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芝在潘陽這裏碰了一鼻子灰,隻好曲線救國,請潘恒春出來說事。
哪知她不過剛當著老頭子的麵提了一嘴,潘恒春就直接打斷了她的話,不留情麵道,“不管是誰讓你來的,回去通知朱克勤,讓他等著坐牢吧。”
其實要真論起來,朱秀芝和朱克勤也並不是多親厚的親戚,祖上是一個祖宗罷了,按族譜上排輩分,她該喊朱克勤一聲堂哥,加之朱秀芝的娘家和朱克勤兩家住的地方離的近,朱克勤出了這麽大的事,家裏人肯定找到個人出來幫忙說事。
而這個說事的人得具備兩點,一點是和潘兆科家關係親近,能說的上話;再有就是心得向著他們這頭。
朱克勤一家子思來想去,終於尋到了個他們覺得有門路的人,將目標鎖定在了喊潘兆科一聲大伯子的朱秀芝身上。
打定了主意後,朱克勤他女人一分鍾都敢沒耽擱,在供銷社打了二斤散酒,買了五包香煙,此外瓜子花生水果糖諸如此類的零嘴兒都沒少買,零零灑灑裝了一兜子,趁著晚上黑燈瞎火別人不注意,朱克勤他女人提著事先買好的東西,直奔朱秀芝家。
朱秀芝哪見過這麽多好東西,壓根想都沒想能不能把事情幫朱克勤他女人擺平了,就一股腦的全收了人家的東西。
還跟人家拍胸脯保證,不算什麽事,全包在她身上就行。
所謂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軟,朱克勤他女人送的酒都給朱秀芝她男人喝光了,零嘴兒也被她兒子閨女給一搶而光,現在潘恒春讓她回娘家通知朱克勤,讓他等著坐牢?
都收了人家的東西,現在再給人家帶去這種消息,她朱秀芝豈不是一點麵子都沒有了?
朱克勤他女人就算沒當麵跟她說什麽,背地裏一準會戳她脊梁骨,當初是誰拍胸脯保證能解決的?
不成,太丟人丟份,以後讓她還怎麽好意思再往娘家去。
不管如何,眼下可把朱秀芝給急壞了。正當她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家來回打轉之時,錯眼瞥見她家巴掌大的小菜園,朱秀芝靈機一動,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覺得可拿來跟潘兆科講條件。
這個想法一旦在腦子裏形成,她當即笑出了聲,甚至一刻都不能在家待了,立馬去找她大伯子談判。
如果她大伯子再不答應,可就別怪她不顧及情分去找基建隊隊長潘士聰了。
這年頭,老百姓盡管吃不飽穿不暖,可卻非常看重政zhì名譽,誰家要是被逮到幹了投機倒把的事,或者藏了尾巴被基建隊割了,那可算是完蛋了。
別說在他們村,在整個公社名聲都臭掉了,家裏人跟著倒黴,出個門都有人指著後腦勺說長道短,以後公家在農村需要個人,家裏頭哪個政zhì有問題的,那就隻能靠邊站。
也說不準,潘士堯的鐵飯碗都會被弄丟掉。
朱秀芝甚至都在腦海裏想出千萬種潘兆科向她討饒的卑微姿態,哪怕潘兆科不答應,張學蘭那個女人也會因為害怕的要死,而強求潘兆科將朱克勤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畢竟為了個丫頭片子,把事情鬧大了,也得考慮值不值當不是?
這麽想著,朱秀芝腳下生風,快步走到了大巷口,正巧潘兆科兩口子都坐在家門口的石頭上吃飯,朱秀芝老遠就嗬嗬笑了,“大哥大嫂,我來找你們說點事兒。”
潘陽現在一見到朱秀芝,腦子都恨不得滴醋,忍不住扭臉對張學蘭嘀咕了一嘴,“這死女人,怎麽又來了。”
張學蘭見她男人連‘死女人’都用上了,可想而知對朱秀芝有多厭煩,張學蘭忍不住發樂,“你也說小點的聲,當心秀芝聽見。”
說完,張學蘭招呼了一聲朱秀芝,“秀芝啊,都這個點了沒在家燒飯呢,來我家有什麽事?”
