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拾級登峰路(一)
一杯酒敬陳建興。他本該是個平凡男人,在一個偏遠的小縣城當著報社小記者,寫著領導視察、慰問之類的無聊稿件,平淡一生最後卻掀翻了一個市。
一杯酒敬這個世界的凶險。
一杯酒敬這個世界的柔情。
兩天後,他的妻子和女兒踏上了去往新加坡的航班。度過悲傷,她們從此會有一段嶄新的人生,這個男人留給她們的美好記憶和傷痕,都會隨時間流逝被慢慢抹去。
時間總是可以解決世界上大部分原本無解的問題。
官方媒體對於陳建興車禍事件沒有任何後續的相關報道。也許它需要被當作一起再普通不過的交通意外處理,然後掩蓋下去。
但是這個世界,許庭生讓微博提前出現了,這是他的陣地。
最初在微博上出現的隻是對於這起交通事故“追責”情況的詢問,有幾個“西湖市市民”依依不饒追問肇事車輛是否被找到,處理結果如何?
風浪不大。
但是,跟著,遇害人陳建興的名字被曝出,工作和升遷經曆被爆出,他的正因貪汙腐敗問題在押的副市長嶽父被爆出這在岩州本就不是什麽秘密。
至此,陳建興的死終於被和前段時間的那場岩州官場超級巨震聯係在一起。
這個曾經一度因為拋妻棄子攀附權貴,阿諛奉承一路狗腿往上爬,而被岩州人背地裏無比唾棄的男人,瞬時間化身忍辱負重揭發官場貪腐集團的英雄。
“所以,是貪腐集團的舉報人遇害?”
“這不是普通交通事故,這是陰謀!”
“朗朗青天,貪官汙吏如此囂張?!”
“所以,那些貪官的處理結果呢?!”
“”
有人上傳了陳建興的航班信息,一個腐敗事件舉報人剛剛離京返程,就遭遇意外車禍喪生這事誰會信?
網民們對於腐敗的痛恨從來都不缺,事情不斷發酵,憤怒的聲音充斥整個微博以及各種相關論壇,人們需要一個解釋和交代。
星辰科技的工作人員接到相關部門的通知,要求刪除所有相關微博。
許庭生答應得很幹脆,而且刪得比他們要求得更狠。
他不光刪,還封號,還發公告
許庭生對於網民的了解可比那些坐在辦公室裏拍腦袋的領導們深刻多了,這個習慣逆來順受的民族在網絡時代有著近乎瘋狂的反抗精神。
你越壓,他們越來勁。而且他們有的是辦法。
事件隨著這一波彈壓而越演越烈,質疑的聲音也越來越大。許庭生和星辰也在挨罵,但是他挨得很欣慰“輿論倒逼執法”這一套,在這個時代,他玩得比誰都熟練。
他在替陳建興討一個公道,也在逼上麵那位認可現在的局麵。
官方的態度開始鬆動。
在這個急需再加一把火的關頭,陳建興曾經的記者身份發揮了作用。他是那些僅有的,擁有“話語權”,又非全部屬於官方機構的人的同類。
他們中的一部分,以此為榮。
先是一家一直就有一定獨立性和態度的媒體在其官方微博上發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為一個有良知的記者祭。”這句話後麵跟著的圖案是,蠟燭、蠟燭、蠟燭、蠟燭。一排蠟燭。
沒有明說,但是很快每個人就都了解了,它在暗示什麽。
一日之間,這條微博轉發超過五萬次。
星辰科技主動詢問相關部門,這條微博是否需要刪除兩個小時後,官方回複:算了。
次日,人們發現了這件事。
一部分人開始思考其中的意味。
記者群體有兩項特長。
一是看風向。風吹草動都躲不過他們的判斷。
二是講故事,其中包括編撰和誇張。
當日,一名在業內頗有影響力的記者,也是星辰微博的大V,以個人名義發表了一篇長微博。準確的說那是一篇微型:
一名年輕而有良知的記者洞悉了一個貪腐集團,於是他憑借自身的英俊、學識、風度娶了其中一名高官的女兒,舍身深入虎穴。
他在危險的處境中聰明的隱藏自己,深入核心,同時步步驚心的收集罪證,長達兩年。
他在權勢和紙醉金迷中守住了自己的本心,沒有迷失,最後毅然揭發了這個貪腐集團。
可惜,他本身最後卻是悲劇收場。
微博末尾,該記者表示,這個故事要是發生在美國,肯定會被改編成好萊塢電影。
而後,幾家吃了熊心豹子膽的紙媒試探性開始進行相關報道和探討。在這個國家,人們依然習慣認為寫在紙上的東西比之網絡新聞更加可靠白字黑字發出去,刪不了,甚至改不了。
許庭生捏著一把汗,事情做到這一步已經在過與不過的邊緣了。
不能繼續推進,也不能等它冷卻,從方家和淩、蕭兩家開戰至今,這是讓這件事,以及它所牽動引爆的一係列事件終結最好的時機。
也可能是唯一的好時機。
西湖市。醫院病房。
早被斷言絕無蘇醒的可能的方家老爺子已經這樣躺了不短的一段時間,幹枯、萎縮,整個沒有了人形他沒有神奇的醒來,但是也“固執”的沒有死去。
這種“堅持”甚至讓醫護人員感覺不可思議。
也許正如他自己所說,作為一個經曆過不止一次子彈貼麵飛過,見過無數死人的人,連閻王爺要收他,都得先問一下本人的意見。
方橙坐在病床邊。
從譚耀下葬那天過後,她就每天呆在這裏,不說話,也不再試圖去改變什麽。
“爺爺,你一定很累了吧?”
