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祺妹在老潘家吃了頓晌午飯,下午姚寶忠兩口子又來坐了一會兒,韓乃雲給兩個大胖小子各做了一雙老虎鞋,又把她孫子剛出生那會兒穿的小衣裳小褲子收拾到布兜裏帶了過來,對張學蘭道,“這些都是我孫子去年穿的,拿來給這兩小子換洗。”
張學蘭忙接了過來,滿心歡喜道,“這個好,潘盈小時候的衣裳都不知扔哪去了。”
說著張學蘭朝西頭間瞅了一眼,見王家美正在和秀英還有姚祺妹說話,沒注意她們這邊,這才壓低聲音道,“潘燕出生那會兒的小衣裳都還有,就是人家不提拿來給秀英用,我也不好張嘴提”
關於老潘家二媳婦的事,韓乃雲沒少聽張學蘭背後嘀咕過,眼下張學蘭不過說了兩句,韓乃雲也就明白了,給張學蘭遞了個眼色,轉而笑道,“還是舊衣裳好使,新的衣裳,等兩個小子大點了再給他們穿。”
農村有經驗的老婦人幾乎都知道,不論家裏條件好條件壞的,剛出生的孩子,都不會給他們穿新的衣裳,尤其是貼身裏衣,多半都是拾姐姐或者哥哥用過的,套頭衫、小裏褲還有尿布,越破越好。
為啥要這樣?這個年代不比幾十年後,布料多粗糙,剛出生的娃娃皮膚嫩,穿新的貼身衣裳會磨皮膚,穿破的就不一樣了,穿破之後就布料就會柔軟許多,小娃娃穿在身上也舒坦,尤其是尿布,就算家裏沒有以前用過的,也會把家裏現有的破床單給撕成塊拿來當尿布,還是那個理兒,破布軟和又貼身。
所以農村哪家來孩子了,別人送點破衣裳破尿布過來,主人家也會感激不盡,不比送新的衣裳差。眼下老潘家一下來了兩個男孩,就缺小裏衣和破尿布呢,韓乃雲送這些過來,張學蘭可是求之不得。
姚寶忠家三口子一直待到快傍晚,才告辭離開,潘陽欲留他們吃晚飯,姚寶忠忙推辭道,“我們這關係了,還要這麽客氣做什麽,趁著天沒黑,我們趕緊家去,家裏還一團糟等著忙活呢。”
聽姚寶忠這麽說了,潘陽也就不再強留,送走姚寶忠一家三口,潘陽看看家裏的大座鍾,已經快五點了,也該做晚飯了,就對張學蘭道,“晚上把中午剩的菜熱熱,隨便吃兩口得了。”
張學蘭打開菜櫥子看了看,中午的剩菜還有不少,她剛把剩菜端到八仙桌上,王家美就端了兩個盤子往廚房走,邊走邊道,“我來幫娘燒爐膛。”
幫忙燒爐膛,那又是要留下來蹭飯的意思了。
張學蘭朝王家美翻了翻白眼,嘀咕道,“這還沒玩沒了了。”
潘陽一旁聽到張學蘭的嘀咕,歎了口氣,拍拍張學蘭的肩膀道,“就這樣吧,誰讓你攤上這麽個兒子,還又娶了這麽個兒媳婦呢!”
在張學蘭的概念裏,既然分了家,那就別再黏黏糊糊的過來今天蹭一頓飯明天再蹭一頓,雖說秀英和王家美都是兒媳婦,可當初秀英不願意分家啊,你王家美吵著嚷著要分家,你想過你的清淨小日子,現在清淨小日子有了,你又嫌太苦,不願意過了,試問天下哪有這麽好的事,你想怎麽樣還就怎麽樣了?
心情極度不爽的張學蘭,一個晚上都拉長著臉,王家美也不瞎,還能看不出來張學蘭的不滿?隻不過在貪便宜麵前,張學蘭那點氣算什麽,隻要不是跟她王家美幹仗,她都能視而不見,該吃她的吃她的,該喝她的就喝她的。
王家美心裏想的是,同樣是兒媳婦,秀英成天吃好的喝好的,憑什麽她就不能沾點光?
