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院的格局與春早居大同小異,十七皇子住在中院正房。正房的門上有一塊匾,寫著“寸心堂”三個大字,落款是十七皇子水霄。
元春看那字跡,可比自己寫的好太多了。不由得暗暗歎服:不是說十七皇子從出生就病了嗎?他這字是何時練的?莫非真是穿的、重生的?或者,這位十七皇子就是一個天才?
走進寸心堂中,一股混濁的味道撲鼻而來,讓元春眉頭一皺。
她見門窗都關得嚴嚴的,便道:“把窗戶全部打開,好好透透氣。以後天氣再冷,也不能把窗戶關嚴了,至少也要留一條縫,隻別讓風對著人吹就行了。另外把香爐撤了,病好以前不許再燃香。屋子裏這樣的空氣,好人兒也熏壞了。”
盧紫煙隻略一遲疑,便乖乖按元春所說做了,一句話不敢多說。
床上半坐半躺著的水霄見狀,微笑道:“有勞賈尚醫費心了!”
“不用客氣!殿下是病人,臣是大夫,照顧殿下是應該的。”元春理所當然又毫不客氣地說。
水霄便笑了笑,開起了玩笑:“我這副樣子,可嚇壞了賈尚醫?”
元春心道:還好啦!在骷髏頭中間,你算是最俊的了!
嘴裏卻中規中矩地說:“殿下取笑了!”
水霄雖然說起話來十分吃力,卻試著與她寒暄:“賈尚醫入宮之後……還住得慣嗎?”
元春依舊中規中矩地回答:“多謝殿下關心,臣諸事習慣。”
水霄笑了笑:“若尚醫有何不明之事,卻又不知該找何人詢問,隻管來問我。我在宮中十幾年,這二年……連讀書寫字的力氣也沒有了。病中無聊,就喜歡聽些家長裏短的紅塵瑣事,故而略知道些宮中的……典故。”
他堅持著把這一長段話完整地說完了,又開始喘氣。
元春的眼睛瞬間瞪大了:不會吧?!不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吧?
這個病得快要死掉了的皇子,在宮中竟有一個情報網不成?而且他這個意思是……要與我共享這個情報網的信息?
十分真誠地道謝:“多謝殿下!臣記下了。”
真有解決不了的疑難再來收這份人情吧!此時與這位殿下保持醫生與病人的關係就可以了,不必這麽早就站在他這一邊。誰知道十七皇子在宮裏有沒有什麽仇人呢?
寒暄了幾句,元春便說起了水霄這病的治法:“殿下病得沉重,故而現在需要多種方法一起使用,才能在短時間裏緩解殿下的病症。首先,要口服湯藥,這是為了扶養體內的元氣和正氣;其次,要進行日光浴和藥浴,日光浴就是曬太陽,這是為了……”
不等元春說完,水霄就忍不住一抖,聲音有些發顫地問了一句:“要曬太陽?”
元春心知他在擔心什麽,笑道:“殿下放心!塗了我專門為您配製的藥膏以後再曬,您的皮膚不會起水泡的。”
十七殿下這病的一大特點是:不能曬太陽。被陽光一曬,皮膚就會發癢長水泡,然後水泡會慢慢潰爛化膿,幾個月也未必好得了。
水霄長舒了一口氣,露出一點笑容:“那我就放心了!”上一次曬太陽後的可怕經曆,讓他到現在還覺得恐懼。
元春又道:“太陽是這世上最能驅除陰邪的良藥。日光浴和藥浴,都是為了蓄養體內的正氣和陽氣。有了元氣、正氣和陽氣,殿下再按我所說多多運動,逐漸恢fù阻滯的經脈,就可慢慢痊愈。”
其實,恢fù阻滯的經脈還有一種更有效率的方法,那就是:針灸。可自己畢竟是個姑娘家,考慮到這個時代的保守風氣,她就不去挑戰大眾的道德底線了,免得弄出個非嫁十七皇子不可的尷尬局麵。
正說著話,突然有太監跑來通報:“皇上和皇後起駕來寒香院了。”
於是,除了水霄這個重病號以及貼身侍候的人以外,其他人都去寒香院外麵接駕了。
元春也出去了。在一堆跪著接駕的人裏,她鶴立雞群地站著,格外引人注目。但隆正皇帝之前的旨意,早已傳遍了宮裏宮外,沒有人對她這樣接駕表示異議。
皇帝皇後下了肩輿,皇帝便隨口問元春:“十七如何了?”一邊問一邊向寒香院裏走去。
元春跟在他身後,說道:“此時正在煎藥。臣還隻讓宮女們開了窗戶,讓殿下先透透氣。十七殿下身體太虛,治療得慢慢來。”
隆正皇帝隨口“嗯”了一聲,可剛走了兩步,他的腳步突然一頓,問元春:“你打開窗戶透氣,是不是為了讓清氣進來,濁氣出去?”
