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心驚膽戰,還未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緊接著,兩旁的黑玉石棺也跟著炸開,碎片橫飛,整間石室都充斥著刺鼻的粉塵。
魚巧奉心一驚,直覺地奔向初一,將她和白詠心二人緊緊抱住,碎片從他眼前飛過,他隱約覺得臉頰有些痛,也沒理,正想往石室門口跑去,忽地,巨石墜地,唯一的洞門被完全封住。
頭頂上方的石塊受到擠壓也隨之墜下,腳下的石板踩上去軟綿綿的,就像是踩在淤泥裏。
“八卦神牌開啟,石室要塌了。”慌亂之中,初一忽然想起,姐姐的棺木移開之後,下方的方磚詭異地下沉了。
那陷落的方磚……對了,說不定那孔洞就是出去的唯一通道,她不假思索,抽出長劍,猛地刺向那已經完全陷落的漆黑孔洞,有風從下麵透出來,風中還夾雜著水的清新之氣。
“沒錯,從這裏可以出去。”有玄鐵寶劍在前方披荊斬棘,他們緊跟其後大概也是不會遇到什麽凶險的。
禇昭沅緊緊拖著魚巧奉,這種陣仗她雖見得不少,如今被困密室之中,她平日裏大咧咧的火爆性子完全就被澆滅了。
“沒事的,我們不會死在這裏的。”魚巧奉一壁托住初一,一壁緊緊摟著禇昭沅,“我聽到了水聲,從這裏跳下,可能會掉進水裏,沒有人不會泅水吧?”
“嗯,我會。”禇昭沅緊張兮兮地左顧右盼,壁頂上的五彩燈盞跟著石塊嘩啦啦墜落下來,搖搖欲墜的石室越來越幽暗。
白詠心點點頭,“我的水性很haode。”
“初一呢?”
遲疑了一下,她望向魚巧奉,“我會。”心怦怦直跳,她說了假話,應該不會被他們發現吧?
摸清四個人的情況,魚巧奉先行從坑洞跳下,白詠心跟在後麵,隻剩下兩人的時候。
“初一,你還發什麽愣?”
她有些失神,回首望了一眼這個讓她有些舍不得離開卻不得不離開的地方,“沅沅,八卦神牌你先拿著。”
“你?”禇昭沅滿腹懷疑地接過,“這東西本該由你保管的,為何突然交給我?你該不會是想……”
初一驚慌失措急忙掩住快要驚叫出聲的禇昭沅的嘴,“我有東西掉了,找到了就會離開的,你先走。”話音剛落,她一掌推過去,禇昭沅驚呼一聲,整個人便跌入坑洞裏。
若是說了真話,必定會拖累他們幾個,這裏是唯一的出路,如果不快點離開,這裏遲早會陷落,會化成泡影,他們必定會被卷入大荒逆流之中。
低頭瞧見手背上滲出一絲血跡,她恍然間想起,魚巧奉保護她和白詠心的時候,連自己臉頰被劃破了都不在乎,而她,卻總是說出中傷他的話,她很想告訴他:其實,我隻是解不開心結而已,我對你說出的那些話,都不是我發自內心的。
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讓他聽到,或者,他明白自己矛盾的處境後,會不會還一直這樣對她好?
她深吸口氣,雙目微微闔上,不管有沒有機會,她都應該試一試才行。
刺骨的寒意讓她的四肢都被凍得僵冷,身體也在快速地往下降落,她不知道再往下掉,自己最終會落到什麽地方,肺部被壓得快要炸掉,她努力地憋著氣,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就算剩下一口氣,也要在死前看魚巧奉一眼。
意識忽明忽滅,她恍惚中瞧見了有人朝自己遊來,此時,她的知覺已經完全喪失,那遊魚一般靈動的身影也漸漸從她眼前消失。
腰身被緊緊抱住,有人正拖著自己向前遊動。
魚巧奉,對不起,我根本不值得你對我這麽好,我辜負了所有關心我的人,我誤解了你們大家的好意,我顛倒黑暗,被所謂的仇恨蒙蔽了心,如果你能原諒我,我真希望來世還能遇到你,我一定不會喝孟婆茶,我要記住你的樣子,你能一直等著我嗎?
僅剩的一絲意誌已然全部消散,身處在光明之中,身體飄飄然地四處遊蕩,她想,大概自己真的已經死掉了吧?
“初一!”