吃飽喝足後,王家美也不管鍋碗瓢盆擺著沒洗,直接嘴一抹,抱著孩子一扭一扭的回了她自己的小家去,留張學蘭氣得罵娘,還得收拾碗筷去刷鍋洗碗。
等忙活完了這些雜事,潘陽坐在爐膛口燒熱水洗手臉,張學蘭就例行她每日的‘巡查’,挨個看看她藏錢的那些地方錢有沒有少。
麵缸裏的錢還在,米缸裏的也有,地窖旮旯裏的錢不少,查到菜園子磚頭了,張學蘭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怕記錯了,張學蘭把那一排磚都挨個拿起來看了看,沒有一塊磚頭下壓二十塊錢。
張學蘭當即喊道,“潘兆科,你快出來。”
冷不丁聽張學蘭這麽大喊一聲,潘陽以為怎麽了,忙扔了火鉗子去了院子裏,就見張學蘭兩手掐腰,怒紅衝天的瞪著菜園子,恨不得把菜園子戳個洞。
潘陽忙道,“怎麽了?”
張學蘭恨聲道,“潘兆科,我壓在磚頭下的二十塊錢沒了!”
張學蘭的這一嗓子,可把家裏所有人都驚動了,除了秀英以外,潘士堯兄妹幾個都紛紛出來看是怎麽回事。
潘陽掃了一眼家裏所有人,蹙眉問張學蘭道,“這錢昨天在不在?”
別的潘陽不敢說,單就家裏幾口人,潘陽敢保證,她老潘家絕對沒有誰會幹偷錢這種下.賤事,要知道,老潘家的零錢盒子就放在東頭間的衣裳櫃上的,雖然零錢不多,但盒子裏頭有個十塊八塊也是常事,別說潘士堯妹弟幾個不會惦記了,就連潘士告和潘盈兩個蘿卜頭,都沒哪一個去看一眼的,家裏從來沒有少過一分錢,眼下冷不丁就少了二十塊錢,潘陽隻會把這事朝外人身上想。
畢竟老潘家就住在大巷口,平常過來串門子的人也不少。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人家外人又哪裏會知道張學蘭把錢塞在菜園子一塊不起眼的磚頭下麵?
張學蘭指著其中一塊不起眼的磚頭,氣惱道,“昨天臨睡前,我還特意看了一遍,二十塊錢好好的壓在這裏,就剛剛,我再看就沒了!”
潘陽兩手一攤道,“那不用說了,肯定是今天哪個拿走了,你好好想想,今天家裏來了哪些人。”
張學蘭拍手,幾欲篤定道,“小妹,再不然就是姚寶忠兩口子。”
張學蘭話音剛落,潘士鬆就接過話茬子道,“不可能是他們,他們跟我們家處多少年了,他們什麽人,別人不說,阿噠還能清楚?這要是那種人,窯廠每天進賬出賬這麽多錢,還能就沒有漏洞?這二年,你看阿噠哪會算賬出岔子了?!”
潘士鬆之所以這麽激動,也是因為不願張學蘭這麽去想姚祺妹,潛意識裏,潘士鬆就不相信姚祺妹怎麽可能為了這二十塊錢去幹那種丟臉事!
張學蘭也是急了,現在聽潘士鬆這麽說,她自己回味回味,也覺得是這個理,但老潘家今天除了姚寶忠家三口子來過,就沒其他外人進來了啊
就為這事,擾得張學蘭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她睡不著,折騰的潘陽也沒法睡。
在張學蘭又歎了口氣之後,潘陽閉著眼悠悠道,“我看你就算了,這種事死無對證,你就是想破腦袋也沒個答案,要說我,我們就當吃個悶虧買教訓算了,把你的那些私房錢都收回來,別擱在外頭,就藏在我們屋的哪個犄角旮旯處不就成了”
說到這兒,連潘陽也不止不住歎了口氣,道,“這別人要想偷你錢了,你擱哪兒都有人偷”
倒不是說張學蘭又多在乎這二十塊錢,而是既然發生了這種事,張學蘭的性子,就沒法讓它就這麽翻頁過去了,怎麽著也得想到幾個可疑人物,挨個把人給揪出來。
就在潘陽快要睡著之時,張學蘭猛地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使勁拍了潘陽兩下,連聲道,“潘兆科,你快起來,我想到是哪個了,我估計是家美拿了這二十塊錢!”
張學蘭越想越覺得可能性很大,畢竟今天她可是讓王家美去菜園裏拔蔥了,除了王家美接近過菜園,其他人,張學蘭實在想不到還能有誰。
潘陽被張學蘭整得睡意全無,隻好也坐了起來,道,“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你在我麵前說說就算了,你又沒親眼瞧見是王家美拿的,這是兒媳婦,可不是你閨女,王家美知道了一準要跟你幹仗。”
潘陽說這番話,倒不是要維護王家美,相反,正因為王家美在潘陽眼裏不算是自己人,所以她才會格外提醒張學蘭不要亂說話,這要是真的也就罷了,若是誣陷,沒人會願意這個屎盆子扣在自己頭上,到時候王家美不跟張學蘭鬧架才怪。
盡管潘陽事先給張學蘭打了個預防針,可張學蘭這人吧,她心裏有火,那是絕對藏不住的,次日王家美再來領孩子來老潘家時,張學蘭差點沒把眼珠子給瞪出來,忍了又忍,到底沒忍住,硬著聲音對王家美道,“家美,我菜園子磚頭下壓了二十塊錢,你瞧見了嗎?”
