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兆豐這般驚慌失措,饒是潘陽平時足夠鎮定的一人,也被他喝得眼皮子直跳。
未待潘陽問前後原因,潘兆豐把雨傘往廊簷下一扔,進門緩了口氣就道,“大哥,壞事了,我們的老磚窯塌了一孔,把王有地給埋裏麵了!我回來之前人已經扒了出來,滿臉是血,人倒是還沒咽氣我直接讓士鬆開車送市裏醫院,寶忠也跟著一塊去了,我趕緊回來通知你,快,別耽擱了,我們趕快跟去市裏看看!”
聞言,潘陽手裏的搪瓷缸哐當一下掉在了地上,張學蘭原本在屋裏疊衣裳,潘兆豐的話一字不漏的落進了她耳裏,張學蘭慘白著臉從東頭間出來,順著東頭間的門框,一屁股滑坐地上大哭了起來,嚎道,“完了完了,被壓在底下,不死也要半殘了,兆科這可怎麽辦才好,我的天啊”
人半殘了還好,大不了他們賠錢給王有地養活家裏人,可若是死了那她男人豈不是要去坐牢了?!
她男人若是去坐牢,讓她可怎麽活啊,沒了她男人,這個家怎麽辦,上有老下有小
想到這裏,張學蘭一陣哆嗦,哭嚎的聲音更大了。
潘陽轟的一下起來,張學蘭的哭聲擾得她心煩意亂,忍不住拔高了聲音嗬斥道,“好了!人是死是活還不知道,你在這哭有什麽用,快數五百塊錢給我,我先去市裏看看。”
事有輕重緩急,張學蘭被潘陽嗬斥了一嗓子,不敢再哭了,忙擦了眼淚去東頭間的大木箱裏數了五十張十塊的遞給潘陽,道,“夠嗎?我箱子裏還有錢。”
潘陽卷了這一疊錢,沒回張學蘭的話,從堂屋門後頭拿了把雨傘就匆匆跟潘兆豐朝鄉裏去了,這個點還能趕上去市區的最後一班車,兄弟兩沒打頓,一路趕到了市醫院,這個時候還沒有什麽一院二院三院,整個市就一家大醫院。
兄弟兩直奔醫院,在急診中心尋到了姚寶忠和潘士鬆二人,兩人麵上皆掛著焦急之色,瞧見潘陽和潘兆豐快走過來了,姚寶忠指指手術室,道,“還在裏頭,我估摸著應該還有希望。”
姚寶忠這番話無疑是給潘陽吃了粒定心丸,潘陽長籲了口氣,脫了力一般,一屁股坐到了等候長木椅上,疲憊的捏了捏眉心,喃喃道,“人沒死就好,沒死就好。”
話雖如此,出了這麽大的事,也讓這三個中年男人夠嗆,潘兆豐當即出聲衝姚寶忠道,“寶忠平時視察安全這塊可都是你在負責,你到底有沒有認真在查,要是早查出來,還能出今天這種事?!”
姚寶忠當即漲紅了臉,麵帶愧疚之色,不停地搓著雙手道,“這是我的失誤,沒管理好安全問題”
到底是老丈人,潘士鬆瞧著姚寶忠五十來歲的人羞愧的都抬不起頭來了,忍不住出聲對潘兆豐道,“三叔,大爺也不是有意的,破窯孔當初蓋的時候質量方麵就不過關,有年頭了肯定早晚得出事,窯廠雜事這麽多,大爺一時顧及不過來也是情有可原”
潘兆豐哼了一聲,道,“就因為他的一時疏忽,出了這個事,我們都得替他擦屁股,這下好了,搞不好我們這一年的活都白幹!關鍵碎石廠剛起步,花錢的處多著呢,現在還出了這種糟心事,唉”
潘陽抹了一把臉,頗有些無力道,“兆豐,現在不是追究到底是誰的責任時候,窯廠不是哪一個人的,是所有人的,出了這種事,我們都有責任,推卸來推卸去,有意思?如果真想說,等王有地出來之後再說。”
潘陽說話聲音不大,可卻句句帶了刺,她心裏窩著火,說話自然好聽不到哪兒,潘兆豐說這話是幾個意思,現在就開始想推開責任了?