她還能聽到魚巧奉的聲音,這般溫暖的聲音,她真的一點都不想忘掉,旋即,這自遠處傳來的呼喊讓她覺得有些吵,聲音越來越大,直到她的神魂都受到了衝撞。
“我沒死嗎?”她張開眼,強光刺得她立即合上眼。
魚巧奉激動地緊抱住她,“沒有,你還活著,詠心,別哭了,你姨母還活得好haode。”他順手將咧著嘴哭喊的白詠心拉過來,“沒事了,我們逃出來了。”
初一感覺到自己被抱得很緊,魚巧奉的體溫慢慢地傳到她的身上,被寒潭水浸泡得幾乎殘廢的雙臂也開始有了知覺。
“我們到哪兒了?”她抬起被泡得慘白的手臂,掌心輕輕貼向魚巧奉的後背,她的動作十分小心,生怕被他發現了。
他鬆開她,舉目望向夕陽落下的方向。
“看到了嗎?那就是陀螺山。”
初一循著他指的方向瞧去,隻見暮光之處,模模糊糊的群山正在陷落,過了不久,直到夕陽餘暉完全隱入地平線之下,那不斷下沉的山體也完全失去了蹤影。
昔日層巒疊嶂,一覽眾山小的陀螺山如今已被夷為平地,從此以後,這個世上再也沒有陀螺山秘境,再也沒有巫族龍氏一族,曾經風光無限法力超凡無邊的巫族也將成為傳說。
高山絕壁陷入地底,河水便趁勢蔓延至整個平原,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水,頃刻間,成為凹地的陀螺山遺跡就全部被水淹沒。
路途中,偶爾還會遇到一些人,這些人都是逃難的,人間陷落,逃到哪裏都是一個樣子,但他們相信,即使是老天降災禍與世人,最終也會給人留下一條生路,他們孜孜不倦地行走在逃亡的路上,甚至還拿起了最原始的武器和妖邪作鬥爭。
他們是凡人,但人間的浩然正氣還在,即便是妖邪,也有幾分懼怕這些一壁破釜沉舟,一壁又不斷地抱著生的希望的凡人。
被不斷高漲的湯湯河水逼得步步後退,最終,他們發現已經身處天涯海角,地貌發生變化,他們已經找不出返回的路。
海邊的唯一的漁船上趴著已經腐爛一半的屍體,肥白的蛆蟲從骸骨之間爬出爬進,停在船頭吃腐肉的烏鴉已經跟大公雞差不多大了,它隻顧著埋頭啃噬屍體,完全沒有注意到有活人靠近。
初一打出火符,轟的一聲,那已經撐得完全不能動彈的大烏鴉彈指間灰飛煙滅,連同船頭的腐屍和蛆蟲都被燒得幹幹淨淨。
“我們不是要坐這條船回去吧?”禇昭沅打了個寒噤,方才那惡心的一幕,她真不願再多看一眼,可是偏偏會不自覺地想起來。
魚巧奉嗯了一聲,牽起沒入沙土之中的繩索,“這附近就隻有這一條船,眼下這情況,我們隻能走水路,速度更快些。”他把船拉進海裏,先跳上船,禇昭沅極為不情願地跟著跳上去。
“姨母,別害怕,這幾日都無風Lang,明天一早我們就能到京師了。”白詠心像個大人一樣安慰著初一,她點頭,微笑道:“詠心要保護姨母嗎?”
“是啊,不過有巧兒叔叔在,也用不上我了。”他笑了笑,拉著她輕輕踮腳跳上船。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海風刮起了她的長發,風嘶嘶地直往她的脖頸裏鑽,初一攬過昏昏欲睡的白詠心,讓他靠在自己的腿上睡覺,前麵,禇昭沅斜靠著魚巧奉,後者動了動脖子,扭過頭說:“初一,你累了嗎?”
“唔,我還好……巧,巧兒。”她支支吾吾,心又開始劇烈跳動。
“嗯?”魚巧奉扭曲著身子,卻無意中驚動了禇昭沅。
她揉揉眼睛,喃喃著:“快到了嗎?”
“沒有,還早呢,你睡吧。”他溫聲道,而後,就保持這樣半擰著身子的姿勢坐著跟初一說話。
沉默了半晌,她終於才鼓起勇氣,在兩人沒有交流的時候,她準備了很多肺腑之言,千言萬語,她都想全部說給他聽,然而,卻在話剛脫口時又泄了氣。
“白啟跟我姐姐去了。”她始終還是不敢向他吐露心聲。
魚巧奉凝眸瞅著她,並不插話,似是在鼓勵著她繼續說下去。
他發現她似乎有點不一樣,至少,對他的稱呼變了,而且,她好像也不像之前那般排斥他了,或許是因為在沒有依靠的大海上,她能找到的唯一依靠隻有他了吧?
這本該是他最期待的事,可是,此刻他心底沒有一絲激動,反而平靜得能聽到自己心底的聲音。
“嗯,我誤解了姐姐的用心,也誤會了白啟是靠著色相才迷惑了姐姐,我沒想到白啟竟然會……他對姐姐是真的用情了,是不?”
她心裏知道早已肯定了白啟對姐姐的真情,急切地想要知道他的答案,其實也是想打破這種一個人自說自話的尷尬處境。
“自然是用了真情,世間還是會有癡情之人的,就像白啟和你的姐姐,還有二哥和衝姐姐,我想,愛一個人,這一生,心裏都隻會想著那個人,即便那人已經離開人世,心中還是放不下,在往後的平淡日子裏,想起來的時候,會忽然流淚,會微笑……不過,我想自己是沒這福氣了。”語畢,他自嘲地笑了笑,視線從她麵上移開,盯向黑沉沉的大海,不知為何,他一看到這深不見底的海水,心裏就會莫名地恐慌起來。
初一歎口氣,低聲說著什麽,模模糊糊的,他聽不真切,也沒有再次詢問,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海麵。
過了一會兒,他又轉向她,神色忽然哀傷起來。
“初一,我感覺不太好,像是要遇到什麽事。”他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她的身體忽地緊繃起來,熱氣湧上頰麵。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或許你已經記不得了,可是我會永遠都記住的,我見過的女子數不勝數,而你,卻是唯一讓我見第一麵就動心的,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理想,我不會去阻礙你,我想,自己這一生都不能像二哥他們一樣有情人終成眷屬……這些日子給你帶來不少煩惱,希望你別記恨我,情到深處,不由自主,我沒辦法控製對你的感情,更加沒辦法控製你對我的看法,是我一廂情願了。”他的語氣透著淒涼,她剛一開口,就被他阻止了。
“別說話,就讓我保持著zuihou的幻想離開……如果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我真傻,我對你來說,一點也不重要吧……就算是為好朋友,你也不要輕言放棄……放棄自己十多年來不斷追求的夢想。”他的聲音哽咽了,她發覺他的手也越來越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