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正在吃點心,就有太監戰戰兢兢地來稟報:“稟皇上,十七皇子求見。”
“十七?”隆正皇帝心裏疑惑:他來幹什麽?難道是聽到了風聲?嗬嗬,他的消息倒也不閉塞。
見?還是不見?
十七皇子水霄①,今年十三歲,病了十三年。太醫院的人說:十七殿下恐怕熬不過今年冬天了。他此時來求見所為何事,隆正皇帝又怎會不明白?見不見,其實就是允不允許元春去診治水霄。
若不是那件事讓隆正皇帝過於忌諱,元春一冊封,他就會派這位賈尚醫去診治水霄了。可因為那件事,他實在不想讓水霄與賈元春接觸。
怎麽辦?太醫院的人既已說十七熬不過今年冬天,那麽他唯一的生機,就在這賈尚醫身上了。若不允許,無疑是斷了他的生路……
隆正皇帝猶豫良久,終究還是不忍心斷了水霄的最後生機。
他歎息一聲:“傳他進來吧!”
元春聽到那太監通報,便放下了筷子,喝了口茶衝了衝嘴裏的點心殘渣,有些好奇地看著隆正皇帝。十七皇子求見,皇帝會不會見?
十七皇子水霄,元春曾聽代善提過。
這位皇子是陛xià目前最小的皇子。據說身體極其虛弱,從出生就長年臥病,賈代善既沒有見過他,也極少聽說過他的事。若不是宮中不曾為十七皇子辦過葬禮,賈代善都不覺得這位十七皇子還活著。
元春當時聽了這些消息時,便猜測這位十七皇子大約有某種先天性疾病,比如某些先天畸形或殘疾之類的。
她希望,這位十七皇子的畸形或殘疾不是很嚴zhòng。
以這個時代的醫療條件,先天性心髒病是沒治的,一些重dà的矯正手術她也不敢做。若是這一類疾病,那這位十七殿下就會是自己手上第一個救不了的病人。
不過,這位十七殿下能熬到十三歲還沒死,就算有先天缺陷,應該也不是很嚴zhòng吧?
元春思緒亂飛時,就見幾個太監抬著一張軟榻,慢慢地走過來。
榻上之人半坐半躺,身上嚴嚴實實地裹著一條棉被,隻露出了一個頭。如今中秋剛過,天氣尚熱,這副打扮,得有多虛弱、多怕冷啊?
那人露出被子外的那個頭……元春覺得,與其說是一個活人頭,不如說是一個骷髏頭更貼切。眼眶青黑,並且深深地摳了下去;臉色白中帶青,青中帶灰,完全看不出一點活人的臉色,瘦得皮包骨頭。嘴唇煞白,似乎還在微微顫抖……
這副死樣子,像鬼多過像人!
元春下意識地用醫療係統一掃,然後有點傻。
“陰腐入骨、魂體分離之症”?這這這……這是什麽鬼東東?
腦子裏自動開始檢索《天醫九卷》的內容,終於在《內科》的“奇症篇”找到了相關記載:“……若病患魂魄曾離體兩個時辰以上,後又因緣巧合地還魂,則患此症。蓋因魂魄離體之後,陰氣腐氣便漸入肉身,大約兩個時辰後,陰氣腐氣便深入骨髓,再難擺脫。若此時再還魂,則魂魄再難與肉身相融,則患此症……”
元春在發呆:難道我穿到了一個靈異位麵?這明明是紅樓世界啊!
她立刻便想起原著中,馬道婆與趙姨娘勾結,以五鬼魘鎮之術謀害寶玉和王熙鳳的事。
那一回,如果不是癩頭和尚和跛足道人趕來相救,賈寶玉和王熙鳳就真的死了,趙姨娘和馬道婆就真的得逞了!
區區一個馬道婆,就能以魘鎮之術害人!這個世界中,又有多少真正有法力的高僧、高道?
看來,紅樓世界,就是一個靈異位麵啊!
