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家裏的蘿卜頭們來說,潘陽還是頭一次出去這麽長時間,尤其是小蘿卜頭潘士告,他壓根就沒有時間概念,隻是覺得很久很久沒有見到自己阿噠了。
潘陽被潘士鬆、潘士勳、潘士雲三個蘿卜頭扯著衣角‘護送’進潘家大門,小蘿卜頭潘士告正蹲在牆角扣月季花根莖的泥巴,他扭頭看了眼潘陽,愣了幾秒鍾。
潘陽對小蘿卜頭揚起個笑,“小告,快來阿噠這裏。”
不笑還好,潘陽這一笑,小蘿卜頭頓時哇哇大哭了起來,邊哭邊抹眼淚,蹣跚往潘陽跟前跑,潘陽也想她小叔了,忙彎腰掐住小蘿卜頭的胳肢窩,把他抱在了懷裏。
小蘿卜頭不停的宣泄自己的思念和委屈,哭的老傷心了。
直到張學蘭從廚房裏出來,手拿擀麵杖,衝小蘿卜頭喊道,“哭什麽哭,再哭小心我揍你!”
小蘿卜頭淚眼朦朧的癟癟嘴,手指張學蘭,拿眼睛瞅潘陽,無聲控訴他娘的暴力行為。
潘陽覺得好笑,彎腰把小蘿卜頭放下來,給他擦擦臉上黑乎乎的泥巴,狀似認真的說,“我之前跟你說過什麽?月季花下麵的土不能扣,扣了它就不長個頭了,你剛才再幹什麽?”
小蘿卜頭瞬間陷入沉默狀態,手扣著指甲蓋,人也不哭了,低頭進入自我反省中。
解決了愛哭鬼,潘陽摸摸小蘿卜頭的腦袋,把手裏拎的布兜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在二層石台階上,其他幾個蘿卜頭紛紛將布兜圍住,仰腦袋問潘陽,“阿噠,這裏麵裝的是什麽?怎麽還一動一動的。”
潘陽見大門沒關,對潘士鬆道,“士鬆,去把門關上,記得反插好。”
潘士鬆一聽他阿噠這麽說,眼睛蹭亮,突然想起之前阿噠偷偷給他東西吃的時候就是這副神態,他嗖的一下衝到大門口,反插上大門,又忙蹬蹬跑回來。
潘陽這才把布兜裏的兩隻野雞拎出來,這些天她在縣城,雖然每天都會放它們出來喂食物,但還是瘦了些,不過還算精神。
兩隻野雞剛從布兜裏出來有點蒙頭轉向,不停在原地打轉。
幾個蘿卜頭瞪大眼睛,驚奇的看著麵前的野雞。他們不是沒見過雞,而是從來沒想到有一天雞會出現在他們家院子裏。
在他們印象中,無論公雞還是母雞,隻會出現在公社後麵破廠房的雞圈裏。
不過也不是,潘士勳就在村長家見過一次。
潘士勳和村長的兒子關係鐵,被村長兒子帶去他家玩,當時村長家院子裏就有一隻大公雞在悠閑啄玉米粒,村長他老娘沒想到自己孫子會帶外人回來,嚇得不輕,忙將大公雞抱進屋裏鎖上門,並且再三給潘士勳洗腦,威逼利誘他不能說出去。
潘士勳這個懵逼蛋子,特別好糊弄,當時看著新奇,轉眼就忘了這回事兒,現在見潘陽放了兩隻雞在院子裏,潘士勳突然想到什麽,問潘陽,“阿噠,咱們是不是不能說出去?”
潘士雲敲敲她小哥的腦袋,恨聲道,“說出去?你傻呀,前兩天老師還跟我們說過家裏不能留私人財產,要上交給公家,你課都聽到狗肚子裏去了?”
潘士勳抱著腦袋,嘿嘿傻笑,不敢在他阿噠麵前說自己從來沒認真聽過課。
既然幾個蘿卜頭主動提起了,潘陽不得不給他們上堂課。
她擺正了臉色,認真對家裏幾個蘿卜頭道,“出了家門,無論我從外麵帶了什麽回來都不要跟外人說知道嗎?如果哪個說了,幾天後你們就去大隊給阿噠送飯去吧,因為阿噠將會被關在大隊裏改造,大洋他阿噠你們還記得嗎?你們看大洋他阿噠被放出來了嗎?”
大洋他阿噠的事也就是在潘陽剛變成潘兆科那會兒發生的,大洋他阿噠在家裏偷偷關養了一頭豬仔,被人舉.報後,豬仔被大隊沒收了不說,連人都給帶到大隊關起教育了起來,這不,為期三個月的改造還沒完成,人到現在還沒放出來。
提起大洋他阿噠,幾個蘿卜頭紛紛沉默了起來。
潘陽不知道別的地方是什麽政策,他們村仍舊不允許村民私底下養殖雞鴨鵝,還有豬、牛等一律嚴禁,每年大隊裏會在開春之際養殖豬仔、雞鴨等,村裏可以拔豬草送到大隊給豬吃,然後在工分本上記錄工分。等到年末時,大隊統一宰殺豬、雞等,各家各戶可以端碗去分,平均每戶能分到一斤左右豬肉和幾塊雞鴨肉。
其實潘陽不怕幾個大的孩子說出去,怕的是小蘿卜頭出去亂說,至於怎麽讓小蘿卜頭不說出去,潘陽決定把這個任務交給張學蘭,她肯定有法子。
張學蘭從廚房裏出來,圍裙還沒摘掉,見潘陽帶回來兩隻野雞,沒有太驚訝,她反應倒是快,彎腰兩手一掐,把兩隻野雞全逮放進西頭間,就靠在窗戶口下麵拴上。
潘陽尾
張學蘭眼瞅著桌上的東西,這才露出驚訝神色,這麽些肉,以前她哪怕過年也沒見著過,她驚疑不定的問潘陽,“你這些天在外頭做什麽了?實話跟我說,潘兆科你該不是做了什麽犯法的事?”
