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還心慌意亂的當兒,已被他擁進了懷裏,他那灼熱的嘴唇,迅速的捕捉了我的。我的心髒一陣狂跳,腦裏一陣暈眩,似乎整個人都輕飄飄的飄了起來。我的手臂不知不覺的抱住他的脖子,抱得緊緊的。我的心在跳,思想在飄,人也化為了虛無。我們的唇舌糾纏在一起,血液在我的體內瘋狂奔竄。太久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了,我覺得眼中淚水洶湧,而且流到唇邊來了。
他吮著我的淚水,慢慢抬起頭來,注視著我濕濕的雙眸。他的臉在燈光下閃亮,眼珠像天際的兩顆寒星,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低問:“為什麽哭?”
我渾身掠過了一陣顫栗。“不知道,我心裏好亂。”
他重新擁緊了我,我的麵頰貼在他胸口,傾聽著他的心跳,腦子裏亂成了一團,而在這堆亂麻般的思緒和近乎疲憊的神誌中,我聽到了他穩重的聲音:“我說過,會依靠自己的能力,重新爭取你,我言出必行。”
我又被催眠了,不受控製的、緊緊的環抱住他的腰。
我終於戰勝了黑天鵝的“32圈”,練到最後,我對痛的感覺已經麻木了。但是一個“殘酷”的事情擺在我的麵前:黑天鵝的真正挑戰,並不是“32圈”,而是要讓一個時刻沉浸在完美、柔情的白天鵝中的演員,轉瞬間成為妖豔和貪婪的黑天鵝。而這妖豔不是隱晦、猥瑣的,而是激情煥發,帶有極強侵略性的。
白天鵝純潔、高尚、善良,黑天鵝邪惡、凶險、狡詐,柔情與侵略性的對峙,純善和邪惡交織,真情和蠱惑的融合……白天鵝和黑天鵝所象征的,是女人對愛情信仰的兩種極端的渴望,因此對我來說,除了那讓我傷痕累累的32圈外,要演好黑天鵝,更重要的是把崇高的愛情和貪婪的占有,華美且壯烈地融入那場悲劇神話中。
我感覺自己進入了一個完全嶄新的領域中,欣喜激動之餘,卻也麵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
轉眼到了8月,這個月底,世界芭蕾巨星納塔莉婭·瑪卡洛娃將親臨海城為我們指導排練。周五那天,我8點45分到排練廳,卓羿宸已比我先到,他坐在地上,正用剪刀剪繃帶,纏住腳踝等易受傷處,接著拉伸熱身。卓羿宸今年已經30歲了,他和我一樣,17歲進入舞團,當年和他同期入團的,有18個小夥伴。13年過去,留在舞團的隻剩他一個人。他從腳踝、膝蓋到腰部、脊椎,小傷挺多,萬幸沒什麽致命傷。
“我的左腳踝又在隱隱作痛,大雨快來了。”卓羿宸見到我,笑著說。我看了一眼排練廳外,陽光正好,但我知道,他的腳傷是最好的天氣預報。三年前他排練時左腳踝骨折,在床上躺了幾個月,那是他有生以來最長的一次療傷休息。現在除了左腳踝,右腳踝也有傷。跳躍時,必須思想很集中,活動很充分,才敢做大動作。醫生曾建議他做韌帶重組修複手術,因為他的韌帶像牛皮筋一樣,拉的時間長了,太鬆了,醫生讓他剪短一截,再接起來。可他還在跳,而且跳得挺歡。
男演員裏麵,當屬卓羿宸最努力了,團裏規定一年有10-15天休息,他和我一樣,總是提早開始排練,隻要超過三天不練,肌肉就會變僵,反應遲鈍。即便團裏沒有要求,我們也會在周末自己抽時間訓練。從事芭蕾舞,不是每個人都能找到快樂的感覺,但我和他都樂在其中。
9時整,音樂響起,男演員們穿著背心、短褲上場熱身。唯獨卓羿宸,大熱天還穿著長褲、長袖運動服,腳踩雪靴、脖子纏著毛巾。“先裹緊,充分熱身後,再脫掉”,葉梓涵反複提醒他,“不要太急,慢慢來。”
正式排練開始前,卓羿宸脫掉外套和雪靴,換上保暖用的長襪套,係上灰色護腰。
我和卓羿宸在鋼琴的伴奏下,配合節奏訓練黑天鵝和王子的舞段。納塔莉婭·瑪卡洛娃編排的《天鵝湖》是當今歐美舞台上最為流行的《天鵝湖》版本,這一版本的《天鵝湖》體現了標準的俄羅斯學派的舞蹈風格,深受英國皇家芭蕾舞團等世界名團的喜愛。瑪卡洛娃是當代芭蕾史上的傳奇人物,有人評價說,她與眾不同的原因在於讓天鵝真正活了起來。瑪卡洛娃要求黑天鵝用充滿了神秘感的眼神去誘惑王子,就好像是催眠術一樣,讓王子想要更深入地了解她。也希望演員們最大限度地發揮人體的表現力,動作要非常流暢,就好像身體在唱歌一樣,創作那種神奇魅力。
葉梓涵對我的表現很不滿意,一直皺著眉頭。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去找黑天鵝的感覺,但是好幾天過去,那種具有誘惑力的神秘眼神,我始終表現不出來。我很著急,葉梓涵和虞團長也很著急。後來葉梓涵問卓羿宸:“齊格費裏德王子,你會被眼前這個黑天鵝的眼神和表現力誘惑嗎?”