聞言,王家美麵上一僵,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很快拉長了臉反問道,“娘,你什麽意思,你在哪塊磚頭下壓了二十塊錢,我怎麽可能知道。”
張學蘭窩了一肚子火,憋著火氣又道,“昨個除了你,可沒有誰再去菜園了。”
王家美當即不願意了,拔高了嗓門道,“昨天就我一個來嗎?你怎麽不說是姚家那幾口子拿的?娘,我可是你兒媳婦,你錢丟了,你不懷疑外人,卻來懷疑我?”
王家美這麽理直氣壯,倒叫張學蘭遲疑了下,難不成真不是王家美拿的?是她誤會了?
本來張學蘭婆媳兩說話,潘陽是不準備插嘴的,可要是任由張學蘭說,那一準被王家美吃得死死的,這邊王家美話音剛落,潘陽就接過話茬子道,“就是因為你不算是外人,所以才直接問你,既然那二十塊錢你沒拿就沒拿,用得著反應這麽大嗎。”
潘陽這話說得不冷不熱,還帶了絲嘲諷,頓時噎得王家美說不出話來了,好半響才悻悻道,“我那不是怕娘誤會我嗎,這個屎盆子可別想往我頭上扣。”
王家美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張學蘭再多說下去也無益,見張學蘭還想再說,潘陽給張學蘭使了眼色,喊張學蘭道,“晌午了,別扯這些有的沒的,燒飯去吧。”
廚房裏頭,張學蘭氣鼓鼓的在灶台上炒菜,潘陽就坐在爐膛口給她燒柴禾,這事擱在張學蘭心裏頭讓她不爽,連帶著也怪起了潘陽,惱怒道,“潘兆科,你幹什麽跟我唱反調,那錢除了家美可能拿,還能會有誰!?”
潘陽頭也不抬道,“你也說了是可能,那就不是百分百肯定,再說你親眼逮到她了嗎?這麽一口咬定就是她?”
張學蘭哼了哼,不吱聲了。
潘陽歎了口氣道,“你聽我一句,這事就這麽地了,你就當是吃了個悶虧另外,你再放五十塊錢壓在菜園的磚頭下,別的地方都別放,就放在你原來壓二十塊錢的那塊磚下。”
聞言,張學蘭止不住瞪眼道,“你腦子壞掉啦,那二十塊錢已經叫人偷了,現在還放五十塊,這不明擺著還讓人給順走嗎?!”
潘陽笑了笑道,“這回你聽我的,你要是想知道到底是誰,那就再放五十塊擱在那裏,還有,家美這事你也別再提了,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我們該怎麽樣還怎麽樣。”
潘陽好容易才說服張學蘭,在菜園的磚頭下又壓了五十塊錢,這人若是貪得無厭,絕對還會有第二次,潘陽隻不過是故技重施,等著他上鉤而已。
至此,丟了二十塊錢這事也就算不了了之,任誰也沒再提這事了,家裏該怎麽過還是怎麽過。端午節的時候,潘士勳休了假回來過節了,潘士堯和潘士鬆兩兄弟剛好跑長途回來,趕上過節。
端午節這天,潘陽把潘士勳三口子都喊了過來,中午老潘家這一大家子就在一塊吃頓飯。
大清早,張學蘭就去鄉裏趕集去了,潘士堯兄弟幾個抱孩子出去溜達了,秀英和王家美兩個,一坐在院子裏摘菜,一個在廚房燒水準備殺雞。
秀英喊王家美,讓她從菜園裏拔幾根蔥給她。
王家美嘴裏應了一聲,當即去靠南牆的小菜園裏拔了幾根蔥,臨著從菜園裏出來時,王家美停了腳,眼睛止不住的往其中一塊磚頭上看,盯著看了許久之後,王家美還是沒忍住,把磚頭拿了起來。
乖乖,這回磚頭下壓的可不是二十塊了,而是五十塊!
王家美幾乎想也沒想,迅速的伸手把五十塊錢揣進了自己褲口袋裏,還真如潘陽說的那樣,這種事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二十塊錢王家美都抵製不了那個誘惑,更別說是五十塊錢了!
正當王家美心跳如雷卻又心中狂喜之時,冷不丁的,潘陽從潘士鬆屋裏出來了,喊了一聲王家美,道,“家美,你朝褲口袋裏裝的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