張學蘭這親厚的態度,倒是讓朱秀芝一愣,反應過來後,嗬嗬笑道,“我家大丫頭在家燒著飯呢,我找大哥說點事,在外頭不好說,大哥,進家說唄?”
潘陽坐在石頭上不動攤,對朱秀芝道,“有話在外頭說一樣,又沒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朱秀芝嗬嗬笑,忍不住給潘陽露個底,道,“是關於大哥在山上偷開那片地的事,大哥要是不怕別人聽見,那我可就說了?”
潘陽要笑不笑的看著朱秀芝,暗罵了聲賤.人,臉上卻擺出一副很無奈的樣子道,“大哥也是為了生活啊,秀芝你該不會亂說吧?”
朱秀芝笑道,“那哪能啊,所以才過來跟大哥商量商量嘛,連帶著我娘家堂哥的事,想跟大哥一塊商量怎麽做合適呢。”
潘陽起了身,進了家門,朱秀芝尾隨而進,跟在潘陽後頭絮絮叨叨,“我知道大哥是為了生活,我娘家堂哥當個老師也不容易,家裏老少全指著我堂哥呢,我堂哥要是進了所裏,讓他家老少以後可怎麽辦啊,大哥你看這樣行不行,你不告發我堂哥,我也就”
後麵的話朱秀芝沒說了,讓潘兆科兩口子自己領會去。
潘陽接過她的話茬道,“你也就不向潘士聰告發我是吧?這麽說,你是來警告我,不對,應該是威脅我了?”
朱秀芝不答話,而是道,“這種事,被逮到了後果多嚴zhòng啊”
朱秀芝把目光放在潘士堯身上,頗有些苦口婆心道,“士堯眼見到了娶媳婦的年紀,要是家裏出了這種事,哪家閨女還願意嫁給他呀。”
她話音剛落,潘士堯梗著脖子沒好氣道,“我可不用你來操心。”
朱秀芝自詡是個會察言觀色的人,她見大房幾口子臉上都掛著沉重之色,一聲不吭的光聽她說,也沒人接一嘴,尤其是她大伯子潘兆科,以往不是挺牛逼哄哄的嗎,這會兒也蔫巴了。
朱秀芝竭力忍住心中的得意,又對潘陽道了一句,“大哥,你看我說的怎麽樣?成不成?”
就在朱秀芝斷定潘陽一定會應下時,不想潘陽卻歎了口氣,狀似為難道,“秀芝,可怎麽辦才好呀,可能要讓你失望了,這樣吧,你這兩天找個時間趕緊回娘家,叮囑朱克勤她女人多燒點好的給他補補身體,就他那小身板子,可禁不起基建隊的折騰啊。”
張學蘭正在刷鍋,一大瓢刷鍋水對著朱秀芝不遠的地方潑了下去,朱秀芝躲閃不及,油乎乎的被濺了一褲腳。
張學蘭嗬嗬笑道,“秀芝可對不住啊,天黑了我眼神不好使,以後沒事可別再過來了,下回這刷鍋水可就要直接招呼到你身上了。”
這回朱秀芝可算是聽明白了,感情人家大房兩口子是在看她耍猴,聯合起來把她玩得團團轉,朱秀芝氣得發抖,方才的樂嗬勁不在,換上一副潑婦罵街架勢,雙手掐腰,對著張學蘭呸了一聲道,“你給我等著,信不信明天我就先讓你男人去公社勞教幾天。”
回應朱秀芝的是張學蘭又潑了一瓢刷鍋水,這回朱秀芝可沒那麽走運了,整個身上全是油乎乎的水,甚至還有一片菜葉子掛在她小褂盤扣上,她來不及把菜葉子摘下來,尖叫一聲,罵罵咧咧逃出了老潘家。
送走了朱秀芝,張學蘭把碗筷放在灶台上罩上籠布,還是有些不放心道,“兆科,真不會出事嗎?”
