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活到快十二點,伴隨王記工一聲接一聲吆喝‘停工’,所有人紛紛撂下手裏的活,衝向隊裏大食堂。
村裏隻有少數幾個婦女會被安排到食堂燒大鍋飯,要知道這可是件肥差,村裏多少婦女巴望著去食堂都沒機會,因為機會都留給有關係的人了。
但凡和王記工、大隊長、書記、婦女主任等關係親厚的,一準讓你進去。
為啥大家都願意去燒大鍋飯?因為不僅自己可以偷吃,還能偷摸往家帶,中午打飯時若是見自己家人來了,那麽大鐵勺打菜的分量絕對要比別人足!
正是飯點,食堂人太多,潘陽原本和潘士堯在一起,這會兒已經看不見潘士堯人影了,潘陽一手拿著搪瓷杯,一手拿筷子,排在打飯隊伍後,踮腳觀望人群前方,似乎這樣就能看見今天食堂燒了什麽菜。
“阿噠。”
潘陽的衣袖被拽了拽,她扭頭,原來是剛放學的潘士鬆,穿著改小版的中山裝,腳下是軍綠色解放鞋,鞋頭已經被頂破了個洞,被張學蘭用其他顏色的布歪歪扭扭縫了上,看著不要太醜。
眼下潘士鬆這個剛及她腰的蘿卜頭可是她的老爸啊。潘陽的心一瞬間變得柔軟,對著這個蘿卜頭,簡直有母愛泛濫,哦不,是父愛泛濫的錯覺。
潘陽攬著蘿卜頭的肩,讓他站在自己前麵,彎腰問,“餓不餓?”
潘士鬆不迭點頭,抱怨,“餓死了,早上就吃了半塊饃饃,剩下的半塊都被小哥搶走了。”
潘陽頓時心疼的不行,“跟好阿噠,等會阿噠給你吃好東西。”
潘陽要給她爸開小灶,沒辦法,這可是她親爸啊,正在長身體的時候,沒點營養,原本就不大的臉餓得就剩巴掌大,她餓著點沒事,可不能餓到她爸了。
聽見有好東西可以吃,潘士鬆立馬聯想到大米飯、白麵饃饃、油膩膩的大肥肉、雞蛋等除了逢年過節才能吃到的東西,這些東西不停在腦子裏飄過,潘士鬆緊拽潘陽衣裳不放手,直到爺兩個打了飯菜,潘陽領他去了個不起眼的地方,他才鬆開手,乖乖坐在潘陽旁邊,等著潘陽的好東西。
潘陽也沒辦法,她最不缺吃的用的,就是不敢拿出來,一旦被人發現,分分鍾要被拉去批.鬥。
潘士鬆呆愣愣的瞪大雙眼,眼看著他阿噠像變戲法似的,從褲口袋裏一會摸出一樣東西擺在他麵前,花花綠綠的各種色彩包裝,他一樣都沒見過。
有了潘陽事先的叮囑,潘士鬆飛快的瞄一眼四周,見大家都在狼吞虎咽,沒人往他們這邊看,這才壓低聲音,趴到潘陽耳邊問,“阿噠,不是說給我好吃的嗎?這些都是什麽。”
潘陽笑了,摸到紅色包裝的東西,用牙齒咬了撕開,遞給潘士鬆,“快吃,很好吃的,保準你沒吃過。”
潘士鬆將信將疑,就著潘陽的手咬了一口,一瞬間,豬肉的香味在口中彌漫開來,讓足足有半年沒嚐過一點肉沫子的潘士鬆為之精神一陣,嘴裏除了豬肉香外,仔細咀嚼還有油乎乎的感覺,不對,不對,還有玉米的味道!
潘士鬆忙拿過潘陽手裏的火腿,剛張大嘴想再咬一口,可都到了嘴邊,又拿了出來,抬頭看看潘陽,猶豫了下,終是手一抬,把火腿遞到潘陽嘴邊,說,“阿噠你吃,你幹活了,你吃。”
聞言,潘陽簡直要熱淚盈眶,原來他爸打小就這麽懂事。相較於其他兄弟姐妹幾個,潘士鬆的孝順心最強,盡管他是中間生的孩子,沒有像潘士堯一樣受到父母的重視,也沒有像潘士告那樣有父母的寵溺,可後來潘兆科和張學蘭年老體弱多病之後,她小叔,她姑還有她二爺,沒一個願意伺候潘兆科和張學蘭,隻有她大爺和她爸輪流看護二老。
對老的孝敬不說,對潘陽和她弟也是各種關愛,潘士鬆二十出頭就結了婚,正處於小年輕們貪玩的時候,對於這群小年輕們來說,他們自己都是沒長大的孩子,哪裏再會照顧孩子?
