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二章一捧古墓的土(二)
大概看過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港商回內地投資時的那份囂張跋扈的人,才會知道地方政府對於投資商的熱忱到底有多大。
二十一世紀初的這幾年,情況好了些,但招商引資工作依然是各縣市工作的重要內容。
許庭生被發現入座以後,就成了毫無疑問的重點關注對象。
索性他裝醉的本事一直不錯,才沒喝多。
一圈下來,許庭生回頭找到了縣宣傳部長,把大學生記者團采集當地風土人文的想法對他說了。
“許總,你說,需要我們怎麽配合,我們一定百分之二百的做到。”
“謝謝江部長,其實也不需要太多,我們主要希望政府方麵能派兩位熟悉情況的幹事,幫忙做一些引導和協調工作,當然,也請保障安全,我們這邊記者團女孩子比較多……”
“另外車就不用派了,跟我們的車就行,我們會去一部房車。”
考慮不到記者團女孩子居多,農村有些地方上廁所可能都有些不便,許庭生決定派一輛房車跟去做這次采訪。
不遠處聽到他安排用車的姑娘們,略一思索,已經開始撫著心口,迷離蕩漾了——不愛和女生搭話的許庭生,原來內心這麽體貼、細致。
“這沒問題。”對方幹脆的應了下來。
“那就好,那我給江部長介紹一下記者團的同學。”許庭生衝記者團那邊示意了一下,很快,他發現其中兩個女生,一個男生起身過來。
男生自然就是團長蕭閆旭,許庭生看見是他心裏不免忐忑,生怕他又突然蹦出什麽“驚天動地”的話來。
結果還好,蕭閆旭這一次雖然略嫌冷淡,但也還算應對得體。對於許庭生來說,隻要這個腦子進醋的家夥不亂來,他就燒香拜佛了。
其實蕭閆旭自己也懊惱,他現在處在一個做什麽錯什麽,錯什麽做什麽的死循環中,往往話說了後悔,一會還說……不斷衝動、失控。
這歸根到底並不在於他的人品,隻是因為他過往的一路確實太過順暢,太過習慣於追捧和讚譽,這回,突然而來的挫折,讓他亂了。
他默默經營了兩年,自認為借著畢業留校的時機開口,拿下吳月薇的希望應該很大。更何況,他是這麽的優秀……
結果突然冒出來一個人,偏偏這個人叫做許庭生……偏偏,他就是吳月薇八年來唯一稱呼學長的那個人。
蕭閆旭太想證明自己比許庭生優秀了,但是除了上了一個更好的大學之外……比光環?記者團團長是比得過互誠創始人還是星辰科技總裁?
比財?還是不比了。
比才,拿清北壓一個創業傳奇嗎?
蕭閆旭最後想到的辦法,是比人品,因為他覺得這是許庭生的弱點,吳月薇應該也清楚他有問題。
正因為此,蕭閆旭才會在車上借著渣男話題讓跟班的開口諷刺許庭生,才會在敲詐事件上表現得正義感爆棚,無所畏懼。
他希望吳月薇會看到,會欣賞。
可是這些,最後都在許庭生麵前如拳打棉花,泥牛入海……從大家的反應來看,他做這些,似乎隻是進一步成為了那個傳奇年輕人的反襯。
如今已經不止吳月薇了,就連教授專家們,記者團的其他女孩子們,還有那些專家教授的研究生助手們,都開始愈加傾倒於許庭生原本隱在財富、外貌、光環之下的睿智和沉穩。
他顯得太無所不能,太能夠讓人信賴和依靠了,若是站在懷春少女的視角,簡直男友力爆棚。
偏偏他還冷漠又有趣,間歇性溫暖周到……這種矛盾體,對女孩子們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蕭閆旭決定冷靜一下。
正事辦完,蕭閆旭離開,另外兩位記者團的女生卻留了下來,說是為了感謝許庭生的照顧,要敬他一杯。
許庭生隻好倒了點紅酒和她們喝了。
跟著又有別的女生過來敬酒,還有相關專業的女生主動問起了星辰招聘的問題。
聊了幾句,許庭生突然發現趙公子也站在那裏。
“明白了”,許庭生笑著說,“采訪工作方麵,趙公子如果有興趣,並且能征得導師同意,歡迎一起去……畢竟這邊你熟一些。”
趙公子心花怒放,興奮的連勝說“好”。
這家夥其實還蠻可愛的,就像是很多人身邊都有的,那種很想追女孩子,卻永遠不知道應該怎麽做,永遠做得太過,永遠在出糗的家夥。
他們,其實往往人都不錯。
接下來的情況。
大致就是當地政府的一群人端著酒杯,想跟許庭生談投資,而許庭生……隻和他們聊古墓。
既然大金主對這個這麽有興趣,官員們一想,那就先投其所好吧。於是就有能說會道政府官員開始說起當地流傳的盜墓傳說來。
說考古似乎永遠沒有說盜墓讓人感興趣,學生們的興奮度很快就起來了,這個時間,鬼吹燈已經寫了有一段時間,盜墓筆記也開始寫了。
伴隨著故事的深入,學生們也開始討論:
“也不知道裏頭有沒有粽子啊?!萬一曹操一蹦一蹦向我來了,我怎麽辦?”
