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初冬的夜空像巧克力般令人感到優雅，即使是還在飄落著細小雪花，但冷風吹在臉上並不覺得帶有刺痛感，反而像是在撒嬌一般拂過臉頰，安逸且舒適。
即使聖誕節剛過，街道上那一棵棵並沒有被撤掉的聖誕樹仍然發著熒光，上麵綴滿了明亮的星星，十分耀眼。不時有甜蜜的戀人聚集在那裏合影，或許是因為今夜的街道上熱鬧浪漫的氣氛，又或許是身邊多了一個人陪伴，葉歆突然覺得冬夜似乎沒有像往常那般寂靜淒涼。
原本是打算驅車送助理去朋友家，隻可惜的是答應之後，才發現今早並沒有開車上班。因為前幾日心蕊家的孩子發燒，送回家的時候便將車直接停她家了。
“哎……”
“怎麽了，部長？”
隻是輕微地歎聲氣，便惹得身旁的助理關切的詢問，這也是葉歆有點苦惱的原因之一。
“老了，記性不好了。”有點小小地自嘲一下，眼睛瞥到身邊的那個人，有點於心不忍，明明是自己答應送對方回去，這下反倒好，最後變成兩個人慢吞吞地走回去。
說也蹊蹺，在知道沒有開車的情況下，葉歆主動攔了一輛出租車，在這個小助理支支吾吾說半天還沒有講出具體位置之後，司機師傅無奈將她們放在皇後大街東環路上。
“沒關係，您隻要記得我就好，其他事情交給我處理。”
冷不丁地對方嘟嚷一句，或許是剛剛那一陣風的緣故，對方剛剛低聲細語並沒有清晰地吹進葉歆耳朵裏，“剛剛說什麽？”
“嗯…我是說隻要我記性好就行。”
“嗬嗬嗬，你連具體的地址都說不清楚哪裏談記性好。”葉歆側目調侃了一下小助理，看著對方在路燈下有點紅潤的臉蛋，心裏感歎對方的皮膚真好，電視裏形容那些明星吹彈可破的肌膚或許就是這樣吧。
世理聽後有點小委屈，微微地將雨傘向-□□斜，“那是因為我剛回國不久，這些街道還不太熟悉，但是僅僅來過一次，我就可以知道是怎麽走的。”言外之意，她的記性超級棒。
葉歆聽著對方信誓旦旦的語氣，隻是微微笑了笑，沒說話。
她們漫步在街道上，在臨近提防街口的時候，她們轉過好幾個彎道，這個在堤防守護之下的海港，海拔遠比海平麵低得多。所以在寒冬的夜晚，河麵上升起的霧氣早就把整個街麵染成了灰色。這邊不像原先街市那樣熱鬧，反倒顯得有些冷清，遠處尖頂的教堂矗立在霧氣中，若隱如現。
突入而來的穿堂風讓葉歆有點縮了縮脖子，“月光都不見了。”剛剛他們在大街道上時候一路上都踩在月亮的影子下。
“那是因為部長在，它們都嬌羞地躲起來了。”
身後人突然接了一句玩笑話，引來葉歆一陣驚訝，這不是……？
“‘良夜溫柔，眾星璀璨。寶座上的月之女王莫要出現，免使地上無光。’請原諒我看過您桌上的那本書。”
葉歆有點訝異地搖了搖頭，她並不介意，隻是沒想到關助理竟會看她桌上的那本濟慈的詩集，更甚至，是將自己比作‘月之女王’這樣難為情的稱呼。
“那就好呢。”
好好說著話呢，對方突然前傾身體，靠近自己，葉歆連忙提起力氣停下來站穩，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
那晶亮黝黑的眼睛從頭上大約兩公分的位置低頭注視著她的臉，那飽含著點點笑意的視線仿佛能夠穿透被注視者的靈魂，不過，沒有半點惡意。
這家夥究竟想幹什麽？那種眼神搞得葉歆隻能抬頭望月亮低頭看大雪。她得什麽時候抽空說一說小助理看人的眼神才是。
“部長，你的鼻子都凍紅了。”
“？”
在對方神遊片刻，關世理脫下自己的駝色風衣，蓋在對方身上，這是件質地細密的羊毛大衣，大衣很厚實，做工非常精細，絲絨的裏子上麵還帶著她的體溫。
葉歆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有點不知所措，她看著對方衣著單薄的身體，裏麵無非就穿著類似於羊毛衫而已。
這孩子是不是傻掉了？！立馬想要脫掉，隻不過對方的手勁似乎不同意她這樣做。
“關助理，你趕緊立刻給我穿上！”葉歆有點氣急。
“我一點都不冷，你看我穿的很多。”
關世理報以一個柔柔且俏皮的笑容，拒之不理，她在對方想要將大衣披給她時，步態輕盈地跳到另一邊，皮靴在雪地上形成一個深淺不一的凹痕。