潘陽也是後來聽她媽說的,說她出生之後,她奶奶張學蘭嫌棄她媽頭胎生了個女孩,要把她扔了,是他爸跟張學蘭吵了一架,堅持把她抱回來。
張學蘭看她不順眼,變著法的找茬,她媽生完她坐月子期間,受盡了張學蘭的氣,張學蘭不僅看都不看她一眼,還連坐月子的她媽都直接無視了,就她爸每天抱著她哄,給她喂奶給她換尿布,等她再大點頂著她走哪帶到哪。
“阿噠,你快吃啊。”蘿卜頭潘士鬆又把火腿往潘陽嘴邊伸了伸。
對上蘿卜頭期望的眼神,潘陽就著蘿卜頭的手咬一小口,用上了所有大人都會騙孩子的手段,“我不愛吃這個,你快吃了,吃了阿噠還有。”
蘿卜頭潘士鬆猶豫了下,似乎不太相信,不過見潘陽已經吃她搪瓷杯裏的鹹菜配饃饃頭,對他手裏的東西絲毫不感興趣的樣子,這才低頭大口的咬了起來。
潘士鬆這個蘿卜頭年紀小點好糊弄,潘陽不過隨便找個借口就把他騙了過去,並且還跟他約定好,這是他們父子之間獨有的秘密,讓他誰都不能說,包括他娘他哥他姐。
正如潘陽所知的那樣,潘士鬆是個不受父母重視的孩子,盡管他很乖,很懂事,但他上頭有比他更懂事的大哥,下頭有比他更會賣乖的小弟,他父母口中提到更多的是他大哥是他小弟,再不濟也是他二哥。現在他阿噠突然偷偷給他吃好東西不說,還要成為他們之間的小秘密。
和阿噠之間的小秘密,想想就很親密呢。
蘿卜頭潘士鬆抬頭看向掛在牆上的毛.主.席畫像,在心裏暗暗向毛.主.席發誓,一定守住他和阿噠之間的秘密。
吃飯完,潘士鬆奔去找他哥和他姐,跟他們一塊去上學,潘陽看時間差不多了,收拾了他和蘿卜頭的碗筷去水槽那裏清洗了。
下午所有人集合到一起接著開工,可惜天公不作美,他們正打稻穀時,天陰了下來,沒一會居然下起了雨,眾人匆忙收拾家夥,把稻穀堆用雨布遮上,至於打好的稻穀,全都收起來搬回大隊。
因為這個小插曲,大家早早回了家,潘陽身上被雨水全淋濕了,潘士堯和潘恒春也好不到哪去,怕穿濕的衣裳感冒,潘陽叮囑老的小的把髒衣裳換下來。
哪知張學蘭脫口就道,“天這麽熱,哪個會感冒,穿身上一會就吹幹了,換下來做什麽,士堯身上的衣裳才洗過。”
說了半天,潘陽可算明白了,人家就是不想洗衣裳,寧願讓你們全濕著晾幹。
潘陽氣得哆嗦,朝張學蘭衝道,“不想洗衣裳明天就去大隊幹活,家裏不養吃白飯的!”
聞言,張學蘭悻悻的瞪眼看潘陽,潘陽也不甘示弱,狠狠瞪回去,大概是她麵目太猙獰,張學蘭不情不願的去給她和潘士堯找換洗衣裳。
老的那個,潘恒春靠坐在二層石台上,點了旱煙,邊抽邊道,“你們換了,我嫌換衣服麻煩,就不換了,還能再穿。”
潘陽剛想說話,潘士堯先她一步道,“阿爺你換吧,我娘洗一件是洗,洗兩件還是洗。”
說完,潘士堯不等潘恒春回應,直接去潘恒春睡的帳篷裏翻他的衣裳,邊翻邊大聲說,“阿爺,你快過來,我不知道哪件衣裳合適你穿。”
因為大蘿卜的此番舉動,潘陽的火氣漸消了下來,竟有種看自己孩子如此懂事的欣慰感,看來她說的話,潘士堯確實放在了心上,她大爺真是孺子可教的好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