不得不說,潘陽這番話聽得潘兆豐十分不痛快,在他看來,潘陽此舉無異是在維護姚寶忠,他搞不懂他大哥是怎麽想的,這個時候不趕緊把麻煩從自己身上撣開,難道真等出了事之後,他們三個一塊去坐牢?
潘兆豐可不願白受牽連,家裏三個孩子還沒一個辦事的,哪個不指望著他?
他大哥想護著姚寶忠,可別拉上他,索性他兩是親家,就讓他兩去互幫互助好了。
一眾四人幹等到快傍晚,手術室的門才從裏麵打開了,四人忙圍了上去,主刀的醫生掃了一眼四人,問道,“誰是管事的?”
潘陽忙道,“是我,有什麽事我擔著,你隻管跟我說。”
主刀的醫生道,“病人全身多處骨折,腦部受到重創,目前還處於昏迷中,有無生命危險還在觀察中,若是家屬來了,你們通知家屬過來找我,隨時做好最壞的打算。”
主刀醫生的這番話無疑又將四人推入了無底深淵,潘陽自動將這句話理解了一遍,現在沒事,但隨時可能會死。
王有地被推進了監護室裏,四個人不是心思坐在病房外頭,監護室是無菌區域,外人不能隨意進去,目前監護室外頭必須留一個人守著,若是出了什麽事,隨時能簽字,隨時能交錢。
反正事情已經成現在這樣了,全都坐在這唉聲歎氣也沒用,潘陽對其他三人道,“士鬆,你開車先和你大爺還有你三叔一塊回去,我留這守著。”
出了這麽大的事,潘士鬆哪能放心留他阿噠一個人在這啊,潘士鬆坐著不動攤,道,“我不走,大爺三叔要走你們先走吧。”
就像潘兆豐說的那樣,窯廠的安全監工一直是姚寶忠在負責,現在出了這麽大的紕漏,他至少得負一半以上的責任,親家沒讓他一個人承擔就不錯了,姚寶忠哪還能幹出拍拍屁股走人這種事。
姚寶忠和潘士鬆都坐著不動,潘兆豐看了兩人一眼,最終道,“既然你們都不回去,那我就先回去了,一來給家裏帶個消息,二來王有地家裏人肯定是知道了,我得先去安撫他們,可別再鬧出什麽事來。”
潘兆豐說得確實在理,潘陽點頭道,“成,你先趕回去,跟王有地家裏人先好好說說,他們若是情xù激動,也別跟他們硬碰硬,有什麽都等我回去了再說。”
王有地統共兄弟三個,老大王有田,是他們潘家村有名的大官了,現任縣農業局副局長,王有地排行老二,下麵還有個兄弟王有銀,成天不務正業,抽煙喝酒賭錢,沒一樣不沾,是戶上戶下出了名的二流子。
潘兆豐別的不怕,就怕王有銀這個二流子趁機訛詐鬧事。
趕上回鄉的最後一班車,到家已經天黑了,潘兆豐哪兒也沒去,先直奔了老潘家,果然,潘、姚兩家的老人和女人還有孩子都在坐立不安的等消息,老頭子眉頭緊鎖,一言不發的抽著煙,孟廣美和張學蘭兩個更是在不停抹眼淚。
瞧見潘兆豐回來了,張學蘭忙擦了眼淚,急著問道,“怎麽樣啊,王有地有沒有咽氣。”
張學蘭問這話時,所有人都提心吊膽了起來,生怕潘兆豐回給他們一個已經咽氣的消息,真要咽氣,那潘家姚家這兩姓三個男人,沒一個能跑得掉。
好在潘兆豐道,“人暫時沒事。”
所有人頓時鬆了口氣,潘恒春重重的歎了口氣道,“人沒事就是萬幸,萬幸啊。”
哪知潘兆豐眉頭緊鎖,隨即又道了一句,“還沒度過危險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活下來呐。”
所有人瞬間沉默了。
半響,張學蘭方才道,“王有地家裏人剛才已經來鬧一場了,今天是因為家裏隻剩下我們老不死的幾個,還有三兩個孩子,但凡有個主事的在家,你當他們不會抄家夥來幹仗?唉,別的我不擔心,我擔心他們打你大哥呐,訛錢倒是小事了”
聞言,潘兆豐哼了哼道,“我看王有地家也沒把他的死活當回事,王有地中午就送醫院去了,直到我回來他家都沒一個人往醫院去,還有臉先過來鬧事,要鬧事至少也等王有地沒事了再鬧啊,他們這群人呀,不過是想趁火打劫罷了!”
