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灰衣附耳在她身旁,輕口說了些什麽,很快又離開了。
茂山是並州的學子山,也算是並州城最為出名的地方,每逢這種時候也是人來人往,摩肩擦踵。江麵上的客船停了一艘又一艘,而往裏頭的陸地上,卻一片綠草如茵,周圍用籬笆圈出了一片場地,便是一會兒蹴鞠比賽所要用的。
盛煙和盛籮坐在一側的椅子上。
“煙姐姐,他們看你呢?”盛籮瞅著另一旁的男席。大魏如今掌權的是拓跋人,對男女之妨看的本就不嚴。上行下效,原本出門要裹小腳的漢女如今外出連氈帽也不用戴了。
尤其是在京城這樣的天子之地,有些膽大的少男少女經常會在運河旁邊相交,而後私定終身。
盛煙往過瞥了一眼,人群中鄭瑞果然在看她這裏。到底是訂了親的,盛煙便柔柔衝他笑了笑。十六七本就是少男少女春心蕩漾的時候,她長的也美,人群便一陣騷動。
盛煙收回頭,隻餘嘴角還掛著淺淺的笑容。
“盛明珠來了……”
“對,那是盛家的馬車。”周圍有人小聲議論著。盛煙眉頭一皺,也往旁邊看著,果然一輛棕紅的馬車正不緊不慢的往這裏駛來,盛籮湊到她耳邊,不懷好意,“聽說盛明珠參加了蹴鞠比賽,她真當自己是個女中豪傑了。也不瞧瞧參賽的都是些什麽人,今天夠她喝一壺了。”
蹴鞠比賽是如今貴族中時興的一種運動,不過漢女生性靦腆,又加之常年教條束縛,多是貴族中的少女參加,放平民中則少。大部分漢女也以拋頭露麵為恥。
可今兒茂山族學辦的這場,贏了卻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彩頭。五百兩白銀,便也湊了不少家境貧寒的女學子。
盛煙狐疑看了眼盛籮,她繼續道,“王公子趙公子他們都在藍隊。那些女子都被分到了一個隊”,暗門子裏的操作,族學這樣的地方也免不了。女子體力不行,女子多的紅隊也被大多人不看好。
馬車漸漸停了,盛明珠慢慢掀開車簾,從裏頭出來。
她模樣生的本來就美,如今一身騎裝,更多了份英姿颯爽的感覺。一張白的在太陽底下發光的臉很快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盡管看了一眼那些人很快就轉回了頭。
鄭瑞也望了一眼,他知道盛明珠天生都是一個發光體,倒哪兒都引著眾人的目光。
盛煙也看到了這一幕,細細的眉頭蹙起。
盛明珠和靈珠來的遲了,到時便隻剩下盛煙旁邊的一個座位。她看了兩眼,便自顧自的做了上去,又拎著靈珠占了她屁股旁邊的一個小縫兒,低聲道,“一會兒我上去比賽了,你占好我這個位置。”
她可不想一會兒下了場累的跟死狗一樣,還要趴在草地上,又醜又丟人。
“女子以嫻靜溫柔為美”,盛籮對一旁的盛煙道,“就該似煙姐姐這樣,鎮日裏又跑又跳的,活似個瘋婆子,真給家裏丟人。”
盛明珠人在椅子上坐著,無緣無故的就挨了一頓陰刀子。可是盛籮也沒指名道姓罵她,快比賽了,她從椅子上站起來,又往那一側看了看,“可這女子跟女子終究不一樣,拋頭露麵的又蹦又跳,不拋頭露麵的,很快就要被賭棍爹爹賣了呢”,她衝盛籮又甜甜笑了,很快步入賽場。
留下一個明珠,對著盛籮惡狠狠的目光,瑟瑟發抖的團住了自己的小身子。
——
娛樂為主,蹴鞠比賽也沒什麽必要的章程。旁邊遊船上坐了不少客人,管平也占了一艘,一旁獨斟。
很快船身稍斜了,灰衣從船艙中走了過來,“爺。”
“怎麽樣了?”
“昨夜裏偷偷放的陳正,今兒早我便照著明珠小姐的意思,將消息露了出去。”灰衣皺了皺眉頭,他都沒想到一個年輕的內宅小姐有這樣的心機膽色,“今兒個周氏出去,我跟著她,到了青石街一個寡婦的住處。”
接下來的事情就有些汙耳朵了,“陳正與那寡婦正脫光了衣服廝混在一處,言語也放浪形骸。還有一個消息,想是盛大人這麽多年的心結所在。”
管平詫異的看了眼自己的屬下,“你都聽見了什麽?”
灰衣側側耳,輕輕在管平耳旁說了幾句,罷了又問,“屬下聽到的那些,都要告訴明珠小姐嗎?”
