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當書記,王有田腦子裏冒出的第一人選就是潘兆科,可隨即就被否定了,倒不是他認為潘兆科不合適,而是潘兆科因為祖上地.主成分不好的緣故,一直沒能加入共.產黨,眼下就是急著讓他入也沒時間了,王有田不禁有些可惜要是潘兆科能當,那小子有主意,絕對會是個好的國家幹部啊!
王有田盤腿坐在自家涼床上,手裏夾了支煙,不停抽著,想了許久之後,他一拍大腿,碾滅了煙頭,下床趿拉上拖鞋,直接去了老潘家的雜貨鋪。
潘陽正忙給貨架上的物件貼價格標簽,如今賣的東西種類多了,別說潘恒春記不住,就是她,有時候也想不起來到底該賣多少錢。
頭幾回潘陽想不起來價錢的時候,還能估出個大概價錢,不過同樣的東西賣給不同的人,價格總是還有些差異。
都是鄉裏鄉親,大家都熟悉,難免會互相詢問,“誒,你家也在雜貨鋪買了塊肥皂?”
“可不是,縣裏百貨商店裏的肥皂都要票,家裏用不起,現在有不用票的,買塊回來用著方便、幹淨,五毛錢一塊。”
“什麽?!你的五毛錢一塊?潘兆科收了我七毛錢!不行,我得找他去,殺千刀的臭狗.屎,敢坑我”
被街坊鄰裏找了幾回後,潘陽可算學乖了,把潘士鬆用鉛筆寫完了的算術本拿到雜貨鋪,用剪刀裁成大小差不多的長方形,照著進貨價錢單,潘陽挨個用鋼筆標上價,再用張學蘭熬好的漿糊給黏在貨架上。
洋火三分錢一盒,萬金油兩毛錢一盒、鹽一毛錢一斤,砂糖八毛錢一斤
正忙活著,見王有田晃蕩進來了,潘陽停下了手裏的活,打了聲招呼,讓他坐,從櫃台裏拿了包牡丹牌香煙拆開,抽了兩根遞給王有田,笑著道,“工作都交接完畢啦?今天怎麽有空來我這閑逛?”
潘陽是為數不多知道王有田要升職的人,並且清楚他這陣子都在為寫工作小結而忙得不可開交。
王有田接過香煙,哈哈笑道,“哎呀,忙裏也要偷著閑呀,再說隊裏現在家家戶戶都各忙各的了,什麽也不用我主事,我現在可比以前閑多啦。”
王有田把香煙擱在鼻子上嗅了嗅,並沒有點燃,王有田雖然沒抽過牡丹牌的香煙,但也知道買這個牌子得用票,一般人根本沒機會抽,他還聽過這麽個順口溜,‘工資三十三,香煙抽牡丹’,王有田平常抽的都是九分錢一包的勤儉煙,大名鼎鼎的牡丹,這還是頭一回抽呢,還別說,潘兆科這人待客還挺實在。
眼下他舍不得抽,把煙塞到了耳朵上,想到自己來找潘陽的目的,王有田在腦子裏理了理思緒,沉吟了下方才對潘陽道,“兆科啊,我想推薦你當村委會委員,書記你是不能啦”
弄明白了王有田的來意,潘陽連連擺手,笑道,“可別推薦我,我不愛幹這個,太勞心勞力,整不來這些,再說了我祖上成分不行,讓我當個委員,指定不能服眾。”
王有田就知道她會拒絕,轉而道,“世事都變了!遠的不說,就單說我們縣,你看以前縣裏號召向大寨和永貴同誌學習,如今呢,縣裏都已經把農學大寨辦公室給撤銷了,縣委都在報紙上公開做了檢查,春節後我們黨中央都已經下達文jiàn啦,通知我們把地、富、反、壞、右的帽子都摘了。你家祖上地.主也沒事,眼下這不是和貧下中農平起平坐了嗎?還有什麽顧慮!”
