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說張學蘭不孝順,倒也不全是,至少張家老頭子住在老潘家一年的時間裏,張學蘭從未在吃穿上虧待他,好歹那是她親老子啊,潘恒春她都沒虧待,更何況是她老子了。
張學蘭就是心裏頭不平衡,憑什麽她一個人養活,她兩個兄弟沒一個過問的,當初她在家做姑娘時,她老子娘可是一直把她當外姓人養的,不停給她灌輸以後終究是別人家的人這種思想,導zhì張學蘭腦子根深蒂固帶有重男輕女的想法。
既然當初把她當外姓人養了,現在還指望她能養老?天下哪有這麽好的事!
對於張學蘭這種想法,潘士鬆頗為不讚同,蹙眉道,“住就住唄,又吃不了喝不了多少,你現在就是把外公送回去了,我大舅小舅也不會好好照看,他都這麽大年齡了,我們就讓他過個安生的晚年吧,能吃你幾年喝你幾年呀!”
張學蘭給潘士鬆說煩了,沒好聲衝道,“你說得到輕巧,還有你老子也是,你爺兩隨便說一嘴就成了,家裏的活可都是我在幹,燒洗帶孩子,還得抽空喂豬,哪樣事不要我cāo心了?!”
這母子兩說話聲不由就大了起來,你說一句我回一嘴,可把張學蘭氣得夠嗆,最後還是張家老頭子蹣跚從西頭間出來了,道,“哎呀,為了多大點事吵吵士鬆,去借個架子車過來,下午抽空把我送回去。”
聞言,張學蘭訕訕的不吱聲了。
對於這種遭人嫌的情況,張家老頭子早就已經習慣了,自己像皮球一般被幾個孩子踢來踢去,早些年時,他還有點接受不了,年輕時以為養兒能防老,拚命給兒子掙家業,不把閨女放心上,到老來可好,兒子兒子不把他當回事,閨女閨女埋怨他待她不好,跟他不親厚。
張家老頭子早就麻木了,他不怨誰,就怨當初自己作的。
瞧著老頭子都這樣了,麵上還強笑著,潘士鬆心裏頭挺不是滋味,頭一回不聽他娘的話,跟他娘犯了嗆,衝老頭子道,“我沒空送你回去,還去哪兒呀,哪也不去,以後我領你過。”
哪怕老頭子以為自己足夠麻木,足夠想得開了,眼下聽見潘士鬆說這番話,到底是忍不住紅了眼眶,老人似乎格外容易感動,他們要的不多,隻是希望子孫能不拋棄他們,讓他們無依無靠孤獨過日而已。
老頭子當天就被潘士鬆安排在了他的新房裏,新房有三間,兩間臥室,一間堂屋,正對著堂屋的是小廚房,剛蓋好的新房還沒有院子,堂屋門就等於是大門。
潘士鬆來回折騰了幾趟,在張學蘭不停嘮叨聲裏,搬走了老頭子的鋪蓋,還有老頭子離不開的幾條狗,破衣裳潘士鬆一件也沒拿,讓姚祺妹重給他做一身新的棉花襖子得了。
晚上潘陽從市裏回來,裏外沒瞧見張家老頭子,就問張學蘭道,“你阿噠呢?”
提起這個張學蘭就冒火,沒好聲衝潘陽道,“別給我提這個,看看你養的好兒子,現在翅膀硬了,也不聽話了,我要把他外公送回去,還跟我強嘴,把他外公接去西邊住了,死小子跟我置氣呢,今晚都沒回來吃了,估計是在西邊自己開小灶去了,氣得我心口窩子疼。”
聽張學蘭說了前後緣由,潘陽忍不住失笑道,“我還當是什麽大事值得你這麽氣,張學蘭啊,你該慶幸你老三這樣,孩子心軟些,懂得體貼老的是好事,他現在能對他外公這樣,你是他親娘,以後老了,還能對你差?我們換句話來說,他要是不管不問這些,不把他外公的死活擱在心上,你指望他以後對你多好?”