潘陽喟歎了一聲,安撫了道,“你隻管放一百個心,我早就跟士堯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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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老潘家之後,朱秀芝連家都沒回,窩了一肚子火,抱著魚死網破的心態,直奔到潘士聰家。潘士聰除了是潘西村生產隊大隊長以外,尚且兼任村基建隊隊長,村裏但凡舉報投機倒把的事全得找他。
潘士聰正坐家門口抽煙呢,朱秀芝風風火火的找過去,對著潘士聰就是一陣繪聲繪色描述。
潘士聰靜靜地抽著煙,一聲不吭的聽著,等朱秀芝全說完了,他才猶疑道,“這事當真?”
朱秀芝拍胸脯道,“誰要是瞎說,趕明個我出門就被雷劈了。”
潘士聰見她說得太過,忙打斷朱秀芝的話道,“空口無憑,我也不能單憑你一麵之詞就給兆科叔定罪。”
朱秀芝忙道,“我當然知道是這個理,我也不是瞎說,我知道那塊地在哪兒,現在就領你上山去看看怎麽樣?”
潘士聰抽了口煙,外頭黑黢黢一片,這個點讓他跟她去山頂?這女人瘋了吧。
潘士聰皺眉道,“要去也得明天去,現在轟轟隆隆搞這麽大動作,還叫不叫人休息了,真搜出來個什麽就算了,要是什麽都沒有,你這不是讓我被人戳脊梁骨嗎?”
盡管朱秀芝恨不得潘士聰立馬叫上基建隊去抄潘兆科的家底子,但潘士聰都這麽說了,她也不好再多說,隻是不停叮囑道,“那明天一早,最遲明天一早,你可立馬帶人去看看啊,去晚了就該毀屍滅跡了。”
潘士聰不耐地應了一聲,轉而道,“大嬸子,兆科叔怎麽說都跟你一家子,你至於要這樣急吼吼的嗎,是跟他有殺人的仇恨?”
聞言,朱秀芝麵上訕訕的,嗬嗬了兩聲才道,“哎呀,士聰你還不知道我的性子嗎,村裏覺悟性高的,我說第二,沒人敢稱第一。我也不想來跟你說這事,倒顯得我這個人裏外不是人,但我這個人吧,一旦知道了,就擱不住心裏,心裏油煎似的熬,我雖然不識字,可也懂得一個道理,我們可是社會主義,早晚要共同富裕的,怎麽能讓資本狗來攪了局。”
潘士聰身為基建隊隊長,自然比大多村民政zhì覺悟高,朱秀芝說的他當然懂,潘士聰沉吟了一下,讓她回家,一qiē都等明天再說,這可不是小事,他得好好考慮周全。
朱秀芝回家之後飯也沒心思吃,在壓井口洗了手腳躺床上翻來覆去,一夜也不安穩,等外頭天朦朧時,她再也睡不住了,立刻從床上爬了起來,她要去喊潘士聰一聲,讓他動作快點,生怕潘兆科動作比她還快。
朱秀芝的動作有些大,潘兆房迷迷糊糊醒了,見他女人動作麻利的穿衣套鞋,就問了一嘴,“起這麽早,幹嘛去?”
朱秀芝壓根就沒同潘兆房商量舉報潘兆科的事,眼下也不準備同他說,隻是對他道,“你睡得你的,管我這麽多事兒!”
