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4月14到4月16日,許庭生請了3天假。
這個特殊時期要請假其實很容易,你隻要到醫務室,捂著額頭說你有點暈,校醫會立即閃出去十幾米,然後叫你自己拿體溫表測體溫。
當然,你不能真的發燒,那樣別說請假了,你會先被關起來。
“沒燒。”許庭生說。
校醫鬆了一口氣。
“但是我感覺要燒。”許庭生說。
然後校醫就“予取予求”了,要請幾天給幾天,她才不管你燒不燒,隻要不在學校燒。
4月15這個日子,許庭生當然不會記錯。
但是這個世界會不會因為自己這隻蝴蝶扇了一下翅膀而出現某些偏差?
許庭生不能確定,所以他決定多守幾天。
4月14,許庭生跟著許爸一整天,許爸去哪他就去哪,當然,山是絕對不允許老爸靠近的,前世許爸出意外就是在山上。
許爸被跟得心裏發毛。
許庭生隻好說自己做了個噩夢,夢到老爸出了意外,所以,很擔心。
可惜,許爸不信這個。
4月15,許庭生裝病,他心驚膽顫的裝了整整一天,連眨眼都不敢眨,許爸也就在旁邊守了一天,握著許庭生的手,替他按摩虎口和掌心。
也許,每個人的記憶力都有那麽一雙粗糙但是溫暖有力的手,它扶著你蹣跚學步,供養你成長,支撐你去飛翔。
許庭生曾經失去這雙手,這一次,他決不能讓噩夢重演。
從淩晨到深夜,許庭生看著壁掛鍾上的指示針跳過最後一格,4月15,安然度過,沒有出現任何意外,許庭生長出一口氣。
這個曾經讓它沉痛無比的日子,終歸平常。
4月16,許庭生決定全程看守的最後一天,他原本沒打算繼續裝病的,可是他真的病了,整個人一身身的出冷汗,皮膚感覺像是一遍遍的過著靜電,腹痛難忍。
加上他之前裝病的一天,這是第二天了,連續兩天生病臥床,許爸這下徹底慌了,一遍遍說要送許庭生去醫院,但是許庭生死活不肯爬起來,哪怕許爸把他抱起來,他也會掙紮著躺回去。
“熬過這一天,熬過這一天就好。”許庭生想著。
午飯許庭生吃不下,許媽又專門架起蒸鍋煮了粉皮,許庭生勉強吃了一點。
也許因為身體實在太過疲乏,而這幾天緊繃的神經也超出了負荷,午飯後,許庭生不知怎的就睡著了。
等到他醒來的時候,許爸已經不在了,守在身邊的是許媽。
“媽,我爸呢?”許庭生帶著哭腔急問道。
許媽被兒子這麽大的反應搞得愣了愣:“你爸說去給你弄點草藥,你們許家人不是‘祖傳’的結石嘛,你爸怕你也是這毛病,去山上采點金錢草。”
山上。
兩個字如同一聲驚雷在腦海中悶響,寒意從尾椎直衝頭頂,許庭生全身發涼。
許庭生慌亂的從床上爬起來。
“哪座山,爸去的是哪座山?”
“就那邊”,許媽指了個方向,“庭生,你怎麽了?”
許庭生沒顧上回答,拚命往門外衝去,因為——就是那座山。
“唉,怎麽回事?外麵下雨了。”許媽在後麵喊。
天色昏暗,大雨瓢潑,滿是紅土的小山崗早年被開發桔園翻了一遍,泥濘不堪。
許庭生在雨中瘋狂的奔跑,呐喊,嚎哭。
“爸,我是庭生,你在哪啊?”
“爸,許建良,你在哪?”
“你出來啊!”
……
因為恐懼和急切,身體迸發出最後的能量。
但是虛弱感開始不斷衝擊許庭生的神經,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他堅持著,不斷的奔跑、呐喊,渾身泥漿。
終於,遠處的一個斜坡上,許爸的身影站起來,揮了揮手。
“庭生,你怎麽跑出來啦?”
許庭生拚命朝許爸所在的方向衝去,把兩手兜在嘴邊,用盡最後的力氣呐喊:“爸,你快回來,快回來啊!”