張學蘭語鈍了,瞬間就不吱聲了。
潘陽放緩了聲音道,“好啦,他願意領他外公過,就讓他領著過去,有個老的在那裏,是好事,以後能讓小年輕兩知道,不是結了婚就能不管不顧老的,隨便關起門過自己的小日子。”
潘陽這番話說的就有些耐人尋味了,張學蘭也不是個死固執的,有個人領著她換個角度想事情,想通了也就成了,長籲了一口氣道,“成成成,反正翅膀都硬了,我也管不了。”
村西邊潘士鬆的新房裏,爺孫兩個一人端一碗麵疙瘩湯,湯裏飄著蛋花子。原本潘士鬆是想和麵貼饃饃來著,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愣是把麵和成了麵糊糊,不成形的東西是擀不了麵餅了,潘士鬆隻能把麵盆擱在灶台上,拽麵疙瘩往鍋裏扔。
潘士鬆在鍋上頭,張家老頭子就坐在爐膛口燒柴禾,老母狗的狗窩就安置在爐膛口擱柴禾的地方,外頭天冷,老母狗哪兒也不願去,就領著兩個狗崽子趴在老頭子腳邊。
這副畫麵瞧著倒是溫馨,可潘士鬆到底是個大男孩,上頭又有潘士雲這個姐姐,他打小就沒怎麽幹過家務活這種精細事,你讓他打石頭開卡車搬磚頭,這些活倒都行,他說得好聽,要領老頭子過,可真照顧起來了,就開始手忙腳亂了。
飯燒得難吃,冬天換下來的厚衣裳他得洗吧,老頭子讓他去幹活,他來洗。
大冷的天,潘士鬆說什麽也不能讓手腳不方便的老頭子洗啊,潘士鬆心裏堵著氣呢,斷然不能讓他娘小瞧了他,說他站著講話不腰疼,他得讓他娘知道,他不是嘴上說說,照樣能做好。
厚衣裳拿到河裏洗,那潘士鬆是拉不開臉了,好在挨廚房西口打了井,大冬天的潘士鬆就穿個膠鞋把衣裳擱大盆裏用腳踩,搓他是不會搓了,踩還是行的。
潘陽過來的時候,就瞧見她爸在井口邊笨手笨腳的洗衣裳,不覺笑出了聲,道,“還真跟你娘賭了氣呐,衣裳拎去讓你娘洗啊。“
潘士鬆道,“我自己有手有腳的,讓她洗做什麽。”
說話間潘士鬆把大盆裏的衣裳挨個擰幹了甩在繩子上,甩了甩手上的水,跟潘陽一塊進了屋。
張家老頭子在床上坐被窩,懷裏抱了個半舊的收音機在聽唱戲的,瞧見潘陽來了,樂嗬嗬笑道,“兆科來了啊。”
潘陽笑著同老頭子說了一會話,瞧著老頭子氣色還不錯,身上的衣裳也是新的,幹幹淨淨,床邊擺的黑色棉鞋也是新的,不覺點了點頭,看樣子她爸還挺會照顧人。
從老頭子屋裏出來,潘陽又裏外看了看,眼下床椅桌櫃還有沙發電視機都置辦好了,縫紉機在自行車都買了,堂屋的中案長條桌和八仙桌長板凳也都找了村裏的木匠在做,趕在潘士鬆結婚前應該就能做出來。
潘陽道,“還缺不缺什麽了?這幾天趕緊置辦回來。”
潘士鬆也打量了家裏一番,搖頭道,“都齊全了,不差什麽了。”
再有五六天就是辦酒席的日子了,辦酒席是不能像老大老二那樣,擱在老家辦了,潘陽準備把燒鍋的家夥都置辦到這兒來,肉啊菜啊什麽的也都該提前準備了。
這已經是第三個兒子結婚了,結婚走的那些程序潘陽心裏都有了數,不慌不忙的安排著,請人、買菜、備煙酒、下喜帖眼瞅著就到了臘月十八。
結婚頭兩天是老潘家最忙亂的時候,平時難得來一趟的親戚都湧來了,好的是,老潘家如今房子多屋子多,不怕安置不下他們,村西邊的大平房一長排蓋了六間,潘士鬆三間,潘士告三間。
雖然潘士告那三間房子裏麵空落落的,但也都是粉刷好了的,在裏頭鋪了床就能安置人。
不得不說,這一排大平房在農村來說,很是惹眼,有真替潘陽高興,感慨她能耐的,當然也有眼紅說酸話的。
眼下張學蘭娘家的嫂子、堂嫂、姑姑都提前一天先過來了,全被張學蘭安置在了潘士告的三間平房裏。
張學蘭她大嫂眼瞅著這氣派的六間平房,還有潘士鬆屋裏的床椅沙發電視機,再想想自己剛結婚不久的小兒子住的,不過是兩間瓦房,屋裏的裝置跟潘士鬆結婚裝置的相比,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心裏感慨錢是個好東西,嘴上還是要忍不住酸上兩句,跟張學蘭開玩笑一般道,“學蘭是個福氣人,攤上兆科這樣的,你看看這裏外置辦的,我看城裏人也就這樣了!”
說著,又對張學蘭她堂嫂道,“阿噠住在這,我看挺好,比回去住他那間破茅草屋強多了剛才看見你叔了吧,瞧瞧身上那衣裳,從上到下一身新,比我們穿得可好多了,我身上這件襖子還是前年做的呢,平時舍不得穿,也就趕上場合了,才拿出來穿穿”
張學蘭不是傻子,自然聽出了她大嫂話裏的酸,她也不是吃素的,也像開完笑般對她大嫂道,“合著阿噠沒有兒子,就我一個閨女啦?一直住我這也成,等明年糧食收下來,你和大哥可得給我送點糧食來。”
聞言,張學蘭她大嫂悻悻的閉上了嘴,不敢再說一句風涼話了,她可不想明年送糧食過來!
潘士鬆結婚當天,除了外來親朋,潘家村半個村的鄉親都過來了,潘兆科如今在鄉裏可是出了名的人物,任誰不想借著這個機會巴結巴結她呀!