卓羿宸望望我,半真半假地說:“她根本不需要誘惑我,我就自動被她吸引,為她著迷了。”
葉梓涵又好氣又好笑。“你太逗了,驢頭不對馬嘴。”她又嚴肅地對我說:“童忻,你的技巧完全沒有問題,但是沒有找到黑天鵝的感覺。其實每個想要成功的芭蕾舞演員心中都住著一隻‘黑天鵝’,都希望站在台上的那一刻是完美的,是最具有誘惑力的,不瘋魔不成活!你要把那隻黑天鵝徹底解放出來,而不是封存在心裏。你再好好琢磨琢磨,實在不行的話,隻能你單演白天鵝,讓宋玉檸來演黑天鵝了。她雖然技巧不如你,但是目前對黑天鵝的眼神的掌握要比你好許多,整體表現也非常狂野妖媚,貼近角色。”
我一聽她的話,心就涼了半截。的確,現在有的劇院已經把黑天鵝和白天鵝兩個角色,分別讓兩種表演風格的演員來扮演,這樣既發揮各自的特長,又可以減輕女主角的負擔。但是我非常渴望同時扮演兩個角色,除了使全劇的戲劇結構完整外,更主要的是挑戰自己的表演極限,這也是對一個女演員的意誌力的考驗。更何況我已經為這個角色付出了這麽多心血,如何甘心拱手讓給他人!
宋玉檸原本是作為b角的,她也和我一樣苦練32圈,但是我從來沒有想到過,她會有取代我的可能性。是我太自信了,我想起蕭瑟說過的話,我們都是渺小的,所以要時刻保持一顆謙虛的心,不要張狂和驕傲。之前取得的成績讓我有些驕傲輕敵,也缺少了危機感。
中午休息時,卓羿宸見我很情緒異常低落,安慰我:“慢慢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感覺的。”
我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藍婧予來了。“我前段時間,見到了藍婧予。”
他一下子變了臉色。“你這個時候提她幹什麽?”
“我是想到,如果藍婧予沒有離開舞團,黑天鵝這個角色,她應該能把握得很好。”我心生感觸,“她對我說,她唯一愛過的男人就是你。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她有生以來最快樂的時光,她曾經非常渴望將來能夠嫁給你。”
卓羿宸愣愣地望著我,他低下頭來,再愣愣地望著地麵。我感覺到了他那種心不在焉的迷惘,和纏纏綿綿的憂鬱。都說女人對自己的第一個男人刻骨銘心,其實男人又何嚐不是對自己的第一個女人難以忘懷。
片刻,他抬起頭來。“我和她已經沒有任何聯係了。雖然沒有聯係,但是關於她的各種花邊新聞倒是沒少聽說,我真不明白,她為什麽那麽不懂得自重自愛……”
他重重歎息,沒有再往下說。
我也歎息著,用手托著下巴,呆呆的出起神來。
鈴聲催回了我的思緒,看到屏幕上閃爍的“蕭瑟”二字,我心底那一平如鏡的湖麵便翻動起波瀾,蕭瑟,他回來了!
“童忻,”蕭瑟的聲音裏也有壓抑不住的激動,“我昨晚剛回來,晚上你能和我一起去趟葉家村,陪姥爺吃生日晚餐嗎?”
“好。”我答應了。
卓羿宸的腳傷“天氣預報”果然很準。下午開始天氣就變了,陽光被烏雲遮蔽,陰沉欲雨。排練結束後,我立即回公寓洗了個澡,換好衣服,想起葉參議送給我的那個翡翠手鐲,我從衣櫃最底層取了出來,剛戴上,蕭瑟就打電話來了,我帶了把傘,關好窗戶,出了門。
到達葉家村已是晚上7點多,葉參議知道我們要來,早早就準備了一桌的菜肴。這些年我來看望過葉參議幾次,都是選擇周末或者節假日葉梓涵要回家的時候,跟著她的車來的。每次來去匆匆,陪老人家吃了頓晚飯,不想打擾他,晚上就住在葉梓涵家裏,第二天再和她一起回去。老人家待我就像自家孫女一樣,親切和善。我每次來,也都特地戴上他送給我的手鐲,他見了總會端詳一陣,傷感歎氣,睹物思人,去世的大女兒葉鶯,必定是老人心中永遠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