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七章反方向的人
周遠黛意識重生之後最初的一段時間,在她內心依然驚懼的無依無靠的階段,是在陸家度過的。
正如岑祁山兩世為人的總結,有堅持也有辜負,有善良也有殘忍,不能簡單的被定義為好人或者壞人一樣,陸芷欣的父親陸平源也不能被簡單歸納,唯一不能否認的是,當時的陸平源,深愛著自己的妻子和女兒。
那時候的陸家過著不上不下的生活,日常營生,是陸平源在某個家電城門口擺的一個修表攤,不能暴富也餓不著的一種狀態。
如果不是妻子身上突然發生的“異變”,他的一生也許都會是這樣,平平淡淡,不驚波瀾。
而當時尚且年幼的陸芷欣,或許最終也不會成為後來那個許庭生口中,生平僅見的陸姑娘。她會是一個聰明漂亮的女孩,然後僅此而已。
但是周遠黛改變了一切。
一年不到,依靠周遠黛重生的先知和前世經商的經驗,陸家從一個修表攤起步,很快發展到同時擁有幾座家電城,並且涉及其他產業。
突然崛起的嘉南巨富之家,令很多人驚歎,羨慕。
然而與之相生相伴的,是陸芷欣突然天才爆發的母親,對家人越來越無法理解的疏遠、冷淡,甚至是嫌棄。
陸平源可以忍受她拒絕同房,因為知道為了這個家,她真的很累。但是,當她有一次出差回家,一臉冷漠甚至是厭惡的,將正歡快的投向媽媽懷抱的女兒陸芷欣一掌推倒在地之後,這個家的裂痕,終於再也遮掩不住了。
該來的終究會來。
她終於還是不顧挽留,決絕的離開了,留下了幾座家電城和一對茫然無措的父女。
一直到現在,陸平源依然無法理解,自己曾經溫柔賢淑,忠貞傳統的妻子,為何突然就變了一個人,為什麽,就能那麽平靜和冷酷的拋棄他們父女倆。
陸芷欣從此成了一個沒有媽媽的孩子。
而本該給女兒更多關心和愛護的陸平源,鑽進了自己的牛角尖,再也出不來。他要他突然離家的妻子……後悔,認錯,回家……為此,他想到要先讓她一無所有,然後,才能覺悟。
為了擊垮曾經的妻子,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陸平源不惜一切代價。
報複的準備階段,以那幾家家電城為資金基礎,他在九十年代初,一個又一個豬都能飛起來的風口,瘋狂的擴充著自己的財富。
而後,他開始尋找報複的機會和途徑。
在這個階段,陸平源通過種種渠道,尚能查到一些和妻子有關的消息,比如知道她投身了當時正興起、火爆的股票行業,而且很快在香港成立了一家自己的股票基金。
從此以後,在漫長時間裏,狙擊這家股票基金,就成了陸平源唯一的執念。
他一次次幾乎敗光一切,一次次卷土重來,忘記了自己還有家,還有年幼,需要關心嗬護的女兒,甚至漸漸忘記了,自己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這麽做的結果,還有沒有意義……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其實已經瘋了。
瘋了的陸平源所不知道的是,他和“妻子”之間的財富差距,其實已經大到何種程度……他日思夜想想要擊潰的那家股票基金,在周遠黛這邊,其實早就已經是連董事會討論都無暇涉及的邊緣產業。
另一麵,離開陸家的周遠黛正以令人瘋狂的速度擴充著自己的財富。
但是她比許庭生更謹慎。
因為另一個自己的存在,周遠黛一直擔心改變世界可能會讓自己的意識消亡,所以,她在財富擴張的路上,堅持不做任何有開拓性的舉動。換句話說,她不創業。
前期,她隻從金融市場攫取財富。
而後,當她開始涉足投資行業,但也隻向自己知道的,前世本就成功的企業投資。而且,是通過代理人的方式進行,即,尋找優秀人才,給予資金支持和方向上的指引……而後,便不再多加幹預。
比如她其中的一個代理人,也就是後來外界所知的軟金國際董事長,他叫孫正一。
在這個過程中,周遠黛遭遇了一次生死危機。
這帶給了她很大的觸動,於是,正如她之前告訴許庭生的一樣,她改變了自己的思路和發展戰略——她開始著手建立自己的勢力,自己的“神國”。
最初的傳教行為是在日本,憑借自己的先知,周遠黛很快收攏了大量的教徒。
而後,她的宗教開始蔓延向東南亞,甚至歐洲,美洲。
財富、勢力、權力和絕對的掌控……愚昧的擁躉,堅定的信徒,從黑到白,從最底層,到最高層……周遠黛擁有了或許足以撼動一個小國的巨大能量。
除此之外,她還每年向不少獨立的傭兵組織提供資金援助,建立合作關係,同時也通過這些組織,訓練培養自己的人手。
誠實的說,一個鼎盛時期的周遠黛,是許庭生不論怎麽設計,都沒有半分取勝機會的存在。
還好,現在的這個周遠黛,早已經不是當時,在失去先知之後的這四年,她的衰敗,甚至比她崛起的速度更快。