潘陽還是不想幹這個鹹炒蘿卜淡操心的事兒,可惜還沒等她想好推托之詞,王有田就拍大腿給她做了主定下來,幹脆道,“行了,就這麽定,你信我的,可別小瞧了委員,當了以後你老潘家不吃虧!等這個年末我把村裏幾個主事的都叫到我家,交代完事之後,我可就要去縣裏了。”
潘陽也不是個不知好賴的人,人家王有田好心好意推薦,她要是再不知好歹,這情商,以後也沒法混了,不過她也沒說一定就當,隻笑道,“成,等到時候再說,有機會我就上。”
兩人又閑聊了會,等王有田起身要走了,潘陽順手把拆開了的那包牡丹牌香煙遞給王有田。
王有田道,“大貴的東西,哪能就給我拿走了啊。”
以後王有田去縣裏了,潘陽還說不準有個什麽事尋他幫忙呢,眼下這點小東西,潘陽還是不看在眼裏的,她笑道,“拆都拆開了,擱著也賣不掉,再說我不抽煙你還不知道麽,快拿著,可別跟我見外。”
王有田這才笑嗬嗬的把香煙揣進了兜裏,回了家去。
雜貨鋪下午人流量不多,潘陽看到傍晚就鎖了門家去,等吃過晚飯了她再過來。眼下雖說偷搶扒的人還比較少見,可這麽多值錢的東西都在這間茅草屋裏,晚上不在這看著,她可不安心,索性在茅草屋放了個單人床,白天豎起來靠在牆上,晚上再放下來,墊上鋪蓋,她每天就在這茅草屋裏睡。
其實相較於跟張學蘭睡一張床,潘陽寧可自個睡茅草屋,輕鬆又自在,絲毫不用擔心張學蘭偷摸鑽她被窩裏摸她褲襠
潘陽到家的時候,張學蘭已經燒好了晚飯,白麵饃饃,醃黃瓜,一盤炒茄子,還有玉米麵稀飯,潘陽不算餓,饃饃沒吃,倒是連喝了兩大碗稀飯,現在家裏不缺小麥了,白麵他們吃得起,反倒是玉米麵、紅薯麵吃得越來越少了,偶爾吃上一頓粗糧,覺著還挺香!
吃飽喝足後,潘陽沒急著去回雜貨鋪,而是靠坐在二層石台階上歇息了會,問潘士勳、潘士雲兄妹兩個上了公社中學習不習慣。
今年初秋,潘士勳和潘士雲兩個都通guò了公社中學的秋季招生,已經去鄉裏上了中學。從潘家村到鄉裏,步行去一趟大概需要一個小時,一來一回就得兩個小時,中午那點時間壓根還不夠來回走路的,所以從新學期開始,兄妹兩個中午就留在中學食堂吃,早上去上學,晚上再一塊回來。
不僅她家如此,村裏其他上公社中學的孩子都是這樣,剛開學那會兒,潘陽就已經用家裏的小麥去鄉裏糧站換了糧票,又拿了錢交給學校食堂大灶,按照交錢的多少,食堂大灶給定了三等飯,一等飯是白麵饃饃,一個葷菜,兩個素菜,每個月需要交三十斤糧票,還有八塊錢。二等飯也是白麵饃饃,但少了葷菜,隻提供兩個素菜,每個月三十斤糧票,外加五塊錢。至於三等飯,則是雜糧麵饃饃和一個素菜,每個月要十斤糧票外加兩塊錢。
兩個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在吃的方麵,潘陽絕不會克扣孩子,果斷給兩個孩子定了一等飯菜,這樣算起來的話,兩個孩子加起來每個月要六十斤糧票,外加十六塊錢生活費。
哪怕他們如今莊稼收成好了,手裏有了些閑錢,一個孩子一個月八塊錢的生活費,也是不小的開支,更別說家裏同時有兩個、三個讀中學的了!
也有的家想出了個法子,要是家裏幾個孩子同時念中學,是男孩子就給他定一等或二等的飯菜,女孩就給定二等或三等的。
定二等的都少數,大多數想都沒想就直接給定了三等。
什麽,你要說,這也太不公平了吧?
要知道,在重男輕女的廣大農村地區,能供女孩讀初中就已經很不錯了,還想著家裏再花錢給你定一等飯,又怎麽可能!
所以可想而知,當潘陽毫不猶豫的給潘士雲也定一等飯菜時,張學蘭的反應會有多大。
“依我的意思,讓士雲混個小學畢業就算了,她一個女孩,讓她讀這麽多書幹什麽?早晚都是別人家的人,給她口飯吃就不錯啦!”
張學蘭這種重男輕女的想法,一直延續到她都當奶奶了,還是沒改變。潘陽小時候可沒少受張學蘭的氣,以前她是小輩,沒法跟張學蘭對著幹,現在她和張學蘭是同一輩分的人了,張學蘭不讓潘士雲念書是吧,她偏要讓潘士雲繼續念。
不僅讓潘士雲繼續念,還給她定最好的飯菜!
潘陽這種‘不會過日子’的行為,可把張學蘭給氣個半死。
眼下兩個孩子上中學都半個來月了,張學蘭心裏還窩著一團火,聽潘陽在問兩個孩子學校食堂的夥食怎麽樣時,張學蘭不陰不陽的道了一句,“一個月八塊錢,能吃得不好麽,你看把士雲臉吃的都大了一圈。”
潘士雲自知張學蘭這句話是說給她聽的,剛才還興致勃勃的跟潘陽說學校事情的她,不敢再吱一聲。
潘陽神煩張學蘭重男輕女的樣,沒好氣道,“八塊錢怎麽了,別說八塊錢,就是十五塊錢、二十塊錢我也出得起。”
“士雲臉大點怎麽了,閨女臉大是福氣!錢是我掙的,我給閨女花錢,我樂意!”
誰掙錢誰有說話權,擱哪個時代都是這個理,潘陽隻要說這些,張學蘭就焉巴了,硬著聲音道,“行行行,錢是你掙的,你高興花多少錢都成,我不管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