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菲菲原本正和阮氏說話,卻聽她笑了,皺眉看去,“你笑什麽?”
因著是一家人出行,轎內也沒伺候的下人,盛明珠用帕子將自己吃剩下的瓜子皮攬下,又懶洋洋的靠著軟墊,“二姐姐聽錯罷了……”
盛菲菲不喜盛明珠,不喜她過份漂亮的容貌,不喜她越來越高的身份,尤其不喜她現在的笑容。準確來說,盛明珠留在這裏的呼吸對她來說就是一個錯誤,“你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我與宋家的婚事怎麽不成的,你我心裏都有數?”
盛明珠愣了一下,正色看著盛菲菲。
“你現如今怕了,當時勾引宋值怎麽不怕?”盛菲菲又突然炸出一句話,聽的阮氏差點跌倒。盛明珠卻鬆了一口氣,她還以為盛菲菲知道了宋瑜的事兒,便眼珠微抬。
盛菲菲繼續道,“我如今這大好良緣,你若再給我壞了,別怪我不顧姐妹情分,所有事情都給你捅出去!”
“從前我隻當你那腦子長著圖好看的,如今怕連個擺設都不是,全裝水了罷?”
盛明珠忐忑過去後便是氣怒,自打盛蘿那事兒過去,她最厭煩旁人對她用勾引這個詞,“也別說姐妹情分,你我二人之間有沒有情分,你心裏沒數嗎?你剛才問我笑什麽,好,我告訴你,我笑你傻,被人當冤大頭還不自知。”
那蘇氏母子三人是什麽人,盛明珠拿眼都斷的出來。
何況這幾日李千然在府中住著,盛菲菲個二愣子,身上的珠寶首飾被人騙的一幹二淨,偏她還一頭心思向著未來的弟妹。她這個嫡親堂妹都沒過這樣的待遇,“前些日子,你與那李公子剛定下來,我姨娘不是送去一頂步搖嗎?我且告訴你,那步搖造價上萬。”
前些日子劉姨娘是給了她一頂步搖,隻不過樣式一般。恰好那日李千然在看她首飾,瞧著喜歡那件兒了,盛菲菲又肉疼別的,便把劉姨娘送的給了她,細微想了一下,又立馬看著盛明珠,“你胡說,那步搖普通,又怎麽會上萬?”
“我父親從前是並州府台,好歹你也是官家小姐,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個道理不會不懂吧?”
盛謙不是貪官,可是官場上有各種巧立名目的收入,而且他當時她又兼管海商,不說富可敵國,起碼盛明珠看到京城世家現狀,便知都是紙老虎,麵子強。
盛菲菲臉色白了一瞬,又想起被李千然拿走的首飾,心中頓疼。可又不好當著盛明珠的麵兒表現出來,“你一張嘴,愛憑你怎麽說怎麽說?”
盛明珠冷笑一聲,在不搭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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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往鎮國寺走,今日本是開宗祠的時間,也是大過年的時候,往常街上人都不多了,可不知為何,今日卻還多了許多人,而且穿著都破破爛爛,盛明珠心中狐疑,轎子卻突然顛婆起來。
轎內女眷驚呼,片刻後才安定下來。
“怎麽回事兒?”她問道。
外頭伺候的下人們還沒弄出個章程,已經有個頭發散亂的婦人跑了出來,目中含著熱淚,盛明珠所坐的轎子已經被她撲開,旁的流民被按住,唯這個婦人懷中抱著一個僵硬的嬰兒,下人們不知詳情不敢去碰。
“蒼天若是有眼眼!且瞧瞧吧!這就是那盛家小姐!並州百姓流離失所,並州府台貪汙肥幾,瞧她穿金戴銀,我兒卻因饑寒交迫,連百日都未曾活過!”