因為在過去的十餘年間,從內心和表現,都真的把自己當作了神,所以當先知期限結束,周遠黛驚惶和無措的程度,嚴重到連許庭生這個“同類”都無法想象。
到這個階段,她其實什麽都不做就好,隻需放權,減少幹預,她手上的財富、人才、勢力,就足以保證她所擁有一切形成良性循環和正常的發展。
但是,她本人已經走不出來了。
自信崩塌,恐懼爆棚……她要努力證明她還是神啊!她以為是向別人,但其實,隻是向她自己。
於是,在這種驚惶無比的狀態中,周遠黛一反之前穩坐釣魚台的泰然,開始頻繁的做出一個又一個近乎自毀的決策……
而且很堅持,不聽任何意見……因為聽了,在她而言,就等於認同了凡人對神的質疑……而這,是決不允許的。
在這個崩塌的過程中,她發現了許庭生,把他當作救命稻草。
…………
當然,周遠黛不會愚蠢到把這些都告訴許庭生。
兩個人的交談更多的停留在具體的重生生活而非事業上,這是一種不用言明的默契,不是因為事業不重要,而是因為這才是真正的重點,是兩個人之所以會坐在這裏,麵對麵的原因。不可能就這樣,用三言兩語去試探。
周遠黛今生是在重生一年多後回去麗北,見到了另一個自己。
當時,年輕的音樂老師周遠黛,剛如前世一般戀上了岑祁山。
“我想了很久,為了避免意外,決定就把她按在這份教師工作上,一直到2003年。”周遠黛說了她當初的決定,正是因為這樣,才有了那一部分,她和許庭生前世沒有的交集。
許庭生思索了一下,說:“所以,為了怕她重蹈覆轍,你這一世,又一次,帶走了岑祁山?”
“對,也不對。我帶走岑祁山,就是給她的。”周遠黛笑了笑說:“我已經不喜歡那個男人了,但是,你當我是報複也好,總之,我依然享受控製他,折磨他的快感。最初,我本是想殺了他的,也殺了那對母女……但是漸漸我發現,這樣控製他,折磨他們,並觀察他們的痛苦,更有趣,也更讓我解氣。”
“觀察?”
“岑祁山可以定期收到關於那對母女的照片、文字,甚至視頻記錄,看她們滿世界去找他,看她們住在漏雨的閣樓,看他妻子被人騷擾,看他女兒被人扒衣服毆打,最後跟小混混混在一起……
我倒是沒想到,最後他的那個女兒,會跟你走得這麽近。
最後這兩年,我漸漸厭倦了那個遊戲,同時也是為了更好的觀察你,才讓他自由了一些,也允許他和他那個女兒有一些接觸。你可以把這當作是我對你的一部分善意。”
“……”許庭生不想再了解這一部分了,改問道,“那麽,那個周老師,那個你,就沒有反抗,完全接受你的控製?”
“是,因為我太了解她了,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她。所以,這很容易。”周遠黛的表情,仿佛她正在說的,真的就是另一個人。
“最初隻要一個岑祁山就足夠了”,周遠黛繼續說,“這一世,我沒有跟岑祁山上過床,不喜歡,我開始做手術之後的身體,也不允許。”
“岑祁山一直都以為,威脅控製他的人,就是那個最初看起來平凡又無害的年輕音樂老師而已,除了……他在床上的時候,要像一條狗一樣伺候她。”
難怪,許庭生在心裏偷偷想,難怪岑祁山從來沒提起,周遠黛這十來年間容貌的變化。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一點。
“從她身上,我知道了一件事,你猜是什麽?”周遠黛突然問。
“厭倦。”許庭生說。
“對,從她這裏我才知道,前世如果岑祁山真的接受我,我反而可能不會那樣,不會一直愚蠢的執著。”周遠黛肯定,然後繼續說:“慢慢,她開始厭倦隻有岑祁山的日子了。所以,我也給她找一些她喜歡的男明星什麽的,並且在威脅的同時,用財富和權勢誘惑她。”
“這種無知又愚蠢的女人,掌控起來真的很容易……她甚至興致勃勃的配合我的安排,滿心向往和感激,樂此不疲。”
“白天,她是學校的老師。晚上,她是床上的女王。假期,她是我整體整容的模板……一直到我以完全跟她相同的麵容出現,告訴她真相,把她從樓頂推下去。”
許庭生深呼吸,遏製住自己的恐懼感和嘔吐感,“那為什麽,你後來能和方老師,那麽正常的交流?”
“這麽多年,她每天跟誰說的每句話,對人對事的想法,都會寫下來,交上來給我看。所以,我要跟那個方雲瑤或者其他老師交流,不會有任何問題。”
“換句話說,我隨時能以她的身份開始正常生活。”周遠黛總結了一句。
“正常生活,那你的……她的……父母那裏?”許庭生試著問道。
“前世,他們就已經跟我斷絕關係了。不能報複他們,我很遺憾……”周遠黛陰沉的笑了笑,“不過能看他們活得那麽辛苦,感覺也不錯。”
“……”
許庭生決定結束這場談話。兩世為人,他見過好人,見過壞人,見過大多數不能簡單定義好壞的人……但是從沒有人,像周遠黛這樣,給他這種感覺。
這是一個幾乎一切,都和他反方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