“你……你這樣會被凍成冰棍的，明天就會感冒發燒，立刻給我穿上！”葉歆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一點都不聽她的話！
“我沒有那麽柔弱的~”
隻見對方態度堅決地躲著自己，在冰天雪地裏步態輕盈地輕yì躲閃，仿佛地上厚厚積雪都不成問題，這樣“你追我躲”的幼稚行為讓葉歆有點小喘氣，她第一次覺得眼前這個新助手運動細胞真好……
“穿上，不然別人以為我虐待下屬。”該死的，這孩子怎麽這麽倔的呢！
葉歆有點喘息的臉上露出跑步之後的紅暈，她有點生氣這個助手這麽執拗。
“不要，部長不相信可以摸摸我，超級溫暖，真的不冷。”
關世理此刻像個小金毛一樣湊上去求摸摸，那種讓人不忍拒絕的神態，葉歆都可以看到如果對方有尾巴的話，絕對搖成了螺旋槳了……
有點惻然地看著慢慢侵襲上來的臉龐，這不得不讓自己有著向後仰的舉動。對方微微彎下腰直視著自己，長長的睫毛在路燈的映襯下微微顫動著，她的臉色太過蒼白，絲毫沒有血色，嘴唇卻像玫瑰一樣紅豔，這樣突兀妖異的感覺，讓葉歆下意識地抿了抿嘴。這樣真的不冷嗎？
“好吧，我知道了，大衣我披著，圍巾你不可以摘掉了。”
說話的同時，葉歆將自己米色的圍巾係在了對方的脖子上，上手的時候明顯可以感受到關世理的身體一僵。
良久，關世理保持著微微低頭的姿勢方便對方給自己係上，略帶溫柔的氣息吹在了葉歆近在咫尺的臉頰上，“謝謝您。”
葉歆突然感覺耳垂被溫暖氣流吹拂了一下，有點驚慌地抬起眼，正好跌進了一汪深潭般的眼睛裏。該死的，她們太過靠近，以至於雙方的氣息都能感受的到，葉歆感受到對方直直的視線，這樣熟悉的視線讓她手頓時僵硬，索性停下，“自己係！”
關世理看著對方轉過身，直步往前的背影，唇畔浮起一絲笑容，小聲嬌嗔著，“部長，等等我嘛~”
“以這樣的速度，估計走到明天都回不了家，而且還會出現一具被凍僵的屍體，不，是兩具！快點，我不想上新聞。”葉歆無奈地回過頭看著屁顛屁顛跟過來的身影，扯了扯嗓子厲聲說道。
“部長，你好凶。”
“……有嗎？”極具懷疑的挑挑眉。
“不過也很可愛~”關世理湊上來，晶亮的眼睛帶著笑意地望著始終表情都略顯嚴sù的女子。
可愛？可愛這樣的形容詞在她身上八杆子打不到……翻了翻白眼，無視掉對方的沒大沒小的話語，難道在國外呆久了都是這樣不分輩分說胡話？或許小助理的漢語水平有待提高。“你認識路吧，要不你自己走吧，我就不送了。”
“怎麽可以，我怕走夜路。”身後人的語氣陡然可憐起來。
“那你就乖乖閉嘴，跟上我。”葉歆有點小後悔答應送對方回家，以她們這樣走走停停的速度估計真的走到天明都不到。
“哦……”
是用鼻音發出來的，帶著滿滿的被訓斥的委屈和失落。
然後一路上隻有踏雪的聲音，冷凝的寒風呼呼的吹著，但肩上披著帶有對方氣息的大衣增添厚重感，著實溫暖。葉歆側目而視，看到身邊這個小家夥（比自己高）縮著脖子，裹在圍巾裏，一副極度受了巨大委屈的樣子，眼角紅紅的，原本就白皙的臉，顯得更加明顯。
“……”
一向雀躍的她變得沉默了……剛剛自己是不是有點說重了？明明沒有……好吧，看到對方的側臉，稍微多了點的負罪感壓在頭頂上，葉歆感覺每踏一步都舉步維艱。隻不過是想著不要在路上耗費時間就讓對方閉嘴而已，難不成小可憐覺得自己不喜歡她說話了？
又無奈在心裏發出一聲歎息。
臨近街道的交岔口，葉歆停下腳步，教堂的鍾聲在附近響起，在寂靜的夜晚顯得有點滲人，這一帶是教堂以及朝聖者或者神職人員居住地帶，她很少來這，總覺得神聖的潔淨古老街道多少讓人敬畏，多年沿襲著北歐風格的建築並沒有隨著城市化發展而拆遷，她雖然不信神，但是夜晚的這裏並沒有白天那樣讓人心安，反倒會讓人有點毛骨悚然。
望著蒼白結凍的十字架上的聖子像，葉歆回過頭問著身邊的人，“現在該往哪裏走？”
引來的卻是對方無辜的對望。
葉歆無奈，扯了扯蒙住關世理嘴角的圍巾，“你現在可以開口說話了。”
“往左邊。”像是得到赦免一樣，關世理慢吞吞地開口，“部長，我現在可以說話嗎？”
“剛剛我隻是想快點，我們不能耗費時間在路上，這裏的夜晚並不安全，沒有要指責你的意思。”葉歆走在前麵，或許是因為這條小巷道並不允許兩個人並肩走的緣故，所以她並沒有看見身後人狡黠的笑容。
