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收完記憶,石嵐還來不及睜眼,耳邊傳來雲珠的低喚。
石嵐隻覺身體一震,她的神魂似乎被什麽東西彈了一下,眼睛睜開時,她已經不占據主動權。
“什麽事?”附身在原主身上的王氏動了動手臂。
雲珠體貼的扶著她的臂膀,將她半坐半靠的偎到大迎枕上,這才低聲道:“姑娘,這是夫人特地吩咐廚下慢熬的桃花粥,您若有胃口便喝上一些。”
說著她舀著散發淡淡花香的淡粉色清粥,散去熱氣,送到王氏跟前。
王氏是農婦出身,哪裏知道這其中的講究,瞧見那碗裏沒有一絲油星的粥,便嫌棄的撇嘴道:“這清湯寡水的有什麽好吃,我想吃醬燜雞和燉肘花,你去給我拿些過來。”
雲珠一愣,石家是江南世家,吃的東西素來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石父來到都城上任,家裏的廚子下人都是從族裏帶過來的家生子,雲珠等自小在石府長大,早已習慣了吃食上的講究,且平時學習的菜品不但清淡鮮香、脆爽無比且品相極佳。
王氏所說的醬燜雞和燉肘花,她真是連聽都沒聽說過,更別說做出來了。
王氏見雲珠沒有反應,暗道雲珠沒見識。
雲珠畢竟是被嚴格調教出來的大丫鬟,愣了片刻,便醒過神來,低聲柔語的勸道:“桃花粥最是活血化瘀,夫人盯著廚房熬了許久,才做得這碗粥,姑娘就是不喜歡,也別拂了夫人的一片心意。再有,待會兒姑娘便要歇息,那雞啊,肘子什麽的太過油膩,此時吃了怕是要積食。您看這樣好不,明兒午時我給您備上一小碟子嚐嚐鮮,今晚便吃著桃花粥,活血養膚可好?”
雲珠雖然是丫鬟,可畢竟跟著原主久浸書香,說起話來,總是咬文嚼字。
王氏是個沒念過書的,雲珠這番話,說得她好不自在,不過話多少她是聽明白了,可這心裏怎麽想怎麽不是滋味。
王氏雖說供出了個舉人,可她自己卻大字不識一個,且平常交際圈子也就是同村鄰村之間,人家敬她家裏有讀書人,等閑不跟她計較,天長日久也就養成了王氏極為自我的性子。
王氏適才的話已經露出些許不對,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露了馬腳,還滿臉不悅的瞪雲珠。
雲珠半垂著眼簾,夾了些燒幹絲,體貼的湊到她嘴邊,鮮香的味道直往鼻翼裏鑽。
王氏再忍不住,張嘴將吃食含到嘴裏。
細薄如發絲的千張吸收了火腿的香,雞絲的鮮,夾雜著爽脆的筍絲以及幾許透明狀的燕窩絲,讓王氏吃了還想再吃。
雲珠不緊不慢的一口口喂著,很快一碟拌得鮮香爽脆的木耳山藥並極考驗功底的燒幹絲,一碗粥很快見底。
王氏咂了下嘴,想說再來一碗,雲珠自小服侍,熟知原主的食量,知道這一碗對原主來說足矣,再多晚上睡下便要不舒服了。
當下她收拾起碗筷,起身離開。
王氏張了兩下嘴,到底還要臉麵,沒好意思開口要飯。
雲珠又端著一碗褐色的藥湯,走了過來。
王氏從前家貧,有病熬一熬也就挺過來了,如今她全身上下就腳受了點傷,連皮都沒破,在她看來根本用不著喝藥。
奈何雲珠十分堅持,周氏當時沒有說明,但出去後跟俞氏透漏,懷疑姑娘驚了神魂,而這樣正是針對這個症下得藥。
王氏推辭兩下,實在耐不過,隻好把藥喝下。
雲珠照例奉上蜜餞果子。
王氏一邊腹誹多此一舉,一般津津有味的咂著蜜餞的甜味。
雲珠收拾了藥碗,再回來時,身後跟著兩個梳著丫髻的丫鬟,兩個丫鬟極其麻利的擺盆,倒藥湯。
雲珠半蹲著,將王氏雙腿從床上挪下,手指輕柔的按摩著腳踝,時不時還將水撩到她腳背上,低聲問她:“姑娘,水溫可還好?”
王氏沒嫁人前跟著家人在地裏刨食,嫁給周元後,雖然成了秀才娘子,可也還是跟著婆婆每天料理農活,家中餘糧不多,一年裏隻有農忙時節才能吃上一兩頓飽飯,雲珠這樣的伺候,在她看來那就是皇帝才能享受的。
王氏抖了抖,努力不把顫音帶出的點頭道:“再添點熱的。”
雲珠抬眸笑道:“沒想到姑娘還挺耐熱,不過可不能再熱了,姑娘的皮嫩,再熱怕是要燙壞了。”
這是又說錯話了。
王氏咬住舌尖,藏在骨子裏的自卑讓她忍不住惱恨起來。
她沒法恨自己,也不能恨她身處的環境,能恨的也隻有在她腳邊,垂首給自己洗腳的雲珠。
王氏狠狠的盯著雲珠不時晃動的鬢發,雲珠並沒察覺她的不對,還在往她淤腫的腳背上輕潑藥湯。
“姑娘這傷怕是要養上些時候了,奴婢明兒取些前些日子收好的桃花,給姑娘做些桃花膏……”雲珠半抬起頭,含笑道。
王氏見她又是笑眯眯的說著自己聽不懂的話,不由惡從膽邊聲,一個飛腳把雲珠蹬在了地上。
雲珠手肘支地,半躺在地上,滿眼不可置信的盯著她,“姑娘……”
王氏胸口劇烈起伏兩下,這才驚覺自己失了態,呆了半息才道:“你怎麽做事的,沒輕沒重,你,”她指著一旁傻了的小丫鬟道:“你去找人把她給我弄走。”
小丫鬟轉頭去看雲珠。
雲珠隻覺得眼前一黑,她是家生子,家裏老子娘都在族裏幹活,她要是就這麽被趕回去了,她老子娘的臉麵就丟盡了。
“姑娘,奴婢適才是不小心碰重了些,奴婢以後一定小心,還請姑娘看在奴婢自小伺候您的份上,不要趕奴婢走,”雲珠連滾帶爬的跪伏在王氏腳邊,哀哀求著。
王氏有些得意。
瞧瞧,就算比她懂得多又怎麽樣,還不是她一句話就能決定生死?
雲珠哭得淒慘無比,小丫鬟同樣都是家生子出身,適才的情景她也看在眼裏,並沒覺得雲珠姐哪裏做得不對。
王氏享受的聽了會兒雲珠的哀求,抬眼瞪那小丫鬟,“沒聽見我的話嗎?”
小丫鬟憐憫的看了雲珠一眼,不得不轉身去外麵回稟。
負責這個院子的奶娘張媽媽聽聞,連忙過來,勸了幾句,見勸不動,隻好去了主院。
主院次間,俞氏正便給石父揉肩,邊說女兒病情,張媽媽來稟說得含糊不清,石母本就對女兒病情很上心,聞言更是心急不已。
石父心係女兒病情,忙催石母過去看看。
石母的到來,出乎王氏的意料,她沒有住過這種深宅大院,在她看來,她是主子,處理個丫環,那還不是說句話的事,她哪裏知道,家裏的丫鬟都是從族裏帶來的,他們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如果不是犯了錯,就算是主子也沒有權利說處置就處置了,否則哪裏能夠服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