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九章不驚波瀾,巨浪滔天
李興民的大學狀態其實可以代表很多類似的人,普普通通,有很多幻想,但是沒辦法達成,在時光溫和流逝的階段裏眼神迷茫,渾渾噩噩……
直到某一刻發現,自己終究還是免不了,要獨自一頭紮進社會的洪流。
有家底鋪路的會好些。
早做準備的會好些。
其餘的大部分,都會有一個十分孤獨甚至掙紮的階段。
這個社會不知何時開始,價值觀導向出現了很大的偏差,很少去認可“小幸福”,卻有太多追求大環境認同的標記線人不是活給自己體悟的,是活給別人看的。
很多人的自卑由此而來。
許庭生做過一世線下的人,如今高出那些標記線許多,他是很容易滿足的那一類,像一個頤養在寧靜湖畔的老翁,持著釣竿,寄望波瀾不驚。
車子開進小區,找到單元樓,許庭生隔著二十多米就看出來了,遠處站著的那個身影,是方餘慶。
本著開玩笑的心思,許庭生故意開遠光燈晃了晃他,方餘慶抬手擋了擋眼睛,再放下,意外的沒有如平常那樣嬉笑叫罵,依然就那麽站在那裏。
許庭生把車停好,下車說:“來找我?時間湊得真好。”
方餘慶搖了搖頭說:“不是,我在這等你兩個多小時了。”
“那為什麽不自己先上去?付誠家你又不是不知道”,許庭生有些意外說,“為什麽不打我電話?還是……出事了?”
其實前兩問都是多餘的,這一晚方餘慶的神情和狀態就足以說明,出事了。
“我爺爺三天前終於還是進醫院了,老頭還在硬抗,不過剩下的時間不多。”
“兩天前消息泄露。”
“昨天,我大伯被帶走調查。”
方餘慶說。
許庭生聽完沉默了片刻,他先前一直在猜想和疑慮的,那場源自方家的巨大風暴,以方老爺子的病情最終惡化為導火線,終於來臨了。
人欲不驚波瀾……但是巨浪滔天要來,從來不由人意。
許庭生看方餘慶。
方餘慶看許庭生。
片刻,許庭生說:“上樓再說。”
很平常的一個邀請,但是方餘慶愣了愣,神情變得有些掙紮。因為許庭生的這句話,其實代表一種姿態,便如方餘慶先前不打電話不上樓,隻在樓下等候,也代表一種姿態。
方餘慶的姿態,意思是:我告訴你這件事,但不認為你必須牽扯其中,更不會強加給你,你可以選擇抽身,當沒聽過,我也可以回身就走,當沒說過。
而許庭生這樣回答,就代表:我聽聽,我試試……他有很大的幾率選擇牽扯其中。
“走啦,先上去,喝兩杯再慢慢聊。我現在還一頭霧水呢。”
見方餘慶有些猶豫,許庭生拉了他一把。
兩個人上樓,進了房間。
方餘慶在沙發上坐下。
許庭生把行李扔在一邊,從酒櫃裏取了一瓶威士忌,兩個杯子,給方餘慶倒上半杯,也給自己倒了一點。
兩個人分別喝了一口,一大口和一小口。
方餘慶放下杯子,看著許庭生給他添酒,說:“在外麵的人看來,你跟我們方家牽連很深……但是事實我們自己清楚,除了我,除了在凝園地塊開發上的一些政策便利和保駕護航,其實你跟方家的關係根本沒那麽深。所以,你如果要抽身,犧牲一些利益,應該還是做得到。”
“這個我自己清楚。”許庭生揚了揚眉,示意他換一個邏輯方向陳述。
“爺爺說他想見你。”方餘慶說。
“好。”許庭生說。
方餘慶猶豫了一下,“但我其實不能理解爺爺為什麽這麽做,為什麽把你當解鈴人。事實在我看來,這一局,你不夠格。牽扯進來的結果,隻會是一起死。”
許庭生苦笑一下,他知道自己的斤兩,知道國內的權力結構,他確實不夠格。
“其實我也不理解,所以,我想先去聽聽老爺子怎麽說。”許庭生說道。
“怕是聽了,你想抽身就晚了”,方餘慶說,“老爺子可不是什麽善茬。”
他說完,兩個人都笑起來。
又碰了一次杯。
“到底什麽仇什麽怨啊?後果要到什麽程度,你先給我交給底。”許庭生問道。
“後果?可能要我們方家斷子絕孫。”方餘慶說。
許庭生倏然坐直身體。
“一報還一報。”方餘慶仰麵說。
“79年,對越自衛反擊戰,我爺爺帶部隊上了前線,他的兩位老戰友那次沒輪上,就把自己的兒子送到了我爺爺的部隊……想著讓孩子沾一下戰場,攢點軍功,未來好往上走。
兩家把人交托給我爺爺,都很放心,其中一家是兩個,另一家三個。最大的二十七,最小的十九。”
許庭生前世學的是曆史,對於那場曆史教科書幾乎一直回避的邊境戰爭的殘酷性,其實比大多數人都了解。那場時間不長的局部戰爭,其實遠比大多數人想象和見識過的要殘酷和艱難。
“有人沒回來?”他問。
“全部沒回來。”方餘慶說。
“……”
五個字,五條命,“全部”的意思?許庭生愣住了。
方餘慶繼續說:“那次打的是一個地勢很關鍵的山頭,三天,拿不下……爺爺老部隊的作風就是以硬著稱,一貫崩碎牙也要咬下來的打法。所以,那次也一樣,還是那一套,可能老爺子也就會那一套,警衛連,夥夫,文職人員……一個不留,上去死磕。這樣,那兩家的幾個孩子,原本隻管接接電報什麽的,自然也都得跟著上。”
“戰場無眼,其實也怪不到你爺爺頭上。”許庭生像是為老爺子開脫,用一個通常的邏輯插了一句。
方餘慶看看他,苦笑,然後沒有直接解釋,隻是繼續講述:
“那一仗,死命令,誰回頭,誰死。
老爺子自己扛了一把機槍站在山腰。
人一波一波的衝上去,一茬茬的倒……
然後,那五個,可能嚇壞了,也可能覺得自己特殊,爺爺不會開槍……他們,回頭了。”
方餘慶講到這裏停住。
因為已經不用講下去了。
兩位老戰友,兩家五子,不單是老爺子沒有照顧好這麽簡單,是……直接死在他手裏。
積仇二十餘載。
難怪方餘慶說:“後果?可能要我們方家斷子絕孫。”
“那一戰過後,我爺爺成了英雄,之後不管從部隊到地方,算是一直壓著那兩位老戰友一頭,那兩位也就默默隱忍,同時小心翼翼,一路往上……但是,那件事終究是要報的,三家人誰都清楚。”
“老爺子早年可能太狂妄,也可能因為理虧、內疚,手軟了,總之沒有早做防備……等他退下來,才發現,對方亮出來的力量,他已經壓不住了。”
“憑著一點餘威,他鎮住了這幾年。可惜時間還是不夠,方家子孫也不夠爭氣……現在他倒下了。大伯被帶走那天,有人來醫院送了一張紙條,上麵隻有四個字:睜眼看著。”
“……”
我喜歡把大學階段稱為人生中時光溫和流逝的階段。
今天的更新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