“部長，您其實比表麵上看起來溫柔多了，比起自己反倒總是先擔心別人。一般人即便是答應了這樣的事情，但是如果遇到此情此景，很多人都會隻送到這裏吧，畢竟我們認識的天數還不足以讓您這麽費心。”
表麵上有著一張狐狸精麵孔的壞女人，還是一位在公司人人敬畏的嚴苛部長嗎……葉歆一想到這個神色頓了頓。
隻看前麵的人既不肯定也不否認，這樣的沉默讓關世理沒來由地有一絲晃神。
葉歆回過頭看到身後的家夥微微揚起額頭，像是在想心事。
“你幹什麽呢？”
“啊，突然想到曾經有一位詩人說過‘下雪天我喜歡用額頭接雪，感覺像是被喜歡之人親吻’。”關世理急中生智編出了這個理由。
“……所以你現在是在與雪親吻？”
葉歆望著單純的助理，一臉黑線地問出了疑惑。
“……算是吧。”有點難為情臉紅了。
緊接著，一團敦實的雪球正中腦門砸在了自己的臉上，關世理呆呆的木訥的臉上掛著雪看著始作俑者的突然襲擊。
“怎樣，這個‘法式熱吻’感覺如何？”葉歆覺得自己問出這個話的時候也是豁出去了，看著對方驚呆了的表情，勾起嘴角，“如果想好好道謝就不要這麽別扭，胡思亂想不適合你。”葉歆揚了揚手裏麵握著的小雪球，有點洋洋得意，“還有，你那敏捷的運動神經呢？”
被雪球砸了一臉冰渣子的關世理完全沒想到部長還能這樣“調皮”，完全木然地呆立在原地，大腦死機片刻，“部長，我一直尊重您為……”
剛想繼續發表感言，“啪――”地一下又再次被命中眉心……寂靜幽白的走廊裏不時傳來竊竊私語，那些潛伏在白熾燈下無數張嘴迅速地以一傳十，既像是未卜先知又或是幸災樂禍。每每經過開發一部時，都會有其他部的人停下來駐足逗留片刻，幾乎是想要窺視內部情況一般伸長脖子，畢竟這次高層會議結束後，也不知道是公司上層哪個領導透露出的風聲，開發一部的部長被董事會聯合狠批，估計要被調職處分了……
“你看，大家都在猜測裏麵的情況。”
說話的女人正是一部的副部長胡祁，這個半年前突然被晉升為副部長，這在公司是前所未有的。嬌小的身材，人畜無害的麵孔不知道吸引了公司的多少男職員。
華晴麵無表情看著笑盈盈走到自己麵前的胡祁，始終不語。
“我想向葉部長道歉。”
“部長不需要你的道歉。”華晴冷眼看了一眼麵前的女人，聲音沒有起伏。
胡祁有點好笑地抬起頭，目光凝視著這個和葉歆一模一樣的作風的女人，“OK，Igotit,華助理，哦，不對，以後您就是何部長那邊的人了，何必對一個‘將死’之人還報與忠心呢？”胡祁一改往日楚楚可憐的神態，換之臉上的是與年齡不相符的老成。
“這次胡副部功不可沒，是否以後得叫您其他稱呼呢？”
華晴看著這個與之前判若兩人的胡祁冷淡地回應著。
胡祁嘴角露出笑容，挑了挑眉，“你這意思是不讓我進去？”
“如果你執意要見部長，容我通知一下。”華晴心裏其實沒底，如果對方執意要見部長，自己並沒有任何權限阻止對方，一想到葉部長剛剛臉色煞白，部長狀態似乎並不好，華晴不禁在心裏捏了一把汗，然而對方並沒有繼續為難她的意思，而是有些關心地替她彈了彈衣領。
“沒關係，反正以後見麵機會也多，”雖然她很好奇為什麽葉歆總是將自己關在辦公室內不允許任何打擾，不過也並沒有繼續為難華晴的意思，“你比穆嘉時務多了，這次可別再站錯隊了，你看那幾個……有時候適時地倒戈也是必要的。”華晴順著胡祁的目光看到不遠處有幾位新晉職員正不約而同的去找人事部商量，焦慮的神情無不在透露他們都不願意呆在這個‘將死’部長手下，純理性的利己主義在這裏比比皆是，而她自己的忠心也是真正的不堪一擊，自己並沒有勇氣繼續留在葉部長身邊，這就是職場。
當葉歆再次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她看到所屬自己部門的屬下像往常一樣的認真工作。每個人的臉上掛著一層不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哀樂，隻有那不斷眨著的眼睛告sù她，他們此刻是有多慌張。
此刻藍色光屏上以幀速每秒快速變動的畫麵在閃爍，這個來自以色列滿臉胡茬青年正在鍵盤上快速敲擊著，他正在捕捉著一個模糊的人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