“那要準備幾個黑驢蹄子嗎?”
“教授們進古墓點不點蠟燭?燭滅撤不撤?”
“……”
…………
晚飯後,酒意微醺。
嚴振瑜在酒店門口叫住許庭生,讓他陪自己到現場走走。
兩個人驅車到場。
夜色中的古墓,一片蕭瑟,沉寂。
“縱使豪傑一世,風流千古……也還是逃不過一丘黃土啊!”嚴振瑜背手而立,感慨道。
許庭生在他眼中看到了感慨,看到了堅定,還有希望和神往……他一生醉心史學,一度聲名顯赫,最後被拋棄,被孤立,而今,終於又可以做他**的事業。
“也許,老師也有看不透的東西吧,比如名,或者隻是為了正名。”
但是,前世曹操墓的情況,許庭生是知道的,它的整個發掘過程其實伴隨著無數的失望和嘲諷……人們對曹操墓的期望值太高了,而最後的發現,實在太少,太輕,太缺乏震撼。
與此同時,關於墓葬是否曹操墓的認定方麵,雖然官方口徑是確認,但不論學術界還是民間,其實都充滿爭議——證據實在太少,太沒有說服力。
就幾塊“魏武王常所用格虎大戟”,“魏武王常所用長犀盾”,連句式都值得推敲的石牌,能確認什麽?
許庭生當初寫那篇論文,為自己做教育培訓開路,之所以選擇曹操墓而不是其他埋藏更豐富,證據更明確的墓葬,其實看重的就是它的爭議性——因為那樣,他一個非專業的大學生,作為發現者,才不會顯得太過突兀。
但是對於嚴振瑜來說,就不是這麽回事了。
這次的專家教授團雖然強大,人數眾多,但是這事其實就跟電視劇、電影開機儀式一樣,最開始,大家都過來捧個場,但是到了具體的拍攝過程,除了主角,大多人來人往……
並不是所有教授專家都會留下來長期參與工作,他們還有自己的工作和研究要做,至多偶爾交替著來一陣。
真正主持發掘的就是嚴振瑜和另一位馬教授。
這事最終有何發現,如何定論,對他來說太重要了。
許庭生有些擔心,“或許隻能寄希望於這次比前世早了兩年開始發掘,而且保護工作更多做了兩年吧……也許,一些最重要的證據和發現,就是在這兩年中被盜的呢?”
前世曹操墓的發掘情況,當考古人員終於找到並打開墓門的時候……好多礦泉水瓶——那是盜墓者留下的。
所以,可以大膽推測,曹操墓最珍貴的文物,其實都早已經落入盜墓賊手中,不知是何物,更不知去向……
“那麽,如果這次,這些東西還在呢?或者哪怕隻是有一部分還在呢?”許庭生隻能希望情況如此,希望眼前的墓葬裏,還存在著某件足以震撼所有人的珍貴埋藏。
“如果挖出國寶,我這趟重生,也算對國家有點貢獻了吧?”
許庭生思緒萬千這一會兒。
嚴振瑜已經默默走到古墓外。
“怎麽了?老師?”許庭生連忙追上去,小聲問道。
“沒什麽,隻是突然有點不習慣而已。我明明應該很習慣的,畢竟做了一輩子了。”
嚴振瑜一邊說話,一邊緩緩蹲下,他用雙手在古墓洞口的地麵上摩搓了一會兒,緩緩的,用雙手捧起來一捧黃土,俯身聞了聞……
“上一次捧起一把古墓的土來聞,我妻子還在世,嫌我衣服都是泥。”
一句再平實不過的話。
但是許庭生分明感覺得到,一股巨大而結實的悲傷,從四周的夜與沉寂中湧動而來,緊緊的包裹住了身前的這個老人枯瘦的身軀。
許庭生知道,嚴振瑜妻子的死,正是在他兒子生意破產,負債累累的那段時間。當時她本就已經重病臥床,一天接到兒子電話。
兒子在電話裏抱怨著自己出身不好,攤上一個父親隻知學術研究,對他的人生與事業毫無幫助……
並說,說他已經走投無路,站在樓頂……
嚴夫人氣急攻心,就此撒手人寰。
嚴振瑜埋葬妻子,開始履行她的遺願,用盡一切辦法,替子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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