘭衝口就道,“等真殘廢了再說這些!”
眼瞅著王有地的臉色不太好,潘陽抬手製止張學蘭繼續說下去,對王有地他女人道,“今天當著有地的麵,我把話撂開了說,前頭花的錢我就不提了,五千塊我是斷然不能給的,我也拿不出來這些,最多兩千,如果你覺得從不合適,可以從公走,可以看看我到底能賠你們多少錢。”
張學蘭跟她吵嚷沒用,這種女人,就應該直接讓她知道你的底線在哪,越過底線了,一qiē都沒得商量。
見潘陽臉色不太好,王有地做主道,“兩千就兩千,家去吧,沒什麽好再扯皮的了。”
聞言,王有地他女人氣得牙疼,不停給王有地使眼色,王有地不看他女人,杵拐杖一瘸一拐的出了老潘家大門,他實在是沒那個臉再討價還價了。
攤上個這麽不爭氣的男人,王有地他女人也是沒法子了,氣得跺跺腳,跟在王有地後頭追了出去,等人走遠了,張學蘭呸了一聲,怒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影子,還要五千塊,看把她給美的!死騷.貨!”
潘陽有點聽不下張學蘭罵人家騷.貨,蹙眉道,“罵人就罵人,扯什麽騷.貨,多難聽啊。”
張學蘭沒好氣道,“也就你平時不管不問這些,戶上戶下的人,哪個不知道這女人跟王有銀有一腿,就差沒逮著他兩鑽被窩了!”
難怪這女人跟王有銀兩個一唱二和,原來是這麽回事,潘陽擦擦額上的汗,道,“反正不管她跟誰有一腿,我也最多給她兩千塊,再多就一分錢不給。”
張學蘭應聲道,“就該這樣,看把他們給慣的!”
這一通鬧騰,眼瞅著就傍晚了,張學蘭開始張羅做飯,潘陽得空把豬給喂了,又把雞鴨鵝從外頭趕回家,蓋在籠子裏。
家裏就張學蘭一個人在,潘陽問道,“士雲呢,哪去了?”
張學蘭在和麵,回聲道,“晌午吃了飯就帶小二出去玩了,我估計是去小妹那兒了。”
潘陽哦了一聲,接著又道,“士雲眼看著就開學了,她東西都收拾好了吧。”
這段時間盡忙活麻煩事,都把潘士雲開學的事給忘了,省城離家遠,開學要帶的東西,要辦的手續都多,她還得把潘士雲送學校才能放心。
吃晚飯時,潘陽問潘士雲準備什麽時候走,她好把窯廠和碎石廠的事提前安排下。
哪知潘士雲卻道,“阿噠,我不用你送,我自己去就成了。”
可能潘士雲自己都沒意識到,她說這話時眼神有點發虛,潘陽卻是注意到了,初時還不明白,可再一想張欽銘前兩天跟她提辭職,潘陽就多少心裏有數了,感情是張欽銘跟潘士雲一塊去省城呐,如果是這樣,那潘陽這個阿噠再跟著去,就有些煞風景了。
張學蘭還不知其中內情,當即道,“你這孩子,你阿噠要送你還不讓,你一個姑娘家出遠門,多讓人不放心啊。”
潘陽開口道,“閨女大了,讓她鍛煉鍛煉也成,現在世道還行,注意點不會出什麽差cuò。”
聞言,潘士雲立馬感激的看了潘陽一眼,忙道,“阿噠說得是,我都多大了呀,總不能讓你們一直操心,我自己去就成。”
月底潘士雲就拎了一個行李箱去市裏趕通往省城的火車,原本張學蘭這也想讓潘士雲帶,那也想讓她拎,恨不得把家裏能收拾的都給她收拾出來了。
棉床被物也給洗了幹淨裝在蛇皮口袋裏,讓潘士雲擱肩上背著去。
潘陽哭笑不得,阻攔道,“這是去省城,又不是在縣城上學那會兒,大老遠的,整這麽些沒用的東西做什麽。”
潘陽指指蛇皮袋,道,“棉床被物到省城了重新買了就成,拎著多費勁呐。”
聞言,張學蘭兩眼一瞪,道,“重買重買,不要錢呐!”
前頭出了王有地的事,後頭潘兆豐又分家,眼下家裏都夠捉襟見肘了,她男人就是這樣,無論窮富時候,花錢都是這麽大手大腳,連錢的不知道怎麽省!
