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從能邁開腿後最愛去的地方是孫張仰的書房,有人的時候她就抓著毛筆亂畫一通,沒人的時候她就如饑似渴地翻閱藏書,好對這個世界了解的更清晰。趁沒人的時候她翻遍了曆代史書,還好,曆朝曆代倒還是和她在二十世紀所學的一樣。但是她好容易找著了一本《國史》,卻是隻記錄了本朝太祖一朝,最近這幾年的卻沒有。青黛不禁有些沮喪。
好不容易,她豎著耳朵聽老爹和母親偶爾說的幾句話中聽到,這個時空也出現了“靖難之役”,隻不過老爹語焉不詳,青黛隻是覺得似乎和她所知的靖難之役有些變化,但是老爹一不是官場中人,接觸不了太多的內幕,二來也不會和內宅婦人多說這些朝堂大事,所以青黛所知非常有限。
好在有一天一位客人來訪,恰好青黛正坐在老爹的花梨大書案上鬼畫符,老爹和那位客人因她年小,說話也沒有避忌著她,倒讓她聽了個滿耳朵。
果真,曆史從這兒起開始有了些細微的不同。十幾年前的靖難之役雖然結果是和曆史軌跡一樣,始因卻是有了微妙的變化。在這個世界裏,太祖朱元璋於洪武二十三年就以皇太孫朱允炆體弱多病為由將之廢立,轉立強勢的燕王朱棣為太子。結果朱允炆卻趁朱棣奉旨巡邊之時起兵造反,太祖暴死,靖難之役由此開始。在這裏,正反角恰巧顛倒了個兒,朱允炆雖說依然改不了失敗的命運,卻是連大義的名分都沒有了,完全蛻變成了個反臣逆黨之流。
曆史似乎在這裏打了個彎,青黛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受到時空亂流的影響。既然已發生的曆史都有了變化,未發生的就更不知道會如何變化。青黛也就歇了依靠自己的“先知”做個指點江山的半仙的想法,萬一抱錯了大腿死的可不是她一個。還是安安生生做個富家翁,反正家裏不差錢,再不差閑,長大以後滿世界溜達溜達,嗯,這樣的小日子過得該有多美。青黛想著想著美得“咯咯”笑出聲來。
家人開始發現在書房裏畫得花貓般的青黛時都可笑,以為她不過是一時發現的新鮮玩意,待到後來發現她經常能在書房一待半天,一個人也玩得津津有味時,都覺得不可思議。看她乖乖的又不淘神,就由她去了。
青黛本打算做個乖乖的富家女,悠遊自在地混完這輩子,想來老爹的財產怎麽也夠她姐妹二人自在地花上幾輩子了。何苦還去勞神費力,做隻安靜的米蟲就成了青黛最幸福的理想了。
然而世上的事大都是得不到的才會想,既然是理想,往往就是和現實有一番差距的,能實現的,不多。所以還沒等青黛把她米蟲的幸福生活計劃好,接連的兩件事情就打破了她的夢想。
這一日已進了臘月了,孫府上上下下都忙著打掃庭除,備辦祭禮年貨。
孫張仰正在外書房中和一群大管事們對賬,門上的管事急匆匆地掀簾子進來稟道:“老爺,姑太太回來了。”
孫張仰沒聽清,隨口打發到:“姑太太家來人送節禮了?讓來福出去好生接著。”
門上管事急道:“不是送節禮的!是姑太太帶著表小姐一起回來的!”
孫張仰吃了一驚:“姑媽親自來了?”