“時機到了”
“我以前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選擇把這件事交給我,我覺得這對我好殘忍但現在看來,你是對的。就像你當初決定賭在許庭生身上一樣。”
“”
她一邊細細碎碎的說著話,一邊掉眼淚,但不哭出聲。
之前,老爺子從入院開始,在家族內部一直隻通過一個人,也就是方餘慶的父親傳達信息。他隻和他交流。
後來,在方餘慶父親被拘捕之後,老頭和許庭生聊完。許庭生問他,叫誰進來。他先說了方餘慶的名字,後來又改成方橙。
那天方橙進到病房,關上門。
方老爺子說:“橙兒啊,爺爺交代你一件事。現在我還不能死,你知道的。我也沒那麽容易死,你要相信。但是如果哪天,我應該死了卻還沒死”
老頭指了指插在自己身上的管子,“拔掉它。”
這就是他交代方橙的事。
“我已經背上一身的罪,和注定懊悔一生的痛苦了”,方橙看著老人緊閉的雙眼說,“所以,沒錯我來最好。”
方橙撇過頭不看,伸手,拔掉了老人身上的一根管子。
“爺爺,方橙不孝。”
方家老爺子死了。或者說終於死了。
葬禮安排得很快,靈堂很大,規格很高。
訃告發出
方家,老爺子生前交代的那一把“最後一賭”,發牌結束等待翻牌。
西湖市。殯儀館。
之前中槍受傷的方如矩從漸南回來了,此外在場的還有方餘慶,方橙,除了沒被允許歸來的方如鯉母女,方家剩下也就這麽三個了。
三人一身孝服跪在靈堂一側,準備向前來祭奠的賓客回禮。
但是,方家已經敗了,敗得太快、太慘,太徹底。身在官場,很多人早先就都已經選擇避嫌,撇清關係,剩下的,則在觀望。在局勢明朗之前,沒有人敢輕易跟方家靠得太近。
這就是方家這段時間的處境。如果情況沒有改變,這也就是方餘慶三人以後的命運。
一整個上午,幾乎沒人除了許庭生。
“老頭,我盡力了。”
許庭生恭恭敬敬鞠躬給老頭送行。
走到方餘慶三人麵前,許庭生問:“有沒有消息?”
方餘慶搖頭。
這種情況一直到中午,許庭生出去買了飯,和方家人一起吃完。
下午兩點。
一輛黑色轎車在殯儀館外停下,車上下來四個人,淩、蕭兩位老爺子,淩蕭,還有許庭生在淩家見過的那個會詠春的年輕人,好像叫做俊文。
四個人進門看了一眼,沒有上前祭奠,也沒有別的舉動。
他們就那麽和方家人隔著十幾米站著,連一句話都沒有。
他們是這場賭局的另一方,來等最後翻牌的。
沉默。
許庭生和淩蕭的眼神不小心對上一下,但是一樣沒有說話。
死寂一片的靈堂,看似連一絲風都沒有。
但是事實上,岩州、西湖兩市,官商黑白,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這個地方。他們在等,一旦結果揭曉,他們就會開始站隊。
站隊問題,永遠是官場最大的學問之一。
下午三點。
殯儀館外麵開始出現騷動的聲音。
車聲,人聲。
最先出現在視線裏的,是負責阻隔閑人,排查安全情況的兩隊武警
淩、蕭兩家的四個人回頭看向門外,兩個老爺子的身形明顯的抖了抖。
方家三代的三個人抬起頭,眼中雖然沒有欣喜,但是有了安慰和希望。
不得不承認,許庭生此刻除了長出一口氣,還有些好奇
一個花圈被抬了進來。
許庭生看見挽聯落款的名字
“我去新聞聯播三天兩頭出現一次的大人物啊!!!”
當然,這一聲,隻能在心裏。
本想一章寫完的,但是這個好難,後半段刪了,要重寫。
先發一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