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卡努杜第一次宣稱電影是第七種藝術開始,關於電影所應該追求的究竟是娛樂大眾還是需要承載一點更多的東西,一直是一個爭論的焦點。
在這方麵,新銳導演往往更願意注重商業性,相對的,早期電影並不普及時,它作為一門小眾藝術,當時的電影人卻在探索方麵做得更多一些。
以魏韜的年紀,雖然跟新銳搭不上邊,但第五代仍舊是當今的中流砥柱。
他們開始拍電影的時候,大熒幕的大眾化已經悄悄有了苗頭,並且可以說是伴隨著這代導演的成長而成長。
魏韜的大部分同輩,已經能夠圓熟地適應當今的市場,當然也不乏有那麽一批失敗者,無法平衡作品中的商業性和藝術性,結果兩邊不討好。
唯有魏韜似乎從來不為高額的利潤所動,票房在他眼裏那就是浮雲中的浮雲,虛空裏的虛空,甚至拍出來的電影能不能過審能不能在國內院線上映都不在乎。
當然有人說這樣的導演也不是沒見過,許多導演挺喜歡做牆裏開花牆外香的事,拍國內無法上映的電影,送到國外去拿獎。
尤其是特別鍾愛東亞影片的白林國際電影節,不少導演曾從那裏拿回獎杯和口碑,連國內無法過審都反成了引人好奇的神秘噱頭。
偏魏韜對這獎那獎也沒什麽興趣,盡管那些獎杯對他的興趣倒是挺大,他本人從來沒有一次出現在那些電影節上。
聽芮林介紹完這位魏韜導演後,洛靈修反而有了些想法。
他原本對演誰的劇演什麽角色並沒有什麽意見,他關心的,隻是這種行為所帶來的修行上的進益。
成為藝人以來,除了周導以外,他冷眼看著這個圈裏的人和事,看那些人七情上臉或者名利入心,都覺得像隔岸看花。
秦正卿……大約實在是離得太近吧,才難得讓人有點真實感,提醒他他確確實實是處於這個世界的。
雖然不知道這個魏韜為什麽要指名讓他去試鏡,也看得出來其實芮林對這個機會不太熱衷。
這其實好理解,除了已經什麽都有就差一個充滿深度內涵的獎杯或者口碑來奠定自己非隻是藝人而是演藝藝術家的巨星,才有那個姿態和從容視票房人氣為無物去跟魏韜這樣的導演合作一次。
在芮林看來洛靈修顯然不是的,他確實考慮可以開始給洛靈修接點電影角色,但絕對不是一上來就是來自於魏韜的試鏡機會。
但洛靈修這次並沒有跟芮林不謀而合,他考慮過後,問他:“什麽時候。”
“明天。”看樣子洛靈修是打算去試試了,芮林雖然不支持,卻也沒反對,也許,他未必要把洛靈修按一般的明星來塑造,他想。
反正好歹後麵還有秦總,該紅的總是要紅的,不差這一部文藝片的時間,隻是洛靈修的演技……“魏導說希望你不要帶太多的助理。”
“我自己去。”
芮林給了魏韜發來的試鏡的地址,第二天洛靈修擺脫了各種詢問的秦正卿,並且輕而易舉地甩掉了秦總暗裏吩咐跟著他的保鏢後,到了對方所指定的地方。
一個很偏僻的公園,沒什麽遊人,風景倒是不錯,洛靈修轉了一圈,並沒有見到任何像是試鏡的地方,隻是公園水榭裏坐了一個人。
他看上去很年輕,給人的感覺頂多三十多歲,正是一個男人開始兼具成熟與天真的最有魅力的年紀。
洛靈修頓了頓腳步,他記得芮林的科普,第五代導演大部分已經步入知天命之年,雖然魏韜在其中算年輕的,也肯定早過不惑。
這個男人如此年輕,實在不像是他今天要見的人。
找人的時候洛靈修並沒有刻意隱瞞動靜,那個男人應該已經聽見了他的聲音,但他仍舊坐在那裏沒有絲毫的反應,自顧自地抬頭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在遠處觀察了他好一會兒,洛靈修也走進那座水榭之中,靜靜地坐到這個男人旁邊,微微仰頭。
正是冬天,水邊的風吹來冰冷刺骨,湖麵結了薄薄一層冰,很薄,看上去觸手即破,偶爾可見底下遊魚隱約的身影。
水岸邊的樹木都光禿禿的,枝枝椏椏縱橫交錯,構建出各種奇怪的形狀。
冬日的天空總是看上去格外高遠,連浮雲都像是怕冷一樣少了許多,一點點散布在碧空上麵。
兩個人肩並肩坐著,誰也沒有說話,各自看著各自的天空出神,一坐就是兩個小時,其間不聞半絲聲響。
兩個小時對洛靈修而言僅僅隻是一刹那而已,從前閉關的時候,有時候眼睛一閉一睜就是幾十年光陰,可能隻對著一個山洞一麵牆壁冥想。
所以他沒有任何的不適應,就那麽安靜而沉默地看著雲朵飄過來又飄過去,偶爾有落單的雀鳥從眼前飛過,又或者稀薄的陽光裏揚起的一點塵埃。
“你叫洛靈修吧。”就在那個男人看上去永遠也不會開口的時候,他依舊沒有收回目光,卻忽然說。
洛靈修點點頭,又意識到對方可能看不見,於是補了一句“嗯”。
“你現在很悲傷,因為簷角的風鈴已經啞了。”那男人終於回過頭來,也沒有標明自己的身份,深深地看著洛靈修。
從正麵看,他的麵容與他的年紀違和感更加明顯,真的顯得太過年輕。
洛靈修隱約覺得一絲疑惑,卻被對方提的要求引開了注意力,這就是所謂的試鏡?