潘西村大隊基建隊裏一共有二十來個隊員,由村裏覺悟性高、家庭成分好的村民組建而成,頭幾年風頭正盛的時候,整日什麽也不幹,就在村裏巡查,就看哪家哪戶偷摸幹了不該幹的事兒,隻要被逮到,立馬帶到公社勞教,一到晚上就借用公社中學的操場,號召全公社社員開大會,把犯了罪的全拉上去,挨個批.鬥。
因為大革.命的結束,這兩年要好上了許多,基建隊隊員不再像以往那樣狂熱,除非出現太過分的,不然他們基本上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眼下潘士聰不過喊了兩個隊員一塊,由朱秀芝領著上山。朱秀芝跟潘兆房去過她大伯子偷開菜園的地方,可以肯定她絕對不會帶他們走錯路。
隻是令朱秀芝難以置信的是,本該種滿蔬菜的小菜園子光禿禿的,更不能想象的是連種過菜的痕跡的沒有,空有一片石頭塊雜草在那堆著。
朱秀芝不停地自言自語道,“作妖了,簡直作妖了”
不死心的朱秀芝又讓潘士聰帶幾個人去抄潘兆科的家。
“他家養了雞,地窖裏絕對還藏了大肉塊我們老農民一個,終年到頭能有幾個錢?你看他家人現在,不是穿新衣裳就是成天吃大肉,連著床單被罩都換一新,沒有偷摸幹買賣,能有這些錢買東西?你們要是不信我,士聰你可以自己先去他家看看,看我說得有沒有假,這些可都是我親眼見到的。”
聽朱秀芝說得有理有據,潘士聰也有些疑惑,別的不說,就潘兆科突然買了輛自行車都夠讓他吃驚的了,盡管他對外稱那是他家老大買的,可潘士聰還是不能信,窮了多少年的家,悄無聲息的就過得比別人好了,不得不讓人往那方麵想。
潘士聰思量了一下,還是決定不太多人直接去抄家,萬一什麽都沒抄到,大家都是熟人,他麵子上也掛不住。
潘士聰讓其他兩個隊員暫時不要聲張,也讓朱秀芝先回家,從山上下來之後,他一個人溜達到了潘兆科家。他要裝成很隨意的串門子,先看看再說。
潘陽早料到潘士聰會來,哪也沒去,就坐在家裏等他。
見潘士聰來‘串門子’了,潘陽像什麽都不知道一般,像往常一樣同潘士聰閑話家常,甚至把潘士聰領進了堂屋,東頭間和西頭間的屋門都大開著,任由潘士聰有意無意的打量。
床還是用破門板拚接而成,底下墊了石頭塊,蛇皮袋裝的柴禾墊子上鋪了幾件你破衣裳,就算是床單了,床上的被似乎已經很久沒洗過,黑乎乎的,尤其是堂屋潘恒春的床上,似乎還帶著一股濃濃的腦油味兒。
張學蘭就坐在二層石台階上給潘陽的破褲子打補丁,潘士聰手掐腰從堂屋出來,抬頭看看廊簷頂,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掛。
他又走到地窖口跟前,開玩笑似的對潘陽道,“兆科叔,你家地窖裏藏了些什麽好東西,我來瞅瞅。”
說完,不等潘陽應下,潘士聰一把揭開蓋在地窖上的草墊子,地窖不深,能一眼望到底,裏麵儲藏了老潘家一年的糧食,除此之外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如果硬要給潘陽按個罪名的話,也就是廊簷底下放著的自行車了。
可人家也有說法,人家兒子如今在縣城上班,吃得是公家飯,按月領工資不說,還有各種票據領,買輛破二手自行車怎麽了?人家有工業劵,有那個買自行車的條件!
潘士聰在潘陽家轉了一圈,壓根就沒發現什麽可以拿來定罪的物件,出了老潘家大門,潘士聰點了根煙,狠狠抽了一口,朱秀芝就在老潘家大門口不遠的地方等著呢,見潘士聰出來了,忙跑到他跟前,連聲道,“怎麽樣,我說的沒錯吧,該叫基建隊人把他帶去公社了吧?”
潘士聰看了朱秀芝一眼,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一大早的被這個女人折騰起來,忙活半天,連個屁都沒搜羅到,他能不火大麽!
潘士聰沒好氣道,“你這張嘴要是再亂說,我就把你帶去管教管教!”
等大門外頭潘士聰的聲音漸遠了,張學蘭朝她男人看了一眼,見她男人給她使了個眼色,張學蘭才起身把自家大門關上,再拿木栓反插上,長長的籲了口氣,壓低聲音對她男人道,“兆科,剛才可把我嚇壞了,家裏那些東西呢?你都藏哪了?”
潘陽總不能對張學蘭說都藏在她空間裏了,就支支吾吾道,“反正是你找不著的地方,這段時間我們都低調些,等風頭過了再說。”
張學蘭又籲了口氣,想到朱秀芝那女人,她忍不住呸了一聲,“這個爛了心腸的死女人!以後我要是再同情二房分毫,我張學蘭三個字就倒過來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