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九章沒有名字的人
“我小時候在海邊住過,見過漁民出海。有時候會有人沒逃過風浪。不見船歸,家人就知道出事了,因為在那個地方,這種事總在發生。我看過很多次女人、老人和孩子在海邊痛哭。所以,明明可以避的風浪,為什麽非要往裏鑽?”
車在高速上行駛,速度始終均勻的維持在超速邊緣。淩蕭車技很好,而且跟許庭生猜測的一樣,開車態度嚴謹認真,真的惜命。她目視前方,突然像是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因為這樣,這些話沒有給人任何威脅感。
許庭生和方餘慶的關係,淩蕭作為對手不可能不了解。所以,許庭生認為這句話自己可以不用回應。
“不碰那塊地了也不退?!真的就沒有私心?”淩蕭跟著又嘀咕了一句,語氣裏透著幾分納悶,不能理解。
我有私心嗎?最初或許沒有,之後呢?這個問題許庭生之前不曾想過,現在被這一嘀咕帶了進去。他想了一會兒,結果很確定自己有。
他迫切的要成長,經驗、城府、手腕……他都要。過往他自覺不是這塊料,也不強求,而今突然那麽希望自己也能像學做那些波瀾不驚,成竹在胸的人物。要倒,也倒在無能為力,而不是成長不及或茫然無知。他還想要更強大的背景和根基,除去方家之外,之前的他一直不曾再這方麵做過努力,但是如今不同。
造成這種不同的原因,許庭生試圖否認但是沒有成功,是因為那個名為周遠黛的神秘女人在機場說的那句話:時間不多了,抓緊吧。
這句話原本平常,但就像是一個莫名的威脅或者警告,其實始終在許庭生心頭,無法抹去。
“她猜到了什麽?想做什麽?能做什麽?……”
…………
淩蕭因為連續兩問有去無回變得沉默。許庭生因為心事重重更不說話,隻是一根接一根的抽著煙。兩個人本來就不是朋友,甚至是敵人,按說正是這樣的狀態才對。
岩州到西湖市一個來小時的車程,在這樣的沉默中過半。
風把許庭生手裏不及彈掉的煙灰吹到她的白襯衫上,淩蕭終於還是偏了一次頭,說:“唉,你……”
許庭生回過神來,先是愣了兩秒,然後下意識的把煙丟到車外,有些尷尬說:“抱歉,我疏忽了。”
“不是。我是想說,可不可以也給我一根?”淩蕭認真開著車,認真說。
“啊?!你不是說,為了生孩子……”許庭生有些疑惑的看著她。
“說實話我其實不太信那些。我記得,有一次我媽跟我說,當年家裏有三個兒子之後,我爸並沒有打算再生一個。隻是有一天,他和兩個戰友抽煙喝酒到很晚,醉了……才有了我。可是你看,我一樣很聰明、很健康。”淩蕭略微誇張的笑了笑,把自誇的尷尬帶過,繼續說:“原先隻是他們這樣說,我就聽。我現在突然想抽。你給我一根吧。”
許庭生把煙和火遞過去。
“我開車呢”,淩蕭嚴肅說,“你幫我點。”
許庭生治好抽出一根煙,準備往她嘴裏塞。
這動作讓雙方都有些尷尬、難堪。淩蕭無奈的白他一眼,喪氣說:“算了,到前麵休息站換你開車。”
兩個人在休息站停下來抽了一根煙。後半程換許庭生開車。淩蕭很是緊張的看了一會。許庭生人生第一次開瑪莎拉蒂,不敢提速,開得小心翼翼。淩蕭很滿意他這種態度。
於是後半程就變成了許庭生開車,淩蕭一根接一根的抽煙。
“有心事?”許庭生試探著問了一句。
“專心開車”,淩蕭先提醒,然後說,“隻是看到你,突然有些羨慕。我曾經希望並以為自己會成為像你這樣的人……”
說著話,她遞了一根煙到許庭生嘴邊。
許庭生叼上了才發現,煙是點著的。當場吐掉太不禮貌,他隻好就這麽抽著。
淩蕭偏過頭專注的看著他的側臉,然後突然放聲笑出來,笑到彎腰把頭鑽下去。許庭生這個時候要是踩一腳刹車,她就得來一個屁股朝天平沙落雁式……她穿的是短裙。
“怎麽了?”許庭生被笑得有些莫名其妙,問道。
淩蕭直起身來,一手捂著嘴笑,一手把他嘴裏叼著的煙摘下來。然後指給他看過濾嘴上的一圈紅印,得意說:“我剛剛故意補了很厚的口紅……在煙上抿了一口。結果現在……你,哈哈,你嘴唇,好紅……”
她像個惡作劇成功的小女孩顧自樂了一陣,之後因為注意到許庭生略有些尷尬的神色,才跟著反應過來,這其實是一個很曖昧的舉動。
短暫的沉默過後,淩蕭先開口打破了尷尬,故作玩笑說:“早知道不告訴你了。看你回頭怎麽跟你的小女朋友解釋……”
許庭生定了定神,意外道:“這你們都知道?”
“岩州上層圈子,誰不知道?”淩蕭反問,然後說,“隻是一直你都沒犯著誰,也就沒人想去觸這個黴頭。大家給你麵子,不說破而已。不過,這樣看來倒是有一群人白費心思了。岩州這幾個月有一群人,不吃私房菜館,改去你老丈人的小飯館吃飯。就盼著能在那碰上你,讓你知道他們給了麵子,在你這混個眼熟,搭上點交情。這倒不是說你地位真到那個份上了,隻是,你真的太能賺錢。你就像是維加斯的賭場裏,賭桌上突然出現的那個把把都贏的賭客,誰不想跟一把?”
許庭生聽完沉吟片刻,道:“這也是你們想我退出的一個原因吧?”
淩蕭毫不掩飾的說:“是。這種情況下,我們那邊但凡出現一點情況,落在下風。就會有人著急向你靠,撿這份雪中送炭的交情。”
許庭生點點頭。
“其實你最好注意一下這個問題。我覺得,這次如果真有人想渾水摸魚,跟你玩陰的。很可能就會從那個小姑娘身上下手。這事我們不會做,不代表別人不會。”
淩蕭又說了一句。
這句話是虛是實,真心還是假意,提醒還是分散,善意還是威脅……許庭生無法判斷,自然也就無法回應。
事情記在心裏,麵上不動聲色。為了避過這個話題,許庭生改而問道:“對了,你說你現在的名字隻是兩家人的姓湊在一起,那你原名叫什麽?”
他隻是隨口找了一個話題,但就是這麽一問,淩蕭整個人一下仿佛由春到秋,蕭瑟、落寞下來。
“我想我其實是一個沒有名字的人。從我記事起,我就已經叫做淩蕭。這件事被用來代表淩、蕭兩家的聯盟。從我很小,每個人就都跟我強調,我叫淩蕭,因為我是淩、蕭兩家共同的女兒,兩個媽媽,兩個爸爸,沒有親或不親之分。”
“總有原名的。”
“也許吧,可是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哪怕我問。他們也從來不說。”
“那你猜一個。”
“啊?猜?……好。我想,大概……淩小青?……淩小翠?淩小花?”
“淩淩漆。”
“撲哧……你別鬧。”
“那麽,淩小青你好。認識一下,我叫許庭生。”
“啊?我……你好。我是淩,淩,淩……淩小青。”
淩蕭有了名字。來自她的敵人。
早起至少能看到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