這可是豬肉啊,他們農村不比城裏吃商品糧的,按月發放肉票,農村哪有肉票,唯一能吃的到肉的機會就是在年末大隊宰殺豬的時候,平時哪有機會吃到!
潘陽就知道家裏人會懷疑,幸虧她沒再給幾個蘿卜頭買衣裳、買零嘴,不然張學蘭還不得像審問特.務那樣,不得打破砂鍋問到底都不罷休?
蘿卜頭們都還在,潘陽不欲不多說,低聲對張學蘭道,“這些事晚上再說,聽我的,你先割點肉在鍋裏煮上,剩下的,你看是醃了風幹還是怎麽整?豬蹄也一塊醃了吧,至於豬下水,打理起來麻煩,中午先不做,下午洗幹淨了控水,晚上都給爆炒了。”
說實在的,家裏哪個不是許久沒見肉沫星子了?張學蘭就是有心想問潘陽哪來錢買的,這會兒腦子也不受控zhì了,眼直盯著豬肉,嘴裏不住咽哈喇子。
張學蘭拿刀割了有半斤肉,讓潘士鬆在壓井那裏給她壓水,洗幹淨了之後,切成厚薄均勻的肉塊,丟進大鍋裏,潘士雲早就守在灶膛下燒火了,她把火燒得極旺,想到等下就能吃到肉,幹活就格外的賣力。
打從潘陽回來就沒見到潘士堯和潘恒春爺孫二人,潘陽進了廚房,問張學蘭,“士堯和阿噠呢?”
張學蘭在切蔥段,頭也不抬道,“去修河壩了,中午壩上管飯,都不回來了。”
潘陽點頭,不忘叮囑張學蘭,“肉燒好了盛出來給他們留點。”
張學蘭沒好氣道,“還要你說,我留了一塊沒煮,我們吃剩下的不新鮮,等晚上他們回來了再做也不遲。”
鍋裏的水燒了一開,很快整個廚房彌漫著濃鬱的肉香味,勾的幾個蘿卜頭擁到廚房嗅個不停。廚房原本就巴掌大點地兒,再擠幾個蘿卜頭,連轉個身都費勁,煩得張學蘭將他們爺四個全轟出去,讓他們在堂屋等著,一會就能開飯。
紅薯麵饃饃是張學蘭提前做好的,潘士雲把熱騰騰的饃饃端上了桌,一起端上來的還有雪裏蕻、蘿卜幹。
潘士告不滿道,“姐,肉呢肉呢,我要吃肉,不吃鹹菜。”
潘士雲笑道,“看把你矯情的,以前沒有肉,你怎麽不說你不吃鹹菜呢?!”
說話間,張學蘭把裝滿的紅燒肉碗端上了桌,黑紅的醬油色,油汪汪的湯汁,泛著油光的大肉塊,上麵蓋著剛悶熟的大蔥。
蘿卜頭們手拿筷子,巴巴的觀望,不停咽口水。
潘陽也是饞的不行,對所有人道,“快吃吧。”
幾乎是同一秒,四個孩子把筷子同時伸到肉碗裏。
張學蘭反手用筷子敲了潘士雲的手背,訓她,“你忙個什麽勁兒,不知道讓著你弟弟啊,少不了你吃的,先別夾!”
潘士雲摸摸被打的手背,放下筷子,委屈的紅了眼眶。
桌上不止有弟弟,還有哥哥啊,怎麽沒見她娘打她二哥,教訓她二哥讓著弟弟妹妹呢。
張學蘭重男輕女是村裏有名的,自己親閨女不喜歡,孫女不喜歡,以後有了重孫女她還不喜歡。
潘陽神煩張學蘭這種態度,當初就因為她是個女孩,張學蘭就要把她扔在醫院給別人養,現在看到張學蘭打潘士雲,火氣蹭的一下就上來了,惱道,“吃個飯還要出幺蛾子,小孩子想吃點肉怎麽了,你不想吃啊,打她做什麽。”
說完,潘陽夾了肉塊放到潘士雲饃饃上,拍拍她姑姑肩膀,“吃吧,想吃就夾,以後有的是肉,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潘士雲帶著哭腔嗯了一聲,偷偷看張學蘭一眼,哪知道張學蘭也正看她,陰陽怪氣的說,“吃吧,你阿噠都讓你吃了,怎麽還不吃。”
就是這種陰陽怪氣的說話語氣,潘陽聽著都煩到不行,如果不是看孩子們都在場,潘陽絕對還要再和張學蘭吵一架。
有她這樣管孩子的嗎?!
潘士雲都十二歲了,被這樣漠視,以後她不放在心上才怪。潘陽一直都覺得親情是相對的,隻有你對小孩好,小孩長大才會跟你貼心,她多少有些明白日後潘士雲為什麽跟張學蘭一直不親厚的原因了,自己親媽這樣對她,任誰心裏能沒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