他看了一眼簷角的風鈴,有風的時候它應該是會響的,隻不過這一刻恰好沒有風吹過罷了,因此而悲傷麽?
洛靈修漠然看著那風鈴,足足過了五分鍾,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也沒有任何言語,隻是看著。
好一會兒,那個男人忽然笑出聲來,他拍了拍洛靈修的肩膀,“你根本就不會演戲。周渭賢近來也有些老糊塗了,竟然向我推薦你。”
“周導?”對於洛靈修來說,周渭賢就是他在這個世界裏另一位師尊,原來魏韜突如其來的試鏡邀請並非師出無名,而是周導的推薦。
“很驚訝?我還以為是你求他的。”那男人微微一笑,“也對,周渭賢不是個誰求就能求誰的人,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麽推薦你,如果隻是為了這張臉的話。”
他輕出了一口氣,“我看了你演的《魔徒》,很不錯,宿冠玉很適合你。但,那是角色的功勞,我還是那句話,你不會演戲。”
“你會怎麽做?”洛靈修沒有反駁,他並不覺得自己會演戲,雖然也不覺得自己不會,至少他認為模仿一qiē情xù他都已經很熟練了,並且也很少有人覺得他模仿得不像。
魏韜考慮了片刻,“大概,跟你剛才一樣吧。”無聲地看著他。
聽了他的回答,雖然洛靈修沒有說話,但很明顯在等著他解釋。
既然一樣覺得這樣的表xiàn手法可以,為什麽要說他不會演戲。
魏韜從水榭裏站起來,倚著欄杆,“動作姿態甚至言語表情這些固然都是戲,然而都是有跡可循便可模仿的。我說你不會演戲,因為你眼睛裏沒有戲。”
他回頭看了洛靈修一眼,“應該沒有人對你說過這種話吧,你現在也算紅了。但我需要告sù你一件事,電影和電視劇是不一樣的。很少有電視劇強調韻與骨,但電影是藝術。”
他籲了一口氣,“即便越來越多的人不當他是藝術,他始終是在那裏的,有形無神,不行。”
魏韜沉吟了片刻,又轉回來對著洛靈修,“不過我明白為什麽周渭賢要向我推薦你,像你這樣的人,一旦眼睛裏有了神,那就是天生的藝術家。”
“你是天生的藝術家。”洛靈修忽然說,對於魏韜那些評價,他並不覺得不悅,他說得一語中的。
純粹。
是他在魏韜身上感覺到的唯一的氣息,純粹的狂熱,大概是最能用來形容魏韜的的詞,正如他一貫表xiàn出來的那樣,票房、院線、獎杯、聲望,完全無法牽絆住他。
魏韜隻有對電影的一腔狂熱,純粹地愛著這一種藝術。
然而洛靈修說完,魏韜卻搖搖頭,“不,我並不完整。”他此時眼神沉澱,如重重曲徑,才使他那過分年輕的麵孔,從眼神裏顯示出符合年紀的沉重質感來。
他摸了摸臉,“覺得我很年輕?我並不喜歡與人交往,也有部分這個原因,洛靈修,你這樣的好容貌,應該希望能容顏常住吧?”
洛靈修搖搖頭,“紅粉骷髏而已。”論及美貌,修仙者哪個不是容光攝人,一但身死魂滅,死相也一樣醜陋。
魏韜有些驚訝,“年輕演員裏,少有你這麽不在乎容貌的。”他看得出來,洛靈修是真不在乎,而不是嘴上說說,他聳了聳肩,“其實我也不喜歡這幅模樣。”
雖然相比起年紀來長得年輕得有些驚人,但娛樂圈裏也有不少駐顏有術的人,他原本也並不必刻意避著世人。
洛靈修隱約覺得,魏韜身上似乎有一絲非人的氣息,但又並非妖、並非鬼、並非靈、並非仙。很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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