突然間眼前一黑,許庭生雙腿發軟,踉蹌幾步後摔倒在地上,身體順著土坡滾落。
許庭生在昏迷中,前世沉痛的記憶如浪般湧來。
前世,許爸出事前的那段時間,父子倆正在冷戰,冷戰的原因已經忘了,許庭生隻記得那場冷戰持續了很久。
出事前的那個周末,許庭生突然心有觸動,給正在地裏勞作的許爸泡了一杯茶,讓許媽帶去給許爸。
許媽後來說,許爸那天很高興,喝那杯茶跟喝茅台似的,滿滿都是滿足和笑容。
可惜,那是許庭生為許爸泡的最後一杯茶。
出事那天,許庭生正在晚自習,一個家住縣城的表姐突然出現在教室門口,然後,她把許庭生帶上了車。
直到回到家前的一刻,她才告訴許庭生,許爸出事了。
許庭生甚至沒見到許爸最後一麵。
那一天許庭生沒有歇斯底裏的哭,他就那麽靜靜的坐了一夜。
他想起了小時候老爸教他遊泳,陽光灑在水麵,父子倆的歡笑。
他想起小時候在老爸的磚瓦廠裏玩泥巴,許爸給他做的大坦克。
他想起曾經自己成績很好的時候,爸媽總是爭著去開家長會,驕傲自豪的笑容,後來他開始墮落,成績不斷退步,許爸依然每次都去,麵對老師的批評、諷刺,堅定的相信著自己的孩子。
……
許庭生在一陣溫暖中醒來,那是來自父親的溫暖。
許爸背著許庭生,在雨中奔跑。
許庭生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他害怕這是一個夢,其實自重生以來,他一直都有這樣的恐懼,害怕這僅僅是一個夢。
會痛,不是夢。
許爸安然無恙。
命運終於改寫。
“爸。”許庭生輕聲喊道。
許爸的眼眶是紅的,似乎想生氣,但是看看虛弱不堪的許庭生,終究還是舍不得。
“醒了?你怎麽會跑出來,真是……”許爸語氣柔和的責怪道。
許庭生抹了抹眼淚:“我跟你說了我做的噩夢了,你為什麽就是不聽?”
許爸被氣得有些無語:“你說你,就一個夢,……”
“這個夢讓我知道我有多好的一個老爸,讓我知道自己有多舍不得你,讓我開始懂事,爸,我願用一切換你歲月長留。”
歲月長留並不是口語化的表達,許庭生最後一句話用的其實是一句歌詞,來自筷子兄弟的《父親》,這首歌要到2012年才會出來,曾經,它讓許庭生無數次淚流滿麵。
“多想和從前一樣,牽你溫暖手掌,可是你不在我身旁。”
“一生要強的爸爸,謝謝你做的一切,雙手撐起我們的家,總是竭盡所有,把最好的給我。”
“我是你的驕傲嗎還在為我而擔心嗎?”
“我願用我一切換你歲月長留。”
……
許爸其實並不很習慣這樣的表達,他們這一代人的觀念,還有農民的身份,讓他們更習慣把情感藏在心底,用默默的關愛去表達。
但是這一次許爸聽進心裏了,他抬起一隻手拍了拍許庭生的後背:“爸知道了,放心吧。”
許庭生笑了笑:“爸,你放我下來吧,我現在自己能走,摔一跤連肚子都不痛了。”
許爸側過頭笑了笑:“爸還沒老,背得動你。”
父子倆在半路上遇到了抱著傘的許媽,被一頓臭罵。
到家洗過熱水澡後,許庭生感覺身體除了虛弱疲憊,竟然好了不少。許爸許媽細細詢問過後,才終於放下心來。
許庭生因為一個噩夢而產生這麽大的反應和變化,許爸許媽其實是有些詫異的,但相對而言更多的是感動,而且,他們也切實體會到:兒子似乎真的突然之間長大了,懂事了。
因此,當許庭生提出要求,要許爸答應再也不上那座山的時候,許爸也認認真真的答應了下來。
許媽相對要迷信一些,自然更加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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