元春心道:這位皇帝陛xià反應倒快!微笑道:“皇上聖明!”
隆正皇帝不由得放慢了腳步:“那冬日裏,也需要這般開窗透氣嗎?受了寒可怎麽辦?”
“冬日裏尤其要注意開窗透氣。冬日裏屋裏有炭盆,炭燃燒時便如人呼吸一般,需要消耗清氣,會產生濁氣。如果屋裏清氣不夠,炭燃燒不夠充分,清氣就被被炭轉換成毒氣。所謂炭毒,實際上就是這種毒氣。”元春用盡量通俗的話,把一氧化碳中毒的問題解說了一遍。
又道:“至於受寒的問題:多穿些衣服,多蓋點被子,別讓冷風對著人吹,就會好多了。若要更好,平日裏多多鍛煉身體,增加體內的陽氣和元氣,受風寒的可能性就會大大降低。臣入宮時,已將在家中編寫的一本養生小冊子,獻給了皇後娘娘。皇上和娘娘若有暇,不妨多多走動走動。”
說到後來,元春又順嘴開始安利養身之道了。
元春獻的那本養生小冊子,皇後早已轉呈給了皇帝,皇帝已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
隻是那小冊子裏,有太多顛覆常識的東西,隆正皇帝便決定先穩妥一些,看看賈元春的醫術到底如何再決定要不要照著養身。
說話間,已進入了十七皇子的內室。
水霄被宮女扶著,在床上欠了欠身,算是行了禮:“兒臣未曾遠迎,還請父皇母後恕罪!”
早有宮女搬了兩把椅子放在床前,皇帝皇後依次坐了。
隆正皇帝便道:“你還病著。這些虛禮就別講究了。”這時候,他又表xiàn得像個慈父了。仿佛那個幾年不曾探視重病的兒子的人,不是他一般。
“謝父皇!”
寒暄了兩句,隆正皇帝問明了現在不需要施針服藥,便摒退了眾人,隻留皇後、元春以及榻上的水霄在室內。
“現在已無外人,賈尚醫可以說說這病的根由了吧?”隆正皇帝鄭重地問道。
屋裏隻有病人及其家屬了,元春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了。“殿下這病,叫作陰腐入骨、魂體分離之症。從脈象看,殿下這病起於八年前。那時候,殿下曾假死超過兩個時辰,這便是病根兒了!”
十七皇子水霄跟元春還沒有什麽交情,元春犯不著為他欺君。再說,她那套醫書是要默寫出來獻給皇帝的,還能一直瞞下去不成?!
而皇帝、皇後和水霄聽了這話,無不駭然!
“這……病起於八年前,這都診得出來?”隆正皇帝難以置信。
元春故作謙遜地笑了笑:“畢竟是神仙親傳的醫術,又豈是尋常可比?從十七皇子現在的狀況,反推之前的種種,不敢說毫無錯漏,大體也不會錯得太離譜。”
隆正皇帝仍不死心,有意誤導元春:“十七從生下來就病了!怎麽能說是八年前病的?”
元春自信地說:“但那之前的病,和現在的病,必定是不同的。在那之前,殿下絕不會懼怕陽光,也不會像如今這樣怕冷……”
皇帝、皇後和水霄望著她,久久無語。
他們三人都知道八年前發生了什麽事,這也是皇帝忌諱十七皇子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