好消息是:按照《上醫九卷》的記載,這一類陰邪纏身導zhì的疾病,都可以用陽光浴療之法醫治,並不需要和尚道士來驅邪。
她惴惴地想:那座據說能“擋災保命”的救世蓮台還在我身上吧?可惜,這似乎是一個隱藏式的被動技能,我沒辦法實實在在地感受到它的作用和威力。
轉念間,她又驚奇地望著十七皇子,腦子裏開始想入非非。
這位皇子既然曾經魂魄離體又還魂,會不會……也是穿越的?或是重生的?還是鬼上身?還回來的魂,還是原本那個魂嗎?
太監們將軟榻放下,兩個太監便要去扶十七皇子起來見禮。
隆正皇帝連忙阻止:“你還病著,就躺著吧!”他已有好幾年沒見過這個兒子了,此時見了他這副模樣,他在震撼之餘,心便軟了下來。
“謝父皇!”水霄抖著嘴唇謝恩。聲音十分虛弱。
“你來這裏,可是想求賈尚醫為你治病?”隆正皇帝問道。
心下琢磨:既然十七已經來了,自己也不忍心絕他生路,不如就讓賈元春診斷明白吧!也省得自己心中老是有一個疙瘩。
“是!求父皇成全,救兒臣一命!”聲音弱得仿佛隨時會斷掉一般。
隆正皇帝淡淡一笑,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原本沒打算讓賈元春去為他治病,隻道:“你也太心急了。賈尚醫前日入宮,朕今日才得空見她。原打算見過之後就讓她為你診病的,你卻自己跑這兒來了……可曬著了?”
水霄躺在軟榻上,微微抬了抬頭,說道:“請父皇恕罪……兒臣著實病得太苦,實在不想等了。”他喘了兩口氣,又費力地說,“若賈尚醫……也救不了兒臣。兒臣……不如早些了斷吧!”
他躺在榻上,連頭也無力抬起。帶著一層死灰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元春,目光中盡是哀求之意。
“賈尚醫,就請你看一看,十七可還有救?”隆正皇帝不等元春有機會求情,直接同意了十七皇子的請求。
他心想:賈元春既然說過仙子有命,要“慈悲為懷,能救則救”,那麽見十七這樣,必不會坐視不理。何必等她開口,在救命之恩以外,又從十七那裏掙一個求情之恩呢?還白顯得自己鐵石心腸似的。
“是!”元春向隆正皇帝微微一躬身,便向水霄走去。
水霄身邊一個十六七歲、穿著長使服飾的宮女喜形於色,連忙從被中將水霄的手腕拿出來。想了想,又掏出自己的帕子,蓋在了水霄的手腕上,然後便目光殷殷地望著元春。
元春便走到軟榻邊,隔著帕子,將手指搭在了水霄的腕上。
哪怕隔著一條帕子,元春也能感受到指下手腕傳來的寒意。仿佛那不是人的身體,而是一塊千年寒冰。
她診了診水霄的脈搏,站起身來對皇帝說:“殿下這病,並不難治。隻是殿下病得太久,治起來要花費些時日。”
可治?!水霄的眼中,刹那間有淚光泛起,轉眼間淚水便流了出來,滑過了他那骷髏般的麵孔。
可治?!水霄身邊那宮女喜極而泣,眼淚嘩嘩地流,隻不敢冒冒然出聲說什麽。
可治?!隆正皇帝心道:神仙傳授的醫術,究竟比現世的醫術高明了多少倍?太醫院束手無策的病,她直接就說“並不難治”,連“臣可試試”這樣的謹慎謙虛話也不肯說!
“十七得的究竟是什麽病?”隆正皇帝問道。太醫院對此沒個確切的說法,賈元春既說可治,那定然也明白病因了?
元春有些猶豫:這病有些離奇,此處人多口雜,若當眾說了出來,不知會對這位十七殿下有什麽影響。病情屬個人**,這樣當眾泄露人家**也太不尊重人了。
便道:“皇上,殿下的病情,容臣稍後再稟。十七殿下這病著實沉重,早一刻醫治,殿下便少受一刻的罪。還請皇上恩準微臣告退,去為殿下修方配藥。”
隆正皇帝看著她的神色,便知她是不肯當眾說明十七的病情。
他心中一緊,克製住內心的不安,微笑道:“那你去吧!十七也回去吧!朕午後再來看你。”
元春便與水霄一起告退。雖然她好奇皇帝的禦膳,但心裏記掛著十七皇子這樣一位古怪的病患,吃起來怕也沒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