大約是跟潘陽打小生活習慣有關,花錢從來不考慮夠不夠,節流是要節,關鍵是要會開源嘛。
潘陽道,“哎呀,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隨便從哪擠點錢來都夠買這些東西了,別拿別拿,就拎點衣裳去得了,其他等到了學校,缺什麽買什麽。”
等潘士雲走了之後,張學蘭還在嘀嘀咕咕念叨潘陽,說她怎麽找個這麽個不省心的男人雲雲,潘陽都早就習慣了她念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壓根就不當回事。
秋季黃豆收完之後,潘陽跟姚寶忠吱了一聲,兩家把王有地的賬清算了下,加上王家人後來訛的兩千塊錢,加起來統共花了四千多塊,潘陽讓姚寶忠出兩千,剩下的她來墊。
‘
哪知姚寶忠卻給了她三千塊,並且說什麽都不願收回,對潘陽道,“大兄弟,這段時間可是忙壞你了,我這人向來木訥,又不善與人交際,簍子是我捅的,你出頭幫我解決這麽多了,我哪還能叫你擔大頭,這錢無論如何你得拿著。”
姚寶忠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潘陽不會認為他在作假,再不收那就是看不起姚寶忠了,姚寶忠是當著張學蘭的麵,把這三千塊錢給潘陽的,等姚寶忠家去了,張學蘭像是感慨一般,道,“什麽時候你老三能有親家一般的忠厚勁就好了。”
潘陽把錢遞給了張學蘭,讓她鎖在大木箱裏,道,“好好的,提他做什麽。”
張學蘭瞪眼道,“我能不提他麽,人家兩口子現在拿了錢,就在底灣那塊地上,大張旗鼓蓋新窯啦!”
潘陽眼皮都不抬,不甚在意道,“蓋就蓋唄,你當隻要蓋了窯燒出磚,就一定能賣出去?兆豐啊,就太順了,這些年外跑的事我沒叫他操心,看著吧,等他自己幹的時候就知道磚有多難賣了。”
潘陽的窯廠之所以這麽紅火,一天到晚不停窯,那是因為她背後有劉鐵柱和程久傑兩個,隻要這兩人不塌台,她潘陽的窯廠就不愁磚出了用不出去。
不管怎麽說,眼下正是潘兆豐兩口子兩顆心最火熱的時候,為了能盡早把磚窯蓋出來,兩口子一口氣雇了五個大工,十個小工,個把月就把磚窯的輪廓給豎了起來,兩口子每天天不亮就去底灣監工,天黑了才回來,匆匆扒幾口飯,又開始算賬,你要說算什麽賬?當然是在預算他們一孔窯能出多少磚,賣出去能賺多少錢。
不得不說,潘兆豐兩口子把美事都想在了前頭,他們隻顧著算出了磚能賣多少錢,可就沒想過,出了磚就一定能賣出去?
要是擱在頭幾年,潘陽做頭一個吃西紅柿的人,又趕上農村土坯房改紅磚房的改造潮流,或許潘兆豐窯廠的磚能賣的紅火,可這兩年鄉裏除了潘陽的大窯廠之外,尚且又開了好幾個小窯廠,加上潘兆豐這一個,紅磚已經不是什麽供不應求的東西了,老農民們也不傻,買磚蓋房,一個要的是磚的成色好,二來還得看看誰家的價錢便宜。
潘兆豐兩口子還未省清形shì,開窯之後就大張旗鼓的放炮通知街坊鄰裏他的窯廠正式運行,接著又馬不停蹄的連燒出了幾窯磚,可惜,磚是燒出來了,卻沒人買賬,倒是有人訂了兩次,都是兩三千塊磚的小訂單,遠遠不能滿足潘兆豐兩口子掙錢的渴求。
自詡聰明如潘兆豐,頭一次嚐到了挫敗感,蹲在他窯廠的曬轉廠上,望著碼得整齊的紅磚,唉聲歎氣。
孟廣美給他出主意,道,“要不,你去你大哥那兒問問,聽聽他能有什麽好法子?”
潘兆豐頭也不抬道,“才分開多久,我才不去自找沒麵子,我大哥還好,大嫂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還不得拿話把我噎死。”
孟廣美也不想想,現在是分開幹了,她當還是以前擱在一塊幹的時候?潘陽憑什麽幫他們出主意,能討到什麽好處?
且不管潘兆豐兩口子如何發愁,潘陽這些日子算是整裝重發,手裏頭緊張不要緊,可不能成天什麽都不做,就唉聲歎氣,她先去找了程久傑一趟,在程久傑的介紹下,成功簽了另外一家建築公司的訂單,紅磚從她廠裏出,碎石從她廠裏運,為了提高質量,潘陽還花大價錢,專門請了質量監工過來指導,畢竟時代在發展,他們窯廠也不能落伍不是。
忙忙碌碌間就入冬了,立冬這天半夜,潘士勳急吼吼來敲門,說王家美羊水破了,想開拖拉機把王家美送去鄉裏,一通忙亂,潘陽跟著張學蘭也起來了,拖拉機就停在老潘家房後,潘士勳開了拖拉機,把王家美還有潘陽老兩口拉著,一道去了鄉衛生站。
天剛放亮之際,王家美可終算生了,是個大胖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