那婦人聲聲血淚,一時之間竟是連旁的下人都鎮住了。
盛菲菲聽得並州二字,便曉得是三房的事兒,又瞧盛明珠身上所戴珍貴首飾,原先被她壓下去的氣勢便再度泛了上來,“我說呢……”意味不明的說了三個字,她又瞧著盛明珠,“劉姨娘送我那首飾我是不敢戴了,都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淚。”
“閉嘴!”盛明珠猛然回頭看著她。
她聲音急而厲,眼珠泛著戾氣,盛菲菲一時不妨被她嚇住,沒再說話。
那婦人口中還不斷再說,下人已經將她和一眾流民一起扣了起來,這也才發現,她懷裏的孩子已經死去多時僵硬。到底都是人心肉長,不免有些同情,周圍百姓也是議論紛紛。
旁邊阮氏沒見過這麽大陣仗,便捂著胸脯,連忙讓下人起轎準備回去。路上盛菲菲卻一直還在憤恨,她從前也見過這樣的陣仗,這年頭當官的沒幾個清白的,總有些臭雞蛋砸上門來,本該就是盛明珠的臭雞蛋,如今砸到了她腦門上,她還要被盛明珠那庶女訓斥。
想到這裏便渾身的不爽,一時間腦子裏竄出了無數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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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明珠心中本來就擔憂極了,芸娘也是。沒有去鎮國寺請燈的時間,很快回了府,一路往盛謙的書房走,裏頭空空蕩蕩的,幾日未歸的人到了今日的除夕夜,還未曾歸來。
芸娘癱坐在地上,口中喃喃不斷。
“這幾日我總覺得胸口沉沉不對勁,我說呢……”
她本就是個普通女子,盛謙又將她護的極好,如今頭一個反應便是慌亂無措。盛明珠也有些無措,扶著芸娘起來,“娘,你先回房,估計一會兒靈珠要回來了,你跟著黃媽媽,她如今正長身體的時候,少一頓都不行。”
芸娘無措,聽著她的話隻顧著點頭,盛明珠拍了拍她的手,安慰的笑了笑,便往外頭走。
“囡囡,你去哪兒?”
“我去祖父那裏。”盛明珠回頭,“你莫要擔心,等回頭若有情況,我會告訴你的。”
芸娘點了點頭,還有些茫然,盛明珠已經提著裙角出去。餘光處隻有裙角的那抹紅,她似才從一開始的驚愕中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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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太君有個小佛堂,卻很少去,她並非從心裏信佛,今日卻撿了一整天的佛豆。
“老太太,二夫人那裏,說想要見你?”
二夫人說的是宋氏,自打回了盛家,進了小佛堂,已經很少出入人前了。倪珍兒嘴裏今日道出這個名字,還有些奇怪呢。宋老太君手微微有些抖,已經撿好的佛豆子便爭相的掉落下來,稀稀落落的,跟下雨一樣。
“該見見了。”
興許以後就再沒機會了。
她想著。
盛明珠也到了盛國公的書房門口,他不常在府,又寵愛這個孫女,門口守著的人便沒怎麽攔著。
“祖父?”
盛國公正垂著頭看書,他不是文人,年輕時候沒看多的書傷過眼,到如今的年月依舊目光爍爍。聽見有人叫他,便抬頭看著,門口嬌嬌立著一個少女,“明珠,進來罷。”
盛明珠走進,眉宇間多了些擔憂,“祖父,今日城中突然多了許多流民,又說了很多並州的事情。我心中擔憂,爹爹好幾日未曾回府了,祖父知道其中情況嗎?”
盛國公看著她,“明珠,你是個姑娘家,這些朝堂上的事情,你知道也幫不上忙。”
盛明珠心本就懸而不定,如今盛國公這樣一說,徹底就給掛上了,“祖父,我為人女,又是三房長女。我母親文弱,妹妹還不懂事,若你不事先告訴我,出了事情,她們二人扛不住的。”
盛明珠慌亂一刻,很快又對盛國公這樣道。
盛國公原先不預備告訴她,這少女偏又執拗進來,他轉了頭去,她也轉著頭看他。盛國公有些無奈,片刻後卻也覺得她說的對,三房無男丁,唯一立起來的知事兒的也就麵前這個少女,這事兒出的急,卻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盛明珠看著盛國公似吐出一口氣,可瞬間連鬢角也落了下來,老了一樣。
“其實,是我……是我將你父親,推上了這條路。”
盛明珠愣了一下,再抬頭看時,盛國公那雙眼裏有些瑩亮,片刻後又沒了。他隻是目色沉沉的望著一個方向,“並州的事情,是陛下心口一塊濃瘡,誰要上去清理這塊濃瘡,便是與整個世家作對,十多年前,我親手將你父親推去了。”
並州是已故昭仁皇後的封地,從豐盈到貧瘠再到豐盈,短短十幾年,變革如何,盛國公心裏一清二楚。他也十分清楚,兒子心中的能耐,他不甘就這樣被困死在囹圄中,所以他用闔家換他去並州。
如今他回來了,卻隻能靠陛下,隻有孤臣這一條路可以走。盛國公知道,遲早會有一步,世家門見不得他,除了他手中那本賬冊,還怕他知道的什麽事兒,萬一有哪天,捅了陛下的肺門子。
“幾日流民湧入並州,今日一早言官便諫到陛下那裏去,這幾日,他怕都回不來了。”
盛明珠隻靜靜的聽著,從盛國公嘴裏所得,總結出來,又看著自己祖父,問道,“那陛下知道貪汙之事,是有人陷害爹爹,會助爹爹清白麽?”
她看著盛國公,盛國公也抬頭看著她。
她有一雙眉目分明的眼,她長相似乎芸娘,獨這雙眼像極了盛謙,也像極了多年前拚死要去並州的他。盛國公哀然歎氣,肩膀不知為何也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