潘兆豐分析的一點也不差,王有地大哥王有田一家就不說了,全都搬去了縣城,這麽短的時間估計還不知道這事,王有地的女人是個二婚的,還帶了個孩子,夫妻兩人感情如何外邊人就不得而知了,二婚還帶拖油瓶,單看這一點就能猜到有沒有二心了。
王有地的兄弟王有銀,那就更不用說了,往惡毒的方麵想一點,巴不得王有地來個癱瘓在床什麽的,好坑老潘家一輩子。
現在已經八點多了,也沒誰有心思吃飯,姚祺妹和潘士雲兩個,一個挺著肚子默默的把晚飯燒了出來,不管他們吃不吃,這飯都得燒。另一個把豬草剁了倒進豬圈,把雞鴨鵝的食給拌上了。發生眼下這種大事,她們什麽忙都幫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家裏的活都幹好,不再讓幾個老的操心。
快九點時,潘恒春讓其他兩家人都各自回去,有什麽事都等明天再商量。
韓乃雲和她大兒子先回去了,孟廣美也要回去,潘兆豐給她使了個眼色,等韓乃雲母子兩走了之後,潘兆豐對潘恒春和張學蘭道,“阿噠,大嫂,我們進去說話。”
姚祺妹和潘士雲都在小廚房坐著,沒跟進去。
四人在堂屋坐了下來,潘兆豐反手把堂屋門給關了,欲言又止,理了理頭緒之後,方才道,“阿噠,大嫂,剛才姚家大嫂在,我沒好說當然,這事我們也得背著小妹說,讓她聽到了也不好。”
潘兆豐看向張學蘭,懇勸道,“大嫂,等大哥回來你一定好好勸勸他,這事較真說起來,跟我們兄弟沒多大關係,你可別讓大哥傻不愣登的往自己身上攬事,姚寶忠出的紕漏憑什麽讓我們給他承擔!”
聽潘兆豐這麽說,張學蘭瞪大了眼,忙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兆豐你好好說說。”
潘兆豐把事情跟張學蘭說了一遍,末了又著重將姚寶忠監工失責的把柄給挑了出來,對張學蘭道,“大嫂,窯廠雖說是我們三個的,可我們平時也是有不同任務,大哥主要管外跑銷售這塊,我是管機qì運作這塊,姚寶忠原本隻負責記賬,可自打大哥請了張家村的後生記賬之後,姚寶忠就主要負責監工安全這塊了,你說他平時又沒什麽大事幹,就讓他巡查巡查,還能出這麽大紕漏,不怪他怪誰?!”
張學蘭將事情聽了個通透,瞪眼道,“真是這樣?”
潘恒春把潘兆豐的話茬接了過去,把煙袋杆子在八仙桌上敲了敲,不讚同道,“兆豐,做人不能這麽做,話也不能這麽說,隻要窯廠擔了三個人的名字,任何風險就得三個人承擔,分紅都三個人分了,現在出了事就想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這不合適啊”
“再說了,寶忠跟我們好賴是親家,我們也不能做的太過分,照你這想法,外人一看就知道,是你兄弟兩在聯合起來欺負姚家一家人,不成,這事不能幹出來。”
聞言,潘兆豐急得跺腳,道,“阿噠,你是老糊塗了吧?都什麽時候了,你這胳膊肘還往外拐?這是小事嗎?無論王有地是死是活,他這輩子指定是賴上我們了,誰能有那個耐心陪他一直磨下去?大難臨頭就該各自飛,現在還說這些大道理有屁用!那是我大哥,我才說這番掏心掏肺的話,換做別人,你當我cāo那份閑心去管?”
說著,潘兆豐又對張學蘭道,“阿噠糊塗了,大嫂你可得想清楚,出了這事,我們不怨姚寶忠就不錯了,還想讓我們兩兄弟幫他擔責任,可能嗎?大嫂,你可得好好勸勸大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