管平眸色沉了沉,“都告訴他。”灰衣點頭,正要退出去,卻又被人叫住,“等等……”
他回頭看著自己主子。
“那幾句放浪形骸的話,別跟她說。”
灰衣臉色驀然有灰轉紅,他覺得自家大人真的無恥。
比賽還在繼續,盛明珠這隊女子多了一些,論體力當然比不上男子。不過出人意料的,這個隊伍卻總能在種種關鍵時候從對麵手中搶下一分,最後以微弱的贏麵勝出,盛籮在下頭原本看的挺樂,直到最後盛明珠贏了。
“真不公平”,她揪著自己的裙角,手都泛白了,“就因為她爹是府台大人,人人都要讓著她嗎?”好不容易找了熟人,哥哥才進了藍隊,那銀兩她都打算買新的首飾了。
“怎麽不公平了,姐姐踢的很好啊。”靈珠小包子在台下手掌都鼓破了,一聽別人說她姐暗箱操作,立馬不樂意了。
“你懂什麽?一個女子就將將四人的隊伍,拿什麽去贏?我要去找院長?”
盛煙也在一側點頭,“族學是聖地,容不下這種髒汙的事情發生。”
盛靈珠的小眉毛都要皺成蚯蚓了,“我記得先生講過,心中如何,所見是如何。你們隻見我姐姐以弱勝強,便覺得是有內幕。可是姐姐前幾日常出來和哥哥姐姐們練習,試問紙上談兵都沒有的人怎麽比的上訓練有素之師?”
“嘴長在你身上,隨你怎麽說都行。”
盛籮說不過盛明珠,沒想到連她妹妹嘴皮子都巴巴的能說,姐妹兩沒一個吃素的。
“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一個微胖的男子走了過來,他穿紅隊的衣服,與盛明珠一組。裏頭便有一個女子遞給他一竹管的水,眼眶微微含濕,“明珠小姐是好人,我母親病了,沒得錢醫病,若不是她盡心訓練,怕我和哥哥都熬不過這一關。”
“她若真的好心,怎麽不直接給你錢,盛家又豈會差錢?”便是收買人心罷了。
“你一個女孩子心思怎麽這麽多?”那男子道,“盛小姐與我們無任何瓜葛,憑什麽白給我們銀子。再說君子有所受,我和妹妹又不是乞丐,為什麽要受嗟來之食?”
盛明珠還在場上被那幾個興奮的女伴圍著,前些日子連日的練習,雖然都努力了,但她們也是真沒想到居然贏了,旁邊有人眼尖的看到學子周圍,男男女女繞在一起,便道,“那裏好像有人爭吵,你妹妹好像也在那裏?”
明珠看了兩眼,忙辭別眾人,往裏頭趕去。
裏頭人圍了一圈又一圈,她撥開眾人,好不容見底時卻見靈珠此刻正趴在地上,小包子臉上落了塵,髒兮兮的,此刻正含著眼淚,要掉不掉的,見著明珠立馬伸出雙手,委屈巴巴的,“姐姐,她們欺負我。”
“盛靈珠!”一側的盛籮鬢發四散,臉上還有爪印,“你別胡攪蠻纏。”
“是你別胡攪蠻纏!”盛明珠眼珠子都氣紅了,她妹妹她欺負可以,旁人碰一個手指頭都不行。萍姐兒原本在深處坐著,此刻便跑了出來,臉上掛著憂色,“明珠,這次真的是靈珠不對,你也別在這裏鬧了,省得回去姑父臉上不好看。”
剛才萍姐兒倒是從頭到尾聽全了,“到底你們兩個姑娘家,不合適?”
“什麽不合適,怎麽個不合適法?”盛明珠真不明白自己這表姐心眼怎麽生的。她們姓盛,她姓劉,哪門子跟她們站一起。
“你曉得你父親為什麽一直不搭理盛靈珠嗎?”盛籮撇開盛煙製止她的手,“就因為她不是你父親生的,她是你娘浪蕩在外頭的產物!”棕哥兒和飛哥兒也是族學學生,不知什麽時候也站在一旁,嘴裏嘟噥著,“早曉得伯父不疼愛她,一個丫頭片子,憑什麽和我搶好吃的。”
靈珠眼睛越來越紅的,飛哥兒也眉頭皺著,上次就是因為盛明珠,他好久不能入盛府,被他娘好一頓罵。左不過兩個丫頭片子,盛伯父還指望著她們兩嗎?
“族學盛家統共就那麽多先生,她一個半大的女童,入學年紀都沒到,憑什麽占著旁人的資源?”盛籮繼續道,盛煙眉頭輕蹙,也終於不在製止她,“靈珠年紀小,卻實不該。”盛煙的弟弟比靈珠大一歲,本該入學的,但先生就那麽幾個,靈珠上了,他自然就落了。
“憑什麽,那是我盛家的東西,犯不著養你們一群白眼狼!”升米恩,鬥米仇,世事果然如此。
“盛家的東西,那也要看盛靈珠她是不是盛家人?”盛籮冷笑,“咱們盛家的,誰人不知道你爹對她如何?”
靈珠所在盛明珠懷裏,吧嗒吧嗒,眼淚濕了她的衣襟。