就連當初跟大房不來往的二房兩口子都過來忙活了,朱秀芝更是左手拿菜刀,右手拎切菜板子,進來就尋了個落腳處幹活。
哪怕張學蘭平時再看不慣二房,這會兒朱秀芝是過來幫忙的,張學蘭也不好再說什麽,對著誰都是一副笑吟吟的臉。
來添禮的人多,林林總總估計得有十五桌,置辦酒席時,潘陽讓買了十八桌的菜,最後剩下的那些菜肉都讓來幫忙的鄉裏鄉親們分了。
吃著喝著還能拿著,他們能不快活麽!
這場酒席從早上忙活到了半下午,朱秀芝、孟廣美還有王家美,她們三都住在後崗頭,順道一起走,三個每人手上都沒空著,從酒席桌上摘下來的菜,她們每人都盛了一盆子,桌上沒喝完的白酒也給她們拎回去了,老少兩輩人走著說著笑著。
孟廣美感慨道,“還是日子過好啦,你看士鬆這酒席辦的,戶上戶下也沒誰家比這更好的了。”
村裏人辦酒席不講求吃的多精美,在他們看來,菜盤子越多,分量越足,那絕對就是越好。
潘陽孬好也整過兩次酒席了,多少摸清楚鄉親們的脾性,這回潘士鬆辦酒席,豬肉、魚肉那是必不可少,此外雞鴨鵝牛羊肉,還有豬蹄、牛百葉、牛板腸等席上都有,再加上蔬菜小炒,零零碎碎整了將近二十個菜。
戶上戶下的鄉親們吃著能不叫好麽!
眼下聽孟廣美這麽說,朱秀芝接過話茬子道,“可不是,哪止酒席好,你看看人家那房子,還置辦了沙發電視機呢“
說著朱秀芝扭過頭對王家美道,“家美啊,你和士勳就沒士鬆整的好,士堯就不說了,他結婚早,那會兒你公公還沒發家起來,可你跟士勳結婚那會兒,你公公手裏頭就有錢啦,你們和士鬆結婚也就隔了兩年而已,你看看,這差距,擺在眼前的,你公公這麽做,可有點偏心了啊。”
聞言,王家美心裏不是滋味,哼笑了一聲,陰陽怪氣道,“錢是我公公的,他想在誰身上花就在誰身上花,我不過是個兒媳婦,能有什麽意見?我公公還給老三買大卡車了呢,士勳倒好,還窩在縣城修電路”
“他想偏心,我能有什麽法子?”
朱秀芝忙道,“你也是的,你公公不給,你們就不會鬧啊,俗話說的好,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吃,你不管他要,這麽大的家業,到時候能分給你多少?”
朱秀芝這番話,明顯就是在攛掇王家美跟公婆鬧架了,孟廣美聽不下去了,沒好聲道,“大哥還沒死呢,你怎麽就知道大哥不留家業給士勳了?家美你可別聽你二嬸說,手心手背都是肉,該給你和士勳的,大哥肯定不會少給。”
其實要擱以前,王家美禁不起攛掇,估計早就炸毛,叫囂著要去跟公婆理論了,可就這幾回鬧架來看,她哪回有好果子吃了?盡管王家美心裏不爽,可也不會腦子傻到再去跟公婆鬧。
眼下隻是要笑不笑的對朱秀芝道,“二嬸,三嬸說的有理,分家業還沒影呢,我現在去鬧,腦子壞掉了?可犯不著這樣,我啊,能想得開,公婆給我什麽我就要什麽,不給我拉倒,要鬧也是士勳去鬧,我才不當那個出頭鳥呢!”
朱秀芝聽王家美這麽說了,悻悻的閉上了嘴,這邊婆媳三個回了家,張學蘭和秀英還有潘士雲三個還在收拾爛攤子。
摘菜、刷盤子刷碗、歸還東西,哪樣不要忙活!
潘士鬆中午喝了不少酒,哪怕他酒量不錯的人,一斤白酒下肚之後也不好受,鞋子都沒脫,仰躺在床上不願意動攤。
瞧著潘士鬆這副樣子,姚祺妹燒了熱水,給他脫了鞋擦洗了手臉,安置到了被窩裏,這才把新衣裳換了下來,穿上她在家做姑娘時的半舊衣裳,幫著張學蘭忙活了起來。忙忙活活整到天全黑了,才把家裏整得像樣了些。
晚上張學蘭用中午酒席上摘下的涼牛肉,燒了一鍋牛肉湯,熱了大饅頭,老潘家上下就在新房裏吃了晚飯。
想著潘士鬆中午都沒吃幾口東西,姚祺妹去屋裏喊他起來吃飯。
大冷的天,潘士鬆哪還想穿衣裳起來啊,拱在被窩裏不願意出來,喝了酒的潘士鬆跟小孩子沒兩樣,讓姚祺妹端飯過來給他吃,不然他就不吃了。
念著他酒喝多了,姚祺妹認命的給他盛了來,哪知人家還不願意接,把手拿出來擱背麵上,對姚祺妹道,“你看,手沒有勁,你喂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