這大臘月的,哪有回娘家的?然而此時也顧不得了,孫張仰匆忙吩咐道:“夫人那裏去報信了沒有?趕快讓她帶著兩位小姐出來迎接!”說著急忙整整衣冠匆匆迎出門去。
不怪孫張仰這麽鄭重其事,隻因這位姑太太林孫氏是他唯一嫡親的姑媽。當年十裏紅妝地嫁給了揚州同知的小兒子,當真算得上是高嫁了,哪位林家姑爺又讀書爭氣,早早地考中了同進士,雖說”同進士、如夫人”不太好聽,到底也是正途出身了。林家上上下下地使錢,給他謀了個湖廣魚米之地的縣丞,林姑媽也就隨著他不遠千裏上任去了。
這林家姑爺到底是少年進士,年少自然就少不了風流。意氣風發,風流倜儻,一身風流是滿得快要溢出來。這些年來紅顏知己、小妾通房、青樓粉頭……竟然是見一個愛一個,愛一個娶一個;家裏滿院子的美人兒,還有成群的庶子庶女。
他倒是還算尊重林姑媽,因為這些小妾兒女們還都要林姑媽拿出嫁妝銀子貼補呢。隻憑他的俸祿還不夠這一大家子人喝清水的呢。
林姑媽這些年也算是熬幹了油,隻因自己一直不生,直到嫁過去第八年上才好容易生了個姑娘,自覺得腰杆兒就伸不起來,隻得由著丈夫拿著自己的嫁妝銀子花天酒地。
自此又是十餘年過去,林姑爺在風流中熬幹了身子骨兒,一場馬上風死在了一個新納小妾的肚皮上。辦完喪事,林姑媽的嫁妝也徹底花用得河幹水涸。自己連同女兒都沒了糊口,哪裏還顧得上那些小妾與庶子女?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將那些妾們打包打包一股腦兒賣與青樓,拿著這筆銀子,帶著女兒回娘家了。至於那些庶子女們,哪裏還管他們的死活。
孫張仰夫婦迎出門外,隻見一輛破舊的青布驢車孤零零地停在門外,隻一名車夫蹲在牆根兒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見孫府出來人了,車門簾兒掀開,一個少女扶著一名婦人下了車。兩人俱是青布包頭,渾身縞素,手上隻有一隻小小的包裹。那婦人年約三四十歲,臉上雖說有些皺紋,但依然能看出年輕時的幾分風姿。自不必說就是林姑媽了。那少女身形嫋娜,麵目有些憔悴,卻掩不住柳眉杏眼,貌比花嬌。卻是比其母的容貌更勝幾分,想是承襲了林姑爺的容貌了。自是林姑媽唯一的女兒林表妹林如玉了。
那婦人見了孫長仰,搶上前來一把抱住放聲大哭:“大官兒啊,可想死姑母了!”
孫長仰夫婦見到林姑媽母女的寒素心裏也是酸酸的,畢竟是嫡親的姑母,落到這個境地也實在是讓人同情。
當下好好勸慰了一番,好容易大家止了淚,打發了車夫的腳錢,方請進內宅,範嬤嬤早趁這空兒尋出海雲珠給海老婦人準備尚未送去的兩套衣服並海雲珠自己的兩套素淨些的新衣來,分派好兩個小丫頭子,伺候著林姑媽母女沐浴、更衣,然後再到正房相見。
梳洗過的林姑媽母女洗去了滿麵的風塵又換了一身新衣,總算是多了絲活泛勁兒,不再那麽渾身枯槁死氣沉沉的了。林姑媽看到了沾衣和青黛臉上也浮出了絲笑模樣,隻是渾身摸遍也沒掏出件表禮來。隻窘得滿臉通紅,眼淚又瞬間落下,掩麵哭泣道:“大侄兒、侄兒媳婦,讓你們見笑了,姑母實在是山窮水盡了若不是還有你妹妹無依無靠,姑媽就是寧願死了也不願意落到這地步”
林表妹也忍不住淚如雨下,抱著母親痛哭:“母親,您可不能拋下女兒啊!女兒可是就隻有您一個親人了,嗚嗚”
母女兩人抱頭痛哭,孫張仰夫婦也跟著心酸。黎海珠一邊拿著手絹拭淚一邊上前分開兩人,勸慰道:“咱們是骨肉至親,姑媽妹妹何必計較這些虛禮?這裏是姑媽的娘家,官人是您嫡親的侄兒。即回了來,這裏就是姑媽您和妹妹的依靠。您盡管放心,有官人和我一口吃的,就不會餓著您和妹妹二人。”
孫張仰親自上前將林姑媽攙到上座坐下:“姑母您怎的和侄兒這般客套了?記得小時候我頑皮不讀書的時候,還是姑母管教我的時候多呢!如今姑母回了家,正該讓侄兒好好孝敬孝敬您。況且自打爹娘去世後,這府裏也沒個老人幫著操持,隻有我和海珠遇事胡對付著來。海珠的身子又弱,管著家也是吃力,恰巧姑母來了,這家裏的大大小小還要姑母多操心照看才好。您放心,這裏就是您的家,不僅您,——就是妹妹的終身大事,有我和她嫂子在,也得辦得讓您滿意了。”
夫妻二人的這番話終於說得林姑媽母女心腸妥帖了,笑容止不住地明亮起來。林姑媽從心底笑出來:“這個侄兒你就放心吧,若說其他的姑母幫不上你,隻是管家一項,不說別人,就是你妹妹,也是自小跟著我管家掌事的,你盡管放心地料理咱家的生意,家